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新羅國是當初出征前,李欽載在太極宮裏向李治進諫的。


    不過當初的諫言隻是戰略方麵的,具體如何實施,李欽載並沒有說得太仔細,畢竟戰場情勢瞬息萬變,有些策略不可能按照事前的計劃去實施。


    現在李欽載即將回大唐,而如今的海東半島情勢他也看得很清楚,此時提出平新羅策,已經很合適了。


    第二天一早,李勣派出兩百餘部曲,沿途護送李欽載回長安,小八嘎和薛訥也同行,但金達妍卻留了下來。


    戰爭還沒結束,軍中需要大夫,金達妍若去大唐定居,成為李家的供奉,隻能等到戰爭結束以後,與李勣同歸。


    拜別了李勣,眾部曲抬著李欽載離開唐軍大營。


    還沒走出大營轅門,無數將士從營帳裏走出來,默默相送。


    李欽載躺在軟兜上,一路拱手抱拳。


    直到走出了轅門,將士們終於止步。


    不知何人帶頭,送別的人群裏悠悠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初時一個人的歌聲,將士們低聲慢慢附唱,唱的人越來越多,低沉蒼涼的歌聲在山巒綠水間縈繞。


    李欽載眼中泛淚,突然命部曲停下。


    部曲將他抬下軟兜,李欽載麵朝轅門內的眾將士,艱難地彎腰,長揖,久久不起。


    歌聲仍在天地間回蕩,似送別將軍,又似悲憫蒼生。


    李勣靜靜地站在人群前,含淚笑著朝李欽載擺了擺手。


    李欽載遠遠地朝他笑了笑,轉身離去。


    來時挾雷霆萬鈞之勢,去時如細雨無聲。


    這場戰爭,無謂攻占了多少城池,掠獲了多少土地。


    他最大的收獲是,贏得了全軍將士們的敬重。


    而他,以生命為名,無愧於這份敬重。


    …………


    崔婕和一眾弟子離開長安數日,快到洛陽時,路上遇到了李勣派出來的信使。


    古代交通不利,沒有四通八達的道路,一個城池到另一個城池,最平坦的道路或許僅有一條,路上相遇是大概率的事。


    信使帶來了李勣報平安的家書,聽信使說李欽載雖然重傷,但已被救醒,身體正在恢複中,滿腹悲戚的崔婕一口心力陡然乍泄,差點癱在地上起不來。


    顧不得失禮,崔婕奪過李勣的家書仔細看了好幾遍,確定李欽載活過來了,崔婕怔忪片刻,突然失聲痛哭,麵朝西方雙膝拜了下去,也不知向哪位神靈表達感謝。


    隨行的李素節等弟子們也是歡欣鼓舞,隊伍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現在問題來了,李欽載沒死,那麽崔婕一行人究竟是回長安,還是繼續前往登州。


    崔婕與弟子們商議之後,大家紛紛決定繼續前往登州,再派人打探高句麗戰場的消息,巧合的是,崔婕的娘家青州崔氏,距離登州並不遠,正好可以順路回娘家看看。


    崔婕是因為思念夫君,隻想早日見到他,而眾弟子們在知道先生活過來後,說想念倒也沒錯。


    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有了離開長安城的正當理由,能夠擺脫家中長輩的嘮叨和毒打,與同窗們一起遊山玩水,當然不能輕易回長安。


    眾人一改出長安時低迷悲傷的氣氛,大家的心情莫名好了起來,李素節這些弟子們有說有笑,千餘人的隊伍搞得像一個特大號的旅遊團,真就一路遊山玩水悠哉悠哉了。


    …………


    辱夷城被唐軍拿下後,兩國陷入短暫的戰略對峙狀態。


    近二十天裏,雙方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對陣,隻是各自頻頻調動兵馬。


    李勣接管了唐軍的指揮權後,立馬向東麵派出兩支偏師,一支兩萬兵馬,由薛仁貴領軍,另一支也是兩萬兵馬,由高侃領軍。


    兩支偏師分別駐兵於高句麗的中部和東部,再加上李勣的唐軍主力,王師分為三個部分,隱隱對高句麗的都城平壤形成合圍態勢。


    平壤城無法派出兵馬應對唐軍的兩支偏師,不是不想派,而是根本不敢。


    半年的戰爭,高句麗的軍隊已被唐軍滅了大半,如今高句麗僅剩的精銳兵馬大多集中在平壤城。


    這支精銳兵馬是國主最後的希望,一不能離開都城,二不能分兵,他們唯一的任務是拱衛都城,保護國主。


    不管戰事多麽被動,一個國家的國都不能丟,國都若陷落,這個國家基本沒救了。


    所以李勣調兵遣將,以高句麗國土為棋盤,以十萬將士為棋子,執手落子,從容布局之時,高句麗卻完全落於被動,隻能咬著牙死死守住都城平壤。


    敵我雙方都很清楚,平壤攻防戰,將是兩國兩軍的大決戰,百年世仇,即見分曉。


    海東半島上的戰火卻愈發熾烈,大戰一觸即發。


    然而就在李欽載和部曲們剛出了唐軍大營,一行人的動向卻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一封急報飛遞平壤。


    僅僅一日,平壤城裏走出一隊人馬,他們穿著大唐漁民的衣裳,頭戴鬥笠,身披蓑衣,出城便奔向海邊,悄無聲息地上了幾艘漁船。


    漁船在夜色中出港,駛向大唐的登州港。


    與此同時,李欽載一行人也登上了大唐水師的大船。


    海船啟航,朝登州港駛去。


    李欽載坐在輪椅上,隨著海浪的起伏,看著遠處茫茫的海平麵,心情也隨之激蕩不已。


    離家已大半年了,不知家裏婆娘娃兒如何。


    這大半年裏,李欽載沒給家裏的書信很少,隻有寥寥幾封,在這個交通不便的年代,要送一封家書實在太難了,尤其還是隔著海,一封家書不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隻有在呈送李治的奏疏軍報裏,李欽載才順手夾帶一封家書,囑咐信使到了長安後分別投送。


    至於崔婕金鄉她們的回信,是不可能指望的。高句麗境內輾轉為戰,居無定所,書信根本收不到。


    所幸馬上就要回到大唐,見到自己的婆娘和娃兒了,李欽載越想越激動,呼吸都忍不住加快了許多。


    小八嘎站在他身後,見他的身體有些異樣,不由好奇地看著他。


    “咱們離登州還遠著呢,夫君何故如此激動?臉都漲紅了……”


    李欽載努力朝她微微一笑,在小八嘎不解的目光下,李欽載突然張開嘴……


    “哇,嘔——”


    男人中的男人,吐都吐得清清楚楚稀裏嘩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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