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兩爵聽起來風光,但站在朝堂的角度,並不好聽。


    爵位沒有實權,可英國公不一樣,李勣的地位在朝堂是特殊的存在。


    三朝功勳老臣,在軍中享有無上的威望,身兼兵部尚書和太子太師等重職,如今再加上他的孫兒也被破例封為縣子。


    一個家族鼎盛到如此地步,很容易惹人嫉妒猜忌。


    馬車內,李素節神情凝重地說出的一番話,與李勣對李欽載的暗示恰好相符。


    封爵的消息剛傳出去,馬上有朝臣做出了反應。


    李欽載表情變得嚴肅了,他可以不封爵,不介意李治收回爵位。


    但他不能容許有人把髒水朝自己的家族潑,抹黑爺爺李勣對大唐的忠心。


    “素節可知何人牽頭參劾我和李家?”李欽載嚴肅地問道。


    李素節搖頭:“弟子剛回長安不過數日,隻在宮闈裏聽到了風聲,至於何人牽頭,弟子實在不知。。”


    李欽載笑了笑,李素節少年老成,是因為他從小的經曆所致,讓李欽載不自覺地把他當成了同齡人,而李素節為人品行確實很穩重。


    可李欽載卻總是忘記,今年李素節才不過十二三歲,換了前世還是剛上初中的年紀。


    “無妨,再等等吧,事情發生了,總有人跳出來的。”李欽載冷笑。


    李素節道:“弟子願服其勞,若查出何人牽頭,弟子縱被除了王爵,亦誓為先生將他趕出朝堂。”


    “你少摻和,”李欽載瞪了他一眼:“自己什麽處境心裏沒數麽?我若是你, 任何事都不會參與,更別說這種朝堂中的爭鬥, 你沒資格玩這個遊戲。”


    李素節苦笑道:“左右如此罷了, 父皇仍健在, 弟子終歸死不了,大不了貶謫千裏, 正好遠離長安,或許更安全。”


    “不要有這樣的想法,活著, 同時也要好好活著。”李欽載認真地道:“至少對我,你不必如此挖心掏肺,因為注定得不到回報。”


    說著李欽載自嘲地笑了笑,道:“我上有老, 下有小,關鍵時刻不一定豁得出去,男人有了家庭,膽子往往會小很多,你若遇到危難,或許我會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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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授業之恩, 便是弟子得到的最好的回報。”李素節動情地道。


    李欽載忍不住道:“你眼裏那灼熱的光芒……是愛情嗎?”


    “不是!”


    “那就好,先生我不好此口。”


    馬車晃晃悠悠來到翠園,李欽載與一眾紈絝走進去,一場盛大豪奢的宴席開始了。


    在這個嚴重缺乏娛樂的年代, 酒宴往往成了紈絝子弟們發泄和盡興的場所。


    因為酒宴上麵什麽都有。


    有美酒美食,也有歌舞樂伎,有奢華的排場,也有高雅的禮儀。


    無論是生理需求還是精神需求,紈絝們都能在酒宴上找到。


    一千多年後,無數成功人士仍然以晚餐和豐富的夜生活作為消遣的方式,晚餐有扒蒜小妹兒, 唱歌有陪酒小妹兒, 足浴推拿有技師小妹兒……


    看看, 其實國人的娛樂一千多年都沒變過, 隻不過變了名稱而已。


    大唐的酒宴上,以上這些都有。


    身旁陪酒的舞姬歌姬啥都能幹, 能扒蒜,也能給客人推拿, 讓她們唱歌就唱歌, 讓她們跳舞就跳舞,精蟲上腦了,扛著她找個沒人的房間顛鸞倒鳳一番,人家也不拒絕,隻要你帶夠了錢。


    李欽載對身旁的陪酒小妹兒沒興趣,他倒是沒什麽潔癖,不過美女的刻意逢迎是她的職業,而非她的真心,想想便覺得索然無味。


    一群紈絝一直玩鬧到夜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以李欽載為樞紐,薛訥高歧和這些紈絝們的關係通過一頓酒宴也熟悉了許多,席間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同年同月同日死之類的誓言發了無數遍。


    老天爺若非太忙,一個雷劈下來,至少能劈死十四個睜眼說瞎話的敗類。


    回到國公府已是深夜,李欽載站在李勣的書房前猶豫良久,還是轉身離去。


    第二天,果如李素節所說,朝堂上的風聲不對勁了。


    數日前欽封李欽載為縣子的旨意剛頒出去,便引起滿堂嘩然。許多朝臣上疏勸諫,卻被李治留中不發。


    而今日正逢朝會,以禦史台十幾名禦史為首,居然在金殿上公然說起此事,禦史馬衷激聲抗辯,當著滿殿文武大臣,言天子封爵太過草率隨意。


    金殿上端坐的李治沒想到禦史們竟然當著群臣的麵給了自己如此大的難堪,臉色不由分外難看。


    太宗先帝素有納諫雅量,李治作為立誌超越太宗的天子,也不得不做出善納百諫胸懷寬廣的樣子,心裏別提多憋屈了。


    然而馬衷說的話越來越難聽,甚至索性拿李治與先帝李世民做比較,直言先帝英明,而當今天子遠不如甚。


    這句話終於成功激起了李治的怒火。


    因為這是李治的逆鱗,他本就一直活在先帝的陰影裏,本就很在乎朝堂民間拿他與先帝做比較,馬衷這番話說出口,分明是戳他的痛處。


    朝會自然是不歡而散,李治連天子的禮儀都不顧,宦官尖著嗓子還沒喊出“退朝”二字,李治便起身拂袖而去。


    午時,一名宦官奉旨出宮,來到英國公府上。


    天子召見李家五少郎。


    李欽載一臉疑惑地出現在承香殿時,李治正氣得在殿內來回踱步。


    整了整衣冠,李欽載除履而入,麵君而拜。


    李治今日的臉色很難看,鼻孔呼哧呼哧的,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牛蹄不停刨地。


    “景初來了……”李治努力擠出一絲笑意。


    “臣昨日剛回長安,不知陛下召見是……”


    李治歎了口氣,道:“眼看過年,朝臣都要休沐了,誰知給朕來了這麽一出……”


    李欽載仍不解地道:“不知陛下何事生氣?”


    李治冷著臉道:“今日朝會,有人讓朕下不來台,而且不止一人。他們所為的,便是朕給你封爵一事。哼,數十人站出來刁難朕!”


    李欽載小心地道:“臣本淡泊之人,實在不願見陛下為了臣的事生氣,不如陛下收回爵位,臣當個軍器監少監挺好,挺知足的……”


    話剛落音,李治猛然轉身盯著他,怒道:“景初,你還沒聽明白嗎?你以為這僅僅是封爵的事?”


    李欽載愕然:“不然還有啥?”


    “嗬嗬,長孫無忌倒下才幾年,朝堂上又有人按捺不住了。這些人表麵上隻是反對朕給你封爵,但數十朝臣異口同聲反對,連反對的理由都是千篇一律,你不覺得很蹊蹺嗎?”


    李欽載苦笑道:“陛下,臣從未涉足朝堂,很多事情不清楚,還請陛下明說。”


    李治陰沉著臉,沉吟片刻,道:“你是英國公之孫,又為大唐著實立了幾樁大功,私下裏,你與朕也頗為投契,朕相信你的忠心,有些事可以對你說。”


    “陛下請說。”


    李治招了招手,李欽載隻好走到李治麵前。


    李治微微躬身,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朕覺得最近……不,不是最近,早在半年前,朝堂便有些不對勁了。”


    李欽載愕然:“陛下何出此言?”


    “朕……總覺得朝堂莫名其妙有另一股朕所不知道的勢力,在暗中窺測。”


    李欽載一驚。


    這句話分量很沉重。


    連天子都對朝堂無法完全掌握,這是個很危險的信號。


    “陛下,這股勢力何人為首?”李欽載壓低了聲音問道。


    李治臉色難看地道:“朕不知。”


    “每逢有事,總能見端倪吧?陛下可有懷疑之人?”


    “若有事,自見端倪,可問題是,這半年並無大事,朝臣們也都平靜得很,參與朝政各抒己見,縱有不合,亦不過一番爭吵。”


    李欽載不解道:“那麽陛下從何得知朝堂上有一股不明的勢力?”


    李治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朕的直覺!”


    李欽載瞠目結舌:“…………”


    神特麽直覺!還說得如此權威。


    君臣二人久久對視,半晌之後,李欽載歎息道:“陛下,咱不說玄幻的事,您講點道理行嗎?”


    李治搖頭:“無理可說,但朕就是覺得朝堂不對勁。今日朝會後,這種感覺更強烈了。”


    李欽載真誠地建議道:“要不,陛下睡一覺?睡醒後說不定感覺就沒了呢。”


    “你以為朕失心瘋了?”李治瞪著他道。


    李欽載委婉地道:“臣隻是覺得陛下缺少睡眠……”


    李治冷笑:“朕雖有風疾,可腦子不糊塗!當天子十餘載,朝堂何時在朕的掌握中,何時令朕感到不安,誰人比朕清楚?”


    李欽載無奈道:“陛下,就算您的直覺是準確的,可您跟臣說也沒用呀,臣隻是個軍器監少監,對朝堂諸位大臣一無所知,臣能幫陛下做什麽?”


    李治緩緩道:“正因為你剛入朝堂,近日的封爵風波你又是主角,朕才找你。”


    “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冷冷道:“給朕查訪一番,把這股勢力的源頭揪出來!”


    李欽載驚道:“臣可沒這麽大的權力,也沒這麽大的膽子。”


    “權力和膽子,朕可以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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