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多年裏正的李成突然病倒的事情,在李家村可不是個小事。李家兄弟倆借了馬車把李成送去縣城看病,下晌才回來,村裏人也都是看見的。一時之間是議論紛紛。到李成家看望加打聽信兒的人是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直到李遠請了李家族裏的老人,定了掌燈後開祠堂,人們才略微忍耐一下好奇心,等著晚上去祠堂。


    和一般的村民不一樣,李家族裏的幾個老人是知道李成為啥病的,李遠少不得要先給他們交代一番。無非兩件事,一個是李成說的那個徭役,到底是不是那麽回事,再一個就是,李成被氣倒了,族裏也要給出個交代來:裏正的位置誰來做,李達傳的那個話,也得當著族人的麵掰扯清楚,等等。


    李遠還是挺能繃得住的,知道大家夥最關心啥,就先說了縣裏張書辦的話。幾個族裏的老人先把心放下,就說不能像是李成說的那樣駭人吧,已經多少年都沒有出過那樣的徭役了。這徭役的事情心裏有了底,剩下的就是李成氣倒的事情了。


    當初就是因為實在是急了,才把李達的混話傳給了李成聽見。這會兒想起來,人人臉上都不好意思起來。李遠卻是沒有心思陪著他們多聊,他還要去照看老父。


    及至晚上開祠堂,因為與林遠濤有關,也請了林遠濤去。林遠濤自覺沒什麽不能說道的,也就去了。


    說是李家祠堂,實際上村裏頭的大事小情的,一般都在這裏說。祠堂裏點著燈籠,照得亮堂,顯得外麵濃墨化不開的一般黑。


    村裏不隻是李家人,就連外姓人家也都圍著看。畢竟,今天說的事裏頭,關係著全村的人家呢。


    李遠見人都到的齊了,這才板著臉上前,道:“各位鄉親,今兒大冷天的找大家夥兒來,有兩件事要和大家夥兒說。頭一件事,大家也都知道,過了年,徭役也要服了。這兩天,咱村裏傳著徭役的話,是傳的啥樣都有。不管真假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咱這村裏人人都聽了縣太爺親口說過一樣!為了這事,我家裏老父也病了,林兄弟也被人無緣無故的潑了髒水。如今,不說明白不行了。”


    李遠環視一周,祠堂裏坐著的,邊上站著的,個個都是凝神屏氣的聽著,生怕漏了哪個字。李遠道:“今日我進城,見了縣衙裏的陳捕頭與張書辦,當著俺們的麵,張書辦明明白白地說,今年徭役,與往年一般,三十天,修水利道路,自備幹糧。”


    聽到這裏,人群裏有忍不住問的:“那下窪子呢?不都說要抓人去修下窪子嗎?”


    一個族老就敲了敲桌子:“聽人把話說完!誰讓你亂插嘴了!”


    祠堂裏立時又是一靜。


    李遠接著道:“下窪子修不修?確實要修!張書辦說了,修下窪子一天,頂一般徭役兩天,而且,過了十五天,想要接著幹的,供吃供住,一天二十個錢的工錢!來去自願。”


    李遠話音一落,人群又是一片議論,不過,這回卻是覺得要是真如李遠所說,去下窪子要比別的地方更劃算一些呢。甚至於有些家裏頭土地少人口多的,覺得就是服完了徭役,再多做些時候,也是一筆收入呢。


    族老敲了幾次桌子,才讓人群又安靜下來。李遠道:“今年這徭役的事說完了。本來,衙門裏的人說了,這事最早也得出了正月才會告訴鄉民。多虧林兄弟門路廣,知道村裏鄉親們聽了風言風語,心裏頭不踏實,特特的請了人,才能這麽早就知道。”說著,李遠朝著林遠濤一作揖,林遠濤忙躲開:“這是幹啥?鄉裏鄉親的。”


    李遠拍著胸口說:“我為啥給林兄弟作揖?我心裏頭有愧啊!林兄弟自打來了咱村裏,為人做事誰能說出個‘不’字來?”,反正我是不能啊。摸摸心坎說,俺們從林兄弟那裏頭得了不少好處。結果呢,不知道擱哪聽來的歪風,傳的那話,我都不好意思說。我這人直,把話撂這:以後再幹啥事,先摸摸自己良心!”


    “誰那麽缺德傳瞎話啊?”


    “就是的,太不要臉了!”


    “嚇得俺們兩宿都沒睡好覺。”


    “我說啊,就是有那眼氣人家日子過得好的。”


    “傳話傳的喪良心啊!”


    ……


    林遠濤聽著人群裏的議論,心裏搖搖頭。這事是及時澄清了,自己就又成了好人了。要是今天沒找人直接說明白,這會兒一定又是一個樣了。心下如此想,麵上卻不顯。林遠濤站起來對李遠道:“李大哥這話說的我坐不住了!原本以為讓我來就是做個證的,要知道大哥說這一番話,我也不敢來了。說實在話,傳話這事,我沒放在心上:過年都走親戚,咱村裏人擱哪聽岔了信錯了也是有的,要說誰真有啥壞心,那我是不信的。”


    李遠知道這是林遠濤給的台階,也就就勢把這事揭過去了。底下又有“大度”、“仁義”的議論聲了。說起來這是畢竟是村裏人理虧,就是幾個李家的族老臉上也覺得不好看,就道:“這事完了,村裏頭還有件大事:李成當了裏正二十多年了,村裏大事小情的多虧他給張羅,縣裏頭來收稅糧徭役啥的,也都是他出麵。如今年歲大了,病了,大夫說了,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就是好了,也不能太操心了。大家夥兒都合計合計,咱們村還得有個新裏正啊!”


    就有人道:“這還用合計啥?就李遠大哥唄。”


    有人附和:“對,不用合計了。”一片的附和聲,大家夥兒都覺得李遠辦事老成,人又實在,比李成還公道兩分呐。


    族老就道:“大侄子,你看這事,就這麽定了吧?”


    哪知李遠卻道:“這事還真不能這麽定!”


    “咋的?大家夥可都相信你才推舉你呢?”


    李遠提高了聲音道:“本來大家夥是看得起我,我不應該推辭,可是呢,得有一件事情先得掰扯明白,要不然我也不敢當這個裏正!”


    “啥事啊?”底下人問。


    “李達在村裏頭說,我爹那個裏正本來應該是他的,是我爹欺負他們兄弟年紀小,從他們手裏頭搶過來的!”李遠紅了眼道:“我爹對李達咋樣,大家夥兒都看著。我爹因為這事,一頭跌下去,好懸沒緩過來!現在手腳言語還都不利索呢!今天當著大家夥,李達,你出來,咱們把這事說明白!要真是我爹搶了你的,我替我爹給你磕頭賠罪!要是你誣陷的,我這個當兒子的,也得給我爹出這口氣!”


    底下頓時嗡嗡一陣響。李成偏心侄子,這村裏頭沒人不知道。特別是去年,都有人說李成是老糊塗了,割兒子的肉往侄子身上貼!李達還有這個話哪。怪不得,你說好好個人咋就一下子就病了呢?根都在這上頭呢。


    李達從李遠提他就開始想要往外溜,哪裏溜得出去?他在村裏頭人緣也不好,幾下就讓人推出來了。


    麵對李遠氣得通紅的眼,捏得死緊的拳頭,嚇得話都說不溜了:“大、大哥,沒有的事,沒有的事。”李達身材也算高大,偏偏麵對李遠,挺不直腰,佝僂著身子,越發的叫人看不上。就有底下人開始罵李達良心狗肺了。


    李遠控製著不讓自己一拳打上去,咬著牙瞪著李達,李達受不住,最後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李遠轉頭找了李二爺,歲數大輩分高:“二爺,我不幹那沒頭沒腦的事。還請二爺把以前的事跟大夥說說,也讓大家夥知道我沒打錯人!”


    李二爺歎了口氣,指著李達道:“李達啊李達!你可真是沒心沒肺的!啥你叔搶了你的裏正啊,你爹一直到死,他也沒當上裏正啊!那時候都是你爺管著呢。”


    眾人嘩然。其實李達說出這話的時候,雖然是醉話,卻還是有人相信的——李達他爹,確實是長子。


    李二爺道:“這都是老黃曆了,歲數小的都不知道那時候的事了。要是你爺平平安安的沒了,這是應該傳給你爹。可是那年正是有疫病的時候啊,一場疫病,你爺他們兩口子,你爹他們兩口子,都沒熬過去啊。你叔那裏正,那是正經擱你爺那接過來的,根本就沒你爹啥事。這事你要是不信我說的,你上村裏頭歲數大的人家打聽打聽去,都知道。從小到大,你叔沒少接濟你們,你說這話,太傷人心了!”


    李二爺這邊還在慨歎,李遠那邊早就忍不住了,揮著拳頭對著李達張著嘴的蠢臉就砸了下去,當著村裏眾人的麵,打得李達滿麵開花。村裏人邊上看著,歎著,卻沒有人敢上前去攔著。李達的幾個弟弟,聽完李二爺的話就跪在一邊,“哥,哥”的叫著,也不知道是在叫李達還是李遠。


    李達被打的爬不起身來,不敢還手,最後隻敢抱著李遠的大腿哭:“大哥,我不是人,不是人哪!我灌了兩口黃湯馬尿我就不說人話了我!大哥,我沒壞心,沒壞心那,我就是合計人都看不起我,我就想吹吹牛。我就嘴上一說,沒人信我啊大哥!”


    李遠一腳把他踢開:“別管我叫大哥!以後俺們家跟你沒關係!”看著李達涕淚橫流的臉,李遠的火氣是怎麽也壓不住的,正要再打,李達家的撲過來,蓋住李達:“大哥,你給他留條命吧!他不是人!他不說人話!到底他還是老李家的根兒啊。俺們去給叔磕頭,叔癱炕上俺們伺候!大哥啊,你給他留條命啊!”


    李遠更怒:“你才癱炕上了呢!”有李達家的護著,李遠倒不好再動手了。


    李達讓他屋裏的扶著跪好,直抽自己嘴巴:“讓你不說人話!讓你沒心沒肺!你不是人!你是牲口!”


    啪啪的嘴巴聲響起,李達的腮幫子迅速地腫了起來,油光發亮。


    鬧了一陣,李家族裏的老人才出來勸著李遠消火,林遠濤也跟著勸了兩句。


    ***


    不管出了啥事,這日子該過還得過。李成一病倒,李家少了個勞力不說,醫藥錢也要不少,而且,雖說李成的病在梁大夫的醫治下漸漸好轉,可是啥時候能好利索,還沒個頭。


    剛過完十五,李遠家的和李進家的就過來跟周瓦商量豆腐坊的事。


    “不是俺們心急,實在是心裏頭沒底。手裏頭多一個銅錢,心裏頭都多一分底氣。”李遠家的說。因為家裏頭的事,操心又著急上火的,李遠家的瞅著憔悴了不少。


    周瓦點頭:“那就再把豆腐坊開起來。家裏頭忙得過來不?”


    “忙得過來。伺候老爺子,阿姆再加上他們哥倆哪一個都行。添水熬藥的,虎頭毛頭他們哥倆也能幫著瞅瞅,這都七八歲了,也該幹點兒活了。”李進家的接道。


    周瓦聽得心疼,以前他們家日子過得好,孩子不用受累,現在小孩子都得幹活了。


    “行,那就先這麽的,香草哥,有啥事你就吱聲,別跟俺們客氣。”周瓦說。心疼孩子也沒用,虎頭毛頭到底姓李,就算能接到自家來照看,李家還少不得這倆能跑個腿,幹點兒小事的孩子呢。


    “不能跟你們客氣。等俺們要真到了拿不出來那天了,肯定得吱聲。現在能撐一天是一天。”李進家的說。


    豆腐坊開了工,但是李遠家的和李進家的現在幹活沒有了以前的那股喜氣,周瓦想勸都不知道從何勸起。


    林遠濤勸他,“咱們多幫著找找銷路就算是幫他們忙了。”


    周瓦點頭。他現在想操心別人都沒啥心裏,肚子裏這個開始不懂事,折騰的他腰酸的狠,腿腳動不動就腫,一按一個坑。林遠濤這個心現在都在他身上,別的啥事也提不起來幹。幸虧家裏頭還有一個小秦。


    周瓦到梁大夫那裏去看過一回,因為過年前吃山楂的事又讓梁大夫說一頓。不過,瞧了脈之後,梁大夫說他這胎實在是健壯的很,不過叮囑林遠濤不能使勁兒給周瓦吃東西了,要不孩子長得太大了就危險了。


    至於腿抽筋,除了食補,就隻能靠林遠濤給他揉。現在每天晚上臨睡前,林遠濤都得用熱乎水給他泡腳,從腳底下一直到小腿,都得挨著揉個遍。每每這時,周瓦都覺得林遠濤的樣子說不出的好看。


    甚至於有一天,周瓦看他出了神,突然說了一句:“你這樣對我,要是你有啥事,我就伺候你一輩子。”


    林遠濤一愣,笑了:“你今兒聽見說李成家的伺候李成的事了吧?突然來這麽一句。”


    周瓦“啊”了一聲,“到了到了,能成天圍著他轉的,還得是他的正君。香草哥說,天天給老爺子又擦又洗的,一點兒也不嫌,也不讓他們插手,說是怕老爺子不好意思。你說以前偏心外人都多傷心了,一出事還是得盡心盡力的照看。”


    “要不咋叫兩口子哪,老伴老伴的。”林遠濤撩水,“放心吧,我不能偏心別人,啥時候我都先掛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yyy扔了一個地雷zozozo扔了一個地雷


    今天有事要忙,就這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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