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的府尹內宅,可謂燈火通明,各處樓閣回廊上都掛起了琉璃燈,仆從來往川流,卻並不嘈雜,一切井然有序。<strong></strong>


    阿和換好衣服,隨著阿芷等姑娘一起,在中庭列隊等候賓客的到來。之前阿和也曾幾次路過中庭,隻當是個寬敞的院子,並未過多在意。不想今夜這裏布置得花團錦簇,院子的四角懸掛了碩大精美的紗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兩下賓客的案榻也都十分講究,這排場儼然要直追王府的架勢,可見府尹對這次會麵有多用心。


    阿和站在芷小姐的身後,就在主席上侍奉。其他姑娘被分在兩旁的客席周圍,阿和心想,也好。元坤方才說他們是拿了客帖混進來的,那麽應該落座客席吧。這樣不用直接跟他們麵對麵,也省得她會緊張出錯。


    等了不多時,就見內院的大門敞開,先是仆從魚貫而入,在主路上鋪了軟毯。接著,就見十幾位衣冠不俗的主賓走進院中,正中間的,一個是官吏模樣的中年人,想來就是府尹大人,另一個則是弱冠之年的英俊男子,長裾錦袍,頭戴金冠,風度翩翩,大約就是魏王世子元城。


    阿和能感到,身邊的芷小姐見到這對主賓時,手不禁抖了一下,臉也跟著紅了起來。想到阿芷對魏世子的癡迷,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人群的最後,阿和見到了喬裝的元坤與邵青、白理三人,若不是方才元坤打過招呼,她這樣驟然見到他們,大概也會有些失態吧。


    眾人落座,府尹與眾人寒暄幾句之後,吩咐擺宴。元坤等人坐在右邊下首的席位,看來冒出得並非十分高調的人物。再看,魏世子元城,倒是坦然坐在首席,連府尹這個主人都在他下首處落座,他也並未覺得有絲毫不妥。


    從之前阿芷說的消息來看,府尹大人也算是元城的血親,就算出身稍微低了些,此時還是主人,元城這架子實在是太大了。


    仿佛他是這裏的主君一般。


    阿和默默地給主席的兩位布菜,心想,且容你們再得意一陣。


    阿芷倒是全心全意地坐在一旁給世子沽酒,臉上顯出了溫柔順從等各種少女懷春時的表情,加之阿芷相貌不錯,阿和這個外人看來,也算得上嫵媚嬌俏了。


    這樣的美女在身旁侍奉,隻要不是瞎子,總會有點反應吧。


    可惜,魏世子卻如同視而不見一般,一直在與府尹商議著國事家事……


    “殿下,若這次漢中修渠連通了漢東,與兩地貿易來說,其實倒不是什麽壞事。(.無彈窗廣告)”下首的一個賓客出聲道。


    元城笑道:“確實,能與漢中貿易的,北燕境內,咱們漢東是最大的一宗。修渠之後看起來似乎比以前更方便了,可其他地方呢?水道一旦連通,運送更加方便,漢中對漢東的依賴也會減弱,自然算不上好事。”


    府尹也道:“咱們老王爺對漢中的壓製最是得力!自從那個韓雲襲位以來,漢中一改常態,要與朝廷交好,想來也是急於尋得新的出路。這次陛下又應允了漢中,世子殿下,咱們可得再加把勁,不能就這樣便宜了漢中……”


    元城朗聲笑道:“陛下打得好算盤,倒拿自家的人力去貼補漢中,反而來打咱們漢東的臉!我雖不敢失禮犯上,隻是,陛下這舉動未免太過寒了漢東宗室的心!東郡王子,您說是不是呢?”


    冒名“東郡王子”的元坤此時微微一笑,道:“民心向背,這個才是大事。”


    “還是王子說到了點子上。任憑陛下再鐵腕,總不能不在意民心所向。眼下漢東各郡逃役成風,傳到朝廷,又是一場社稷江山與仁道民心的論戰。漢中若想修渠,自己去修便好。恕漢東不奉陪。”元城滿意地點頭。


    阿和悄悄用眼睛掃到了元坤的表情,果然神色有些嚴峻。正如之前衛嵐所言,仁道民心之論,最是上位者的忌諱。如今,靖文帝和漢中王的威信,便係在修渠這樁事上,偏偏還有這等臣子,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來攪局。


    真相就是如此,想來繼續追查的話,韓雲遇刺一事也與漢東貴族有脫不了的關係。韓雲年紀雖輕,自從繼位以來行事穩健果敢,與漢東的交涉寸步不讓,大概早就是這群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阿和為府尹大人又滿上了一杯酒,眼看酒宴就要散了,她稍稍鬆了口氣,等下找個借口先行離開,與陛下等人回到晉王府就安全了。眼下已經探出漢東亂象的根源,那麽她也就沒必要再跟這些姑娘一起,裝模作樣地侍奉這些大人了。


    阿和見邵青和白理不動聲色地站在元坤背後,眼睛的餘光在掃視同席的其他人。大概是在記人名吧,阿和暗想,又有些好笑,能被陛下親自探訪查證,也不算委屈了你們。


    等這事一了,他們就會動身回京城、回宮吧,阿和有些神遊物外。北燕皇城一隅的泰成宮,正在等著她這個主人的歸來。想到宮中那平靜似水的日子,阿和覺得這些天的冒險打探的生活,也算十分有趣。就連眼前這個嬌嗔的芷小姐也多了幾分可愛出來。


    阿芷因為宴會時世子光顧著與各位大人聊天,根本沒看她幾眼,有些低落和失望。中庭的宴會告一段落,府尹引著世子要去內院飲茶,下人連忙準備。阿芷拉著阿和的手,說道:“怎麽辦?或許殿下對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我、我這麽辛苦,到底是了為什麽……”


    阿和見她又要哭,連忙哄道:“別哭別哭,一哭妝就花了,就不好看啦!方才人多,你想殿下在人前自然是要談正事,這回去內院才是話家常呢。小姐快收拾收拾,去給世子烹茶吧。”


    能進內院飲茶的,隻有四五個人,想必是府尹或魏世子的心腹。阿和心想,自己正好趁機脫身,反正身為“東郡王子”的元坤也不會進入內院。


    阿芷卻又怯場了起來:“我一個人去內院烹茶?不,我不敢,萬一忙中出錯,伯父怪罪了怎麽辦?阿泰,你跟我一起來!”


    “小姐啊,我覺得您還是自己去見殿下比較好。到時候府尹大人再跟您引薦一下,正好促成好事。”阿和耐心地勸說道。


    “可我一個人去,有些怯場……”


    正說著,忽然有聽到有人傳話道:“東郡王子,世子有請。”


    阿和與元坤目光相對,隻見元坤微微點了頭,阿和會意。


    “好吧,小姐,我這就陪你去。”


    元坤假冒的身份,東郡王子,算是漢東境內不太出挑的宗室王子,東郡王本身也隻是一個小郡王,他的王子與魏王世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雖然同是宗室,但元城並未怎麽見過東郡王府的人,自然不消說其中一名王子了。元坤冒東郡王子的名正是為此,可他卻也沒想到元城會請他入內院相談。


    邵青和白理自然是不能同去的,隻能留在外院等他。這二人也是捏出一手心的冷汗,隻見那對少年帝後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角門處,邵青低聲道:“眼下怎麽辦,咱們就這樣等著?”


    白理看了看周圍,這次的密會府尹也是各種防範,對外隻說是家宴,對賓客的安排也是慎之又慎,所有馬車調配全是府裏的安排,因此若不想放你走,你插翅也別想飛出去。“稍安勿躁,少爺的性子最是謹慎,況且還有娘娘在旁輔佐,不會有什麽危險的。我們若是亂了陣腳,反而會讓對方起疑。”


    邵青點了點頭,卻仍然有幾分不安。忽然他想到:“或許,可以給衛姑娘送個信?讓她見機行事?”


    白理差點連聲叫好,他低聲道:“說得正是!差點忘了,我們還有一個援軍在呢。”


    阿和與元坤一前一後地進了內院,兩人雖不搭話,要在外人麵前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周遭的動靜、彼此地默契卻洞察得格外清晰。


    阿和與阿芷擺放好了茶具,在府尹大人的示意下,開始準備烹茶。進入內院的除了元坤外,還有另外三名貴客,以及仍然坐在上首的魏王世子。按照計劃,由阿和烹茶,再交由阿芷給其他客人上茶。簡單來說,就是阿和把最難的部分做完,剩下的由阿芷來出風頭。


    一邊烹茶,一邊能聽到府尹大人不停嘴地推薦自家侄女,道:“……這孩子是極懂事的,又孝順,在我府裏如同我的親生女兒一般。近來,她聽說飲茶可以養生,就連忙學了烹茶的手藝好來孝敬長輩。正巧聽說世子也有這雅好,今日就讓這孩子近前服侍一下,能得世子點撥一二,也是她的福氣。”


    這話說得夠直白的了,旁邊兩位上了年紀的貴客顯然也是府尹的親信,連忙推波助瀾道:“小姐蕙質蘭心,又謹遵孝道,想必將來定能當一位賢惠的夫人啊。”


    世子元城自然也聽出了這弦外之音,他笑了笑端起精致的茶碗,品了一口,歎道:“真是好茶。這位姑娘的烹茶手法也是極好的。”他指著阿和,問道:“不是漢東人氏吧?”


    阿和手上一頓,立刻斂了心神,低聲答道:“回世子的話,小人是漢南人氏。”


    元城笑道:“難怪,漢南比鄰吳國,茶倒是比咱們這裏常見。”這話說完,他又抿了一口茶,對府尹笑道:“有勞大人這麽費心。”


    可這樣一來,阿芷就被晾在了原地。殿下對她沒用任何表示,阿芷臉上也不太好看,紅一下白一下的,連阿和看在眼裏也覺得過意不去。她倒是沒想到元城會跟她搭話。為了解阿芷的難堪,阿和連忙將最後一碗茶準備好,示意阿芷給最末位的“東郡王子”元坤送過去。


    元坤喜歡清香微澀的口味,阿和在宮中時與他喝茶時有印象,於是在方才的煎茶時給元坤的這一碗加了少許甘草和薄荷。不想元城的鼻子甚是靈敏,他笑問道:“怎麽東郡王子有體己茶喝?”他看向府尹,顯然認為府尹與東郡王子有舊。不然,下人怎麽會這麽伶俐?


    府尹深知魏王世子的性子和手段,自己若被他知道私交宗室,縱然是有親戚情分在,隻怕翻臉也比翻書快!他立刻表明清白,道:“怎麽會呢!下官這是第一次見東郡王子……你這丫頭,怎麽招待客人的?還不向世子和王子殿下賠罪!”他責罵自己的侄女,但說到賠罪,眼睛卻是看向阿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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