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來得不算意外,李欽載知道自己受了如此重的傷後,已不宜領軍征戰了。


    兵凶戰危,這種事可逞不得強,自己的生死無關緊要,一個重傷的將領非要堅持領兵征戰,等於把將士們往鬼門關裏帶,李欽載擔不起這個責任。


    聖旨上隻說召李欽載回長安養傷,順便賜了一些牛羊和金帛給將士們,但對李欽載在戰場上的表現卻隻是口頭上褒獎,並沒有實際的賞賜。


    李欽載倒也不在乎,本來領軍出征就不是為了封賞來的,李治不提,他也不問。


    接旨之後,李勣卻捋須微笑,拍著他的後腦勺說了一句,從今以後,怕真是要分家過日子了。


    李欽載愕然半晌,然後明白了他這句話的意思,不由笑了笑。


    分家,其實早就分家了,李欽載在長安有單獨的宅邸,甘井莊更是他私人的莊子,李勣說的“分家”,自然是別的意思。


    接到聖旨就必須馬上安排回大唐的事宜。


    李欽載的營帳裏,小八嘎忙著收拾行李。


    薛訥這次也打算跟李欽載一同回長安,這貨立了兩大功勞後,覺得差不多能跟親爹交差了,於是果斷擺爛,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人生豈不快哉。


    李欽載則進了李勣的帥帳。


    帥帳裏隻有祖孫倆,二人皆非正常人士,老的一瘸一拐,小的坐輪椅,畫麵看起來特別淒涼,滿門被坑害的既視感。


    坐在李勣麵前,李欽載垂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李勣,突然噗嗤一笑。


    “爺爺,咱倆若是舍了官爵行走江湖,江湖上怕是會掀起腥風血雨,咱倆的外號孫兒都想好了,‘天殘地缺’咋樣?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是不是很威風?”


    李勣愣了一下,接著勃然大怒,抄起手裏的拐便要給他來一記狠的。


    李欽載急忙搖著輪子往後退,殘疾乞丐被暴發戶欺淩的畫麵特別心酸。


    “明知道說出來會挨揍,還是死性不改,嘴咋就那麽賤呢?”李勣瞪著他氣道。


    李欽載溫柔地扇了扇自己的嘴巴。


    嘴賤這毛病大約是刻進基因裏了,就像癡漢在公交車上看到了美女,手就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完全忍不住。


    “回到長安後,你好好養傷,莫再惹禍了,你現在就是個廢物,惹了禍別人揍你,你跑都跑不掉。”李勣叮囑道。


    李欽載臉有點黑:“爺爺,孫兒隻是暫時行動不便,但絕不是廢物,您這用詞實在是……”


    李勣瞪圓了眼:“老夫就說廢物了,咋?”


    “莫咋,您高興就好。”李欽載乖巧地陪笑。


    “多日前老夫給陛下送了奏疏和軍報,說了你受重傷的事,那時你還昏迷未醒,兩日後你活過來了,老夫又派人給家裏送信報平安,也不知你爹娘和妻兒收到書信否。”


    李欽載道:“孫兒到登州後,再給家裏送信報平安。”


    李勣嗯了一聲,捋須沉吟片刻,又道:“如今高句麗戰事順利,大約不會有太大的變故,我軍南下兵圍平壤,孫仁師的水師也會從水路登陸,你回長安養傷也好,接下來的戰事,沒有必須你出手的地方了。”


    隨即李勣又道:“高句麗被滅後,我王師會趁勢滅了新羅,海東半島收歸大唐版圖,關於滅新羅之戰,你可有建議?”


    李欽載想了想,道:“爺爺,孫兒從倭國帶來的四萬倭人,後來鬆山崗一戰,倭人戰死數千,孫兒一直留著沒讓他們上陣,是有用處的。”


    李勣哦了一聲,道:“有何說法?”


    “我王師滅高句麗後,可令三萬餘倭人駐兵熊津都督府,與新羅國境相距不過數十裏……”


    “爺爺再暗中授意倭人與新羅人在邊境製造摩擦,讓他們越境殺人放火擄掠什麽的,新羅人必會反擊,一來一去的,矛盾越來越尖銳,最終會釀成大的衝突……”


    “到這個時候,爺爺便可插手幹預了,表麵站在公正的立場上各打五十大板,暗地裏給倭人裝備兵器甲胃,另一頭安撫新羅人,強調忍耐克製,和平友好……”


    “簡單的說,就是拉偏架,然後授意倭人突然越境攻打新羅國的城池,兩國戰爭爆發,新羅國主若向我王師請求斡旋說和,我王師便趁勢進駐新羅國境內……”


    “那麽接下來的操作,可選擇的就多了。若天子急著統一海東半島,爺爺可編造一個理由,說新羅不臣,突襲我唐軍什麽的,趁機攻入新羅王城,換個聽話的傀儡國主。”


    “若天子並不急著統一海東半島,那麽我王師駐軍新羅境內,這一駐可就是長駐,打都打不走了。”


    “幾年之內慢慢蠶食滲透新羅國朝堂,架空國主,讓新羅國的王臣都不得不唯大唐馬首是瞻,何時吞下新羅,不過是天子一個念頭的事。”


    李欽載笑了笑,道:“孫兒的建議就這些,爺爺您是老狐……嗯,老成謀國之重臣,具體的操作,您應該比孫兒更懂。”


    李勣越聽越目瞪口呆,李欽載的建議顯然是謀國之策,而其中的手段卻很新穎,就連李勣都不得不佩服。


    良久,李勣回過神,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從齒縫裏迸出仨字。


    “太髒了!”李勣的表情很鄙視。


    李欽載不以為恥,笑道:“這就叫‘代理人戰爭’,有些事情,咱們大唐不方便出手,便攛掇別國人去幹,火候到了咱們便趁勢而入,既占了大義之名,又撈了好處,何樂而不為?”


    李勣沉思半晌,道:“你的話,老夫記住了。”


    許久之後,李勣還是嫌棄地咂嘴,道:“真的太髒了,我李家名門權貴,你也是欽封的縣公,心思為何如此肮髒?究竟是誰教你的?”


    李欽載陪笑道:“謀國之策,當然不會太幹淨,但孫兒還是心地純良的,像個無邪的孩子,我還是從前那個少年,沒有一絲絲改變……”


    李勣皺眉,嫌棄地揮手:“你回營帳好好洗一洗,洗幹淨點,太髒了。”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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