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薛訥究竟幹了啥,可以肯定不是好事。


    鄭三郎這貨雖然憨直,也不是沒眼力的人,若不是逼急了,斷不可能動手揍薛訥。


    一邊是自己的兄弟,一邊是自己的袍澤部曲,李欽載能偏袒誰?


    當然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反正薛訥也說沒事了,那就沒事了。


    於是李欽載欣然與薛訥在營帳裏飲酒。


    李勣醒來後,傷勢在漸漸恢複中,李勣沒事,李欽載鬆了口氣,這幾日忙著照顧李勣,也該享受享受了。


    薛訥在自己的床榻邊尋摸了一番,然後兩壇酒神奇地出現在矮桌上。


    李欽載狐疑地看著造型怪異的酒壇,湊近小心地聞了聞味道。


    這貨該不會摸出倆夜壺吧?


    以薛訥不靠譜的性子,不是不可能。


    一股摻雜著酸味的酒氣直衝鼻端,李欽載皺了皺眉。


    薛訥苦笑道:“景初兄莫嫌棄,這酒是愚弟從附近鄉民家尋摸來的,酒當然比不得咱們大唐的,勉為其難飲幾口,隻當是煞煞癮頭吧。”


    李欽載歎了口氣,酒當然不是好酒,但在這種環境下,薛訥能搞到酒已經算是本事不小了。


    “喝吧,都在酒裏了。”李欽載端起酒壇給自己斟滿。


    二人端盞互敬,各自淺啜一口,然後鼻子眼睛眉毛都皺成了一團,兄弟倆擠眉弄眼像尿結石犯了,隨即一臉淒苦。


    “這特麽分明是醋啊……”李欽載喃喃道。


    “蠻夷之地,未服王化也就罷了,連釀酒的本事都如此稀鬆,活該被滅國!”薛訥恨恨地道。


    每個國家釀酒的方法都不同,味道也不同。


    但高句麗人能釀出如此難喝的酒,李欽載還是很佩服的,感覺這個國家的人連喝酒都有一種刻意的臥薪嚐膽式自勉,很勵誌。


    “要不咱別喝了,何必找虐呢?”李欽載道。


    薛訥猶豫了一下,咬牙道:“勉為其難再喝點吧,弄點酒不容易,總不能喂狗吧。”


    “狗做錯了什麽……不對,咱們做錯了什麽,要受此折磨?不喝酒會死嗎?”李欽載看著麵前的酒盞,愁容不展。


    “愚弟心情甚不爽利,景初兄能與愚弟一醉方休否?”薛訥悶悶地道。


    李欽載睜大了眼:“你咋了?”


    薛訥不出聲,端盞相敬。


    李欽載猶豫了一下,在兄弟情和喝劣酒之間掙紮,最後慨然選擇了滴酒不沾。


    “我爹出征泊汋城之前揍了我一頓……”薛訥頹然道。


    李欽載眨眼:“揍你的不是鄭三郎嗎?”


    “我爹先揍我,後來鄭三郎又揍了我……”薛訥愈發頹然。


    李欽載不出聲了,這貨也算是命運多舛,他欠揍的秘密究竟是誰泄露出去了?


    “你爹為何揍你?你不是剛立了大功嗎?鬆山崗一戰,你被記為首功,都報上朝廷了,你爹怎能虐毆功臣。”


    薛訥歎道:“我爹說我立的功不過是投機取巧,來得不夠光明正大,所以我爹先揍我一頓,以免我恃功而驕。”


    李欽載目瞪口呆,薛家這教育方式真是……


    薛訥又仰脖狠狠飲了一大口酒,酸得齜牙咧嘴,然後神情沮喪地道:“我好像一直得不到我爹的肯定,從小到大,他從未真心誇過我一句,哪怕是一句,都沒有過。”


    “在他眼裏,我永遠是不爭氣的,永遠糊不上牆,將來我若繼承家業爵位,薛家一定會敗。”


    薛訥苦笑:“其實我很想做出點什麽給他看看,用事實告訴他,他的兒子沒那麽差勁。”


    “可我就算做出了點什麽,還是得不到他的肯定,一句‘投機取巧’,便將我徹底否定,有時候我都在想,要不幹脆按他的說法活下去算了。”


    “這輩子就這麽不爭氣的活著,就把家業敗了,就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紈絝,等他臨老了,再看看他料事如神的目光,‘看看,我說的果然沒錯吧’。”


    狠狠抹了一把臉,薛訥的聲音已有些發顫:“可我……終究還是不甘啊。”


    李欽載默默地給自己斟滿了酒,拍了拍他的肩,兄弟倆一口飲盡,然後,五官扭曲地互相對視。


    “也許,長輩的眼裏,年輕人需要不停鞭策,不停地否定,才不會讓晚輩們太狂妄,性情才能穩重下來,你爹約莫就是這種心理。”李欽載低聲勸慰道。


    薛訥眉目低垂,喃喃道:“所以,我這一生都要活在他的否定之中嗎?我的人生算什麽?”


    李欽載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認真地道:“薛訥,你的人生,憑什麽被別人定義?”


    “我眼中的你,是那個縱馬輕狂的長安少年,是瀟灑不羈的將門之後,是能為朋友衝冠一怒傾付所有的俠義兄弟。”


    “我眼中的你,不該是你現在這副鬼樣子,像個被閹了的雌貨。”


    薛訥怒了:“我沒被閹!”


    李欽載一把勾住他的後腦勺,二人目光對視,李欽載認真地道:“薛訥,你記住,你這輩子是為自己而活,你如何做人做事,不需要別人來教,親爹也不行!”


    “你做得已經夠好了,你可以選擇做得更好,也可以躺在功勞簿上擺爛,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別人沒資格告訴你該怎麽做。”


    “你最好恢複一下,再讓我看到你這副鬼樣子,下次揍你的人就是我了。”


    起身撣了撣衣袍下擺,李欽載頭也不回地走了。


    薛訥仍呆呆地坐在營帳內,木然端起酒壇,酒壇裏的酒傾瀉而下,汩汩灌進嘴裏。


    薛訥用力扔了酒壇,擦了擦嘴邊的酒漬,露出了凶惡的表情。


    “三箭定天山又如何?我能做得比你更好!”


    …………


    第二天,李欽載打著嗬欠剛走出營帳,馮肅便匆匆來報。


    薛訥又不見了。


    巡弋的將士說,薛訥半夜就離營而去,不知何往,走的時候身邊還帶了幾個人,除了後軍監牧的幾名手下外,還有一個高句麗人,就是那個歸降的莫恩俊,曾經刀架在全村人脖子上,逼他反水的莫恩俊。


    李欽載愣了片刻,隨後笑了。


    這貨,想必又要去幹一件大事,很期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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