村裏頭事情傳得快,周阿嬤前腳去找了大半年都沒走動過的周瓦,後腳林遠濤就帶這周瓦趕車進城瞧病去了,這麽撩人耳朵的事情半天就傳遍了李家村。


    周阿嬤坐在堂屋裏嗚嗚咽咽個沒完,既不敢出去找周璋,也不敢去打聽周瓦到底怎麽樣了,隻是覺得自己真是命苦,什麽事情都攤在自己身上了。這時,從西屋裏又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細細弱弱的,聽著讓人可憐。又聽見周璋家的叫:“阿姆,還有又尿了,拿塊幹尿布進來吧。”


    周阿嬤抹抹眼淚水,紅腫著眼睛去外頭曬衣杆上取了塊幹布進了西屋:“周璋家的,你這月子坐了多長時間了?咋還做不完呢?你當家的快要讓你的那些好兄弟槌吧死了,你咋還能坐得住呢?”


    周璋家的低下頭,給邊上的孩子換了尿布:“阿姆,還有吃的沒?孩子得吃點兒米湯啊。”周璋家的心裏也苦,當初養孩子的時候,家裏頭還有周瓦的聘禮錢,可著勁兒的給他補,結果孩子大了,他生了一天一宿也沒生出來,最後倒是勉強算是大人孩子都平安了,可是他身子一直都不好,這都兩個多月了起身還費勁,孩子也是弱貓似的。


    本來說好了等孩子下生,給買頭羊的,也好給孩子喂奶喝。可是孩子一生下來,是個哥兒,周璋就不樂意,周阿嬤臉上也不好看,說話都沒有平時的和氣,最重要的是,他家裏頭一個人也沒來,就是滿月的時候他阿姆送了半籃子雞蛋,一塊紅布算是月子禮。這比他以前拿回去的東西少多了,他就更提不起聲來說話,這事也就這麽算了,就是可憐他的孩子,隻能喝米湯。


    至於周阿嬤說的那事,周璋家的都不敢想,外頭的事,就應該是漢子出頭的,就算是他李家的兄弟們有啥說法,那也應該周璋去說。他生孩子是死是活那頭都不管,他去了能說上啥話呢?還不如趁著周璋還沒回來,趕緊要點兒東西填飽孩子和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回到家還得咋鬧呢。


    周璋家的像是耳朵不好使了似的認著周阿嬤絮叨,知道周阿嬤拿著尿布出去了,才掉了兩滴眼淚。自己真傻,就光想著把周瓦趕出去,自己好說了算,就沒有想過沒了周瓦,這家裏連個生計都困難。原來村裏頭人說的是真的,周家前幾年都指著周瓦撐著呢。自己還以為都是周璋在後頭指點,周瓦才能辦好事,有沒有他都一樣。周璋家的咬著嘴唇,把抽泣聲咽在嘴裏,都怪自己一進門沒兩個月就懷了身子,一下子就得意起來了。現在真是哭死都沒人理。


    ***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林遠濤覺得自己腳步輕快的都能飄起來。得了梁大夫的醫囑,知道這會兒周瓦的肚子穩穩當當的,也不急著回去了,他要把以後要用的東西先準備準備。周瓦心裏高興,自然依他,林遠濤護著周瓦,以一種略帶誇張的姿勢帶著他一路的往鋪子裏走。


    第一個到的就是木器店,林遠濤挑了個寬寬大大的馬桶,又挑了個如同鄉下炕桌大小的木製熏籠。這兩樣,不但讓老板拿出新貨來看,林遠濤還親自坐到馬桶上試試穩不穩當,有使勁兒壓了那熏籠,見也是紋絲不動才滿意,當場付清了銅錢,讓夥計抬到車上去,捆到車廂後頭。


    周瓦見那老板雖然臉上還帶著笑,臉色卻頗為奇怪,臉上也覺得發燒:買個馬桶也得試試,是夠奇怪的。他趁著林遠濤指揮人家夥計的間隙,拽拽林遠濤的一袖子:“你買那些幹啥啊?咱鄉下也用不上。”


    鄉下人家多是在院裏圍出一個茅廁,方便就在茅廁了,也方便積肥什麽的,像這馬桶啥的,一般都是城裏頭講究些才用的。還有那熏籠,村裏頭冬天燒了炕,屋裏頭就沒有那麽冷了,誰家沒事還點了炭盆,架上熏籠呢。


    “啊?當然是你用啊。”林遠濤見夥計按他的話捆著,才轉頭跟周瓦說:“那茅廁,白天的時候還沒事,晚上摸著黑可是不行,等明兒你就用這個,我試過了,穩當著呢。放心,不用你去刷。”


    周瓦見他又轉頭認真地去看捆的嚴不嚴實,突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了,眼睛酸一酸,周瓦趕緊仰頭眨了兩下,這才好些。


    出了木器店,又直奔布店。林遠濤挨個用手摸著,挑著細軟的好布扯了好些,又買了大大的一包新棉花:“這才將將十月,等過兩月天冷了,你肚子又起來,現做衣裳不趕趟,先買了預備著。還得做一條厚褥子,省得睡炕上咯得慌。”


    “哪裏就那麽嬌氣了。”周瓦一想,林遠濤是和自己睡一起,自己睡了厚褥子自然他也睡厚的,也就沒說什麽了:“衣裳料子先預備出來,到時候現做也行,就是可惜這料子,到時候往大裏做,過了時候又穿不了了,還得改。”


    林遠濤瞄了他肚子一眼,“又不是以後都不生了,留著以後慢慢穿唄。”


    周瓦咬著唇,慢慢露出笑容來:“嗯,咱留著以後慢慢穿。”


    林遠濤覺得集市上、鋪子裏有的,什麽都想要買,什麽都用得上。周瓦看著他手裏花出去的錢越來越多,終於忍不住覺得心疼起來。他拉住林遠濤往皮匠那裏走的腳步:“還往皮匠那裏去幹啥?咱們用不著皮子。”


    “給你做雙厚實防雪的靴子,等著冬天時候穿。自家做的布鞋根本不行,雪地裏走一趟就濕了。”林遠濤盤算的挺明白,他聽了梁大夫的話,對於懷了孩子的哥兒,這幾個月裏有啥反映,應該注意些啥,都記得清楚著呢,這腳底下可不能著涼,哦,對了,到時候腳可能就得腫起來,這鞋得做得寬大些。


    周瓦拉著林遠濤死活不讓去:“冬天我也不出門,做這麽好的靴子幹啥?可不能該這麽花錢了,聽老人都說,這時候不能太看重,省得折了福分的。你這弄得我心裏頭都慌了。這還好長時間呢,啥事也不能一下子就幹完哪。行了,這些就夠了,不夠就再添。對了,你不是說家裏頭啥調料沒有了嗎?趕緊上那頭鋪子裏買去。”


    林遠濤一邊嘀咕著自己的孩子福分大著呢,一邊還是跟著周瓦離開了皮匠鋪,心裏想著以後自己一個人來,給他做好了拿回去,他就不穿也得穿了。


    回去的路上,就連馬蹄敲打在地上的聲音也覺得清亮好聽了。隻是離村裏頭越近,周瓦這心裏頭越不安起來,這一車東西,是不張揚了點兒?


    林遠濤才不管這個,他巴不得讓人都知道這事,因此對著周瓦說:“你要是不自在,就進車裏頭坐著,把簾子放下來,啥事都有我呢。”周瓦也就真個進去了。


    林遠濤一臉怒容的帶著周瓦去看病,居然帶著一車的東西回來了,又讓村裏的人引起了不小的議論。隻是等閑的人也沒有敢去問個究竟的。也是村裏人實誠,自從給林遠濤做過工,從人家手裏接到了工錢,就覺得這村裏一般人和林遠濤不一樣,看見林遠濤有時候也不怎麽敢直接上去搭話。


    李進家的倒是老想著周瓦這事呢,周家老是拖周瓦的後腿,周瓦身邊除了林元濤,一個近人都沒有,他不能不掛心周瓦的事。正好他家在村子中間的位置,林遠濤一趕車走過來,聽著那馬蹄子的聲音,他就知道了。李進家的放下手裏的活,在圍裙上揩了把手,緊著出了大門想要問問情況。


    林遠濤見到李進家的也是挺客氣,從車裏頭拿出縣城裏糕點鋪子包的兩包點心:“這正好,我還想著喊你呢,這兩包點心給毛頭拿著,今兒嚇著他了,給他壓壓驚。”


    李進家的連忙推辭:“他一點點大的個人,哪用得著這些?折著他了。”看見林遠濤這樣,估計周瓦是沒事,李進家的這心裏就放下了大半,“周瓦挺好?咋還買了這些東西?你這可真是講究的人。”李進家的看見車後頭的馬桶什麽的,這都是城裏頭人用的,村裏頭的人用的真是少。


    “周瓦挺好!”林遠濤說起周瓦就笑開了:“他這是喜事。多虧你惦記著他。”


    周瓦也撩開車簾子:“香草哥,我好著呢,沒事。”臉上帶著笑,神采就跟平常不一樣,像是臉上放著光似的。


    李進家的突然間就明白了:“瓦片,你這是、這是有喜了?”


    周瓦一點頭:“可不是,看了大夫才知道的,才一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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