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極宮,李欽載的腦子仍嗡嗡作響。


    他仍然想不通,好端端的怎麽就被卷入朝堂是非之中了?而且還是李治的旨意,逼著他卷入其中。


    我特麽隻是個鄉村教師啊!


    什麽朝堂勢力也好,什麽事件主角也好,李欽載此刻隻有一個問題。


    李治為什麽選中他來查訪此事?


    給他打怪升級的機會?


    不需要,李欽載是人民幣玩家,背靠英國公的大樹,一身橙裝不需要升級了。


    讓他辦一件大事,提高他在朝堂的聲望,為以後重用他埋下伏筆?


    有可能,但太狗血太中二。


    從李欽載這個現代人的思維來說,朝堂上那股不明勢力本來就是一件很中二的事。


    這個年代的朝臣就算站隊也是站得明明白白的,我反對誰,我支持誰,金殿朝會上涇渭分明,不明勢力很難不明。


    影視劇裏那種朝爭圖窮匕見時刻,某個大臣突然倒戈相向,完事了再一臉逼格地說一句“對不起,我是臥底”。


    這種橋段幾乎不太可能發生,僅僅想象一下畫麵就已經很羞恥了好不好。


    所以,李治口中的“不明勢力”究竟哪裏不明?什麽人組成的?


    費解呀!


    李欽載突然覺得自己剛封的縣子沒那麽香了。。


    因為伴隨而來的是一堆大麻煩,這令他很反感,如果封爵注定要破壞自己平靜的生活,他情願當一個鄉野村夫,終老此生。


    想到剛才臨走時,李治拍著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景初,莫讓朕失望。”


    這句話令李欽載後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有黑惡勢力交易時的台詞那味兒了。


    …………


    匆忙回到府中,李欽載沒理會沿途行禮的下人, 徑自連門都不敲, 闖進了李勣的書房。


    聽完李欽載惴惴不安的敘述, 李勣神情不變,渾濁的老眼半睜半闔, 仿佛打起了瞌睡。


    就在李欽載忐忑地打算伸手試探他的鼻息時,李勣赫然睜眼,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意。


    “天子所遣, 你遵旨而為便是。”李勣淡淡地道。


    李欽載苦笑道:“可孫兒完全不知道天子究竟讓我幹啥,什麽查訪不明勢力,沒頭沒腦的,孫兒如何著手?”


    李勣笑了笑,道:“天子的話, 有些要當真的聽, 有些卻是托詞, 作為臣子, 第一要務是能迅速分辨天子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托詞。”


    李欽載皺眉:“爺爺的意思,天子所謂查訪不明勢力,其實是托詞?他的本意是什麽?”


    李勣卻闔上了眼, 淡淡地道:“爾自己去分辨, 欽載, 你已是縣子,天子將來必會重用你,朝堂的事, 你也該充實一下閱曆了, 什麽事都問老夫,老夫若死了, 你去問誰?”


    “有事燒紙……咳, 爺爺,您這不還活著呢嗎。”


    “混賬話!”李勣睜眼怒視:“信不信老夫現在就白發人送黑發人?”


    “偏題了, 爺爺, 偏題了。天子到底什麽意思,您多少給個提示呀,不然孫兒可真就不管不顧滿長安到處惹禍了。”


    李勣忽然笑了:“惹禍未嚐不可,欽載, 這一次老夫準許你胡鬧。”


    李欽載驚疑不定地盯著他的臉,卻見李勣一臉神秘, 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滿地哼了一聲,李欽載很討厭大人物們每逢遇事便露出這種高深的嘴臉,智珠在握運籌帷幄但我就是不說的模樣,殊為可恨。


    李勣見李欽載不滿的模樣,不由笑了:“蠢貨,天子讓你幹什麽,你便幹什麽,你是大唐的臣子,自然要聽大唐天子的話,想得太多,反被聰明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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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朝為臣,哪個不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人精?你這個年紀,任何小心思都會被人一眼看穿。同僚麵前盡管糊塗一點,天子麵前率性真實一點,保你這輩子在朝堂上吃不了大虧。”


    李欽載若有所悟。


    他聽出來了,這是李勣在提點他,李勣一生為官的經驗,或許便在這番話裏了。


    同時,他對李治的旨意隱隱間也有所領悟。


    前世當社畜時,每逢遇到領導們的飯局,當領導對他說一句“你出去買包煙”,但凡智商正常的人,絕不會真的出去買包煙就回來。


    所以李勣剛才說,天子的話,有的是真話,有的是托詞,李欽載現在有些明白了。


    嘖,真特麽是語言的藝術。


    是的,所謂“不明勢力”,或許有,或許沒有。但若說身為天子對此一頭霧水,未免太侮辱別人智商了。


    李治真正的意圖,是要李欽載做出點什麽。


    至於做什麽,以及做出來後的目的,李欽載暫時沒想通。


    沒關係,先做了再說,反正有李治給他托底,還有英國公爺爺當靠山。


    …………


    其實早在太極宮,李治說出朝堂上有股不明勢力時,李欽載腦海裏蹦出來的第一個畫麵便是武皇後那張精致且風韻猶存的臉。


    別人或許不知,李欽載作為穿越者難道不知?


    若曆史沒有發生改變,今年正好是李治病情加重,朝政皆托付武皇後批閱的時候。


    每天批閱奏疏,皇後幹著皇帝的活兒,能沒有別的心思?


    就算她不主動培植勢力,也有附勢的朝臣自動湊過來。


    湊過來的人多了,不就成了一股“不明勢力”了?


    這股不明勢力,說他們謀反,倒也說不上,人家仍然效忠的是李唐皇室。


    說他們是忠臣,感覺上也差了點兒意思,畢竟已經算是“後黨”,很犯忌諱。


    性質很複雜,不容易定性,不過能看得出,李治已有些不滿了。


    恰好李欽載出現,恰好因為李欽載被封爵,而導致朝堂鬧出了動靜,那些人上躥下跳的估摸都不安分,於是李治把李欽載頂上去了。


    頂上去幹啥?


    查訪勢力是假,好好敲打他們是真,反正你是事件主角,為自己出頭名正言順,又是長安城有口皆碑的混賬,幹出點混賬事太正常不過。


    難怪李勣也一直含糊其辭,難怪李勣一臉壞笑準許他這次可以胡鬧。


    老狐狸終究是老狐狸,立馬看穿了李治的真實意圖。


    事情呢,大概就是這麽個事情。


    李欽載卻仰天長歎,一臉悲戚。


    我特麽招誰惹誰了?好好在鄉下教書不好嗎?為何偏偏跑到長安來?


    想念甘井莊了,也想念村姑了……


    隱約已明白了李治的意思,李欽載二話不說,……倒頭就睡。


    天大的事都不如睡覺重要,不養足精神,哪來的力氣對付壞人?


    第二天一早,李素節又來拜訪。


    這位失意又失勢的皇子仿佛認準了李欽載的大腿似的,死死地抱緊了他。


    李家前院,李欽載招待這位皇子吃了一頓不算豐盛的午餐,畢竟李欽載睡到快午時才起床,剛起床的他不適宜大魚大肉。


    至於李素節的口味,李欽載管不著,先生吃什麽,弟子就吃什麽,不樂意滾粗。


    一頓淡得出鳥的午餐,李欽載都有些索然無味,李素節卻吃得分外酣暢,幾碟素菜被他一掃而光。


    李欽載就這樣看著他吃光,目光越來越欣賞。


    這年輕人,不但懂禮貌,還懂事,不浪費農民伯伯辛苦種的糧食。


    “吃飽了嗎?”李欽載笑眯眯地問道。


    李素節撫摩著肚子,滿足地歎道:“弟子飽矣,多謝先生賜飯。”


    “吃飽就好。”李欽載欣慰微笑,隨即扭頭吩咐丫鬟:“讓廚子再做幾個肉菜,大魚大肉盡管上。”


    李素節愕然:“…………”


    沒想到啊,先生回了長安後,仍然不幹人事……


    眼睜睜看著李欽載大口吃肉,李素節無奈歎息。


    “弟子聽說先生昨日被父皇召見,不知父皇可有旨意?若先生有需要弟子幫忙之處,還請吩咐,弟子願赴湯蹈火。”


    李欽載淡淡地道:“還真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李素節精神一振:“弟子願服其勞。”


    李欽載擱下碗筷,道:“昨日金殿朝會上,出班勸諫陛下不可輕易封爵的那幾個混賬是何人,能查出來嗎?”


    李素節毫不猶豫地道:“能,弟子一個時辰內將名單呈送先生。”


    “不急,還有呢,帶頭勸諫的人是誰?他背後與哪位大人物來往密切,這些都能查出來嗎?”


    李素節低聲道:“昨日朝會君臣不歡而散,弟子在宮裏聽說了。於是特地打探了一下,帶頭勸諫父皇不可封爵的人,是監察禦史馬衷。”


    “然後呢?馬衷背後是什麽人?”


    “呃,恕弟子無能,弟子對朝堂事所知不多,畢竟我是皇子,對朝堂太上心終究是忌諱……不過弟子願向先生引薦一位官員。”


    “什麽官員?”


    李素節的聲音壓得更低了:“百騎司的官員。”


    李欽載目光一怔,神情陷入呆滯中。


    “百騎司”,前世久仰大名。


    太宗先帝親自創立,用以監控天下臣民的神秘組織。這個組織見不得光,當麵問天子都不會承認它的存在。


    可它確實存在。


    簡單的說,它是個直屬天子統轄的特務組織。


    據說它貫穿大唐近三百年國祚,始終存在於李唐王朝。


    幸運的是,大唐的曆代帝王深知這個組織的恐怖,給它套上了韁繩,於是百騎司隻有監視打探之權,卻無審問刑訊權。


    相比之下,比明朝的錦衣衛和東西廠溫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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