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深冬, 天黑得早,酉時才到,天已昏昏沉沉的。


    令容自打懷了身孕, 心緒就比從前脆弱些,白日裏看韓瑤出閣,後晌陪著楊氏在豐和堂裏坐了半天,院裏少了許多人, 總覺得空蕩許多。


    楊氏素來性情剛強, 往跨院裏去收拾韓瑤出閣後的閨房, 仍是紅了眼眶。


    令容跟韓瑤結識也隻三年, 雖知道韓瑤仍在京城, 往後不能朝夕相處,都覺得舍不得, 何況是將韓瑤從嬰兒養成聘婷少女的楊氏?


    婆媳倆感情好, 令容陪著安慰了半天,才放心回銀光院。


    到屋裏坐著, 不由想起金州的宋氏,也不知當時她出閣後, 宋氏對著空蕩蕩的蕉園是何等情境?傅家人口少, 母女倆成日膩在一處, 她心驚膽戰地進了虎狼我, 宋氏在她跟前婉言安慰,背後怕也偷著流淚過。


    出著神眼眶漸紅,忽覺跟前光線一暗, 抬頭見是韓蟄,忙站起身。


    “夫君回來啦?瑤瑤那邊都安頓好了?”


    “安頓好了。”韓蟄垂首,瞧著她紅紅的眼睛。


    令容低頭避過他目光,如常幫他寬衣。


    冬日裏穿得厚,外頭披著大氅,裏頭亦是層層疊疊。因是韓瑤出閣的日子,韓蟄身為兄長送親,衣裳穿得也頗貴重,墨青色的錦衣繡著金線雲紋,長袍寬袖,腰間革帶係緊,解起來不大容易。


    且赴宴歸來,韓蟄身上還有點酒氣,熏得她犯暈乎。


    令容試了兩下,有點泄氣,“夫君自己來。”


    韓蟄唇角動了動,不去碰革帶,卻忽然伸臂,將令容抱在懷裏。


    “送瑤瑤出門時,她哭得傷心。”韓蟄將她按在胸前,任由衣裳散亂掛在身上,拿指腹摩挲她紅紅的眼眶,低聲道:“你當時出閣,也哭過嗎?”


    “當然哭過。”令容悶聲,抬眼覷他,“問這個做什麽?”


    “就是忽然想起來問問。”韓蟄抱得更緊。


    兩人成親也是在臘月初,轉眼已是數年。彼時他滿心冷厲剛硬,於婚事也不過奉旨走個儀程而已,被楊氏催著穿了層疊累贅的冠服,往門口迎親時,甚至覺得不耐煩。


    令容的轎輦到了府門前,朱紅的轎簾掀開,裏頭的人鳳冠霞帔,麵容被蓋頭遮擋著看不清,就記得她身披嫁衣,顯得身材格外嬌小。往拜堂的廳裏走時,兩人各牽綢緞,他身高腿長,她卻跟不上步伐,慢得跟楊氏從前養過的那隻小烏龜似的,耗了不少時間。


    彼時賓客滿堂,相府威儀,她孤身走過去時,是不是滿心忐忑敬懼?


    否則,怎會在往洞房走時險些摔倒?


    韓蟄唇角動了動,想起那日她的華服盛裝,有點後悔當時的暴殄天物。


    令容不明所以,隻問道:“夫君用飯了嗎?”


    “用過了。”韓蟄頓了下,續道:“陪你再用點。”


    令容遂命人擺飯,給韓蟄備了筷箸。那位卻幾乎沒太動菜,隻將那盤油爆的蝦子剝了擱在碗裏遞給她。


    令容受寵若驚,欣然受了,吃得十分歡暢。


    原以為是韓蟄良心發現,被韓瑤的婚事觸動要對彌補從前對她的凶神惡煞,到沐浴後才明白,他這是想讓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


    查出身孕後的這半月,令容謹遵太醫的囑咐,說話走路都小心翼翼,晚間睡覺時也規規矩矩地鋪兩床被褥,蠶蛹似的躲在裏頭。雖說每天清晨醒來時,都是挪過半個床榻貼在韓蟄身旁,但睡前卻是緊緊避著的,怕勾起韓蟄的虎狼模樣,抱都不讓他多抱。


    她年紀小些,加之懷的是頭胎,韓蟄也沒敢輕舉妄動。


    克製自持地睡了半個月,那血氣卻是越來越浮躁了。


    白日在外公務纏身倒也罷了,晚間睡前總是格外難熬。


    但夫妻倆磕磕絆絆走到如今,這當口也不好搬到書房去清心寡欲地睡,隻能使出渾身解數,擺出從前那副冷清自持的模樣來。奈何調息養氣的功夫在平常還能管用,喝酒後氣血浮躁,就不太頂事了。


    韓蟄沐浴後走到榻邊,令容披著濕漉漉尚未晾幹的頭發,正翻書瞧。


    沐浴後她身上有股清香,玲瓏身段包裹在寢衣底下,勾勒起伏弧線。


    韓蟄如常坐下去翻書,卻覺心不在焉,往她身上瞟了兩眼,膩白柔嫩的肌膚像是上等細瓷,紅唇柔嫩,眉眼多嬌。


    沒忍住側過去在她臉頰親了下,令容連忙往裏頭躲,“夫君!”


    韓蟄睇著她,眸色深沉,凝眉不語。


    令容隻好尋個正經話題,“瑤瑤出閣後,金州那邊也該娶親了。我備了禮,到時候……”


    “是哪天?”


    “初九。”


    韓蟄頷首,“京城近來不太.安寧,你又有身孕,該少出門。”


    “我知道。”令容抬眉,有點作難,“但哥哥的婚事,總得去道賀的。”


    “那兩天我抽空。”韓蟄明白她的意思,“傅益就你一位妹妹,哪能缺席。”


    “多謝夫君!”令容歡喜,下意識跪坐起來,又覺得不妥,忙坐回去。


    韓蟄卻已俯身過來,擋去外頭大半燭光,將她困在角落,“怎麽謝?”


    “我……捶背?”


    “不必。”韓蟄湊得更近,嬌軟呼吸近在咫尺,沒忍住,便將她箍在懷裏親上去。未散的酒意縈繞,克製的呼吸漸而淩亂,令容掙紮著推開,雙手護在小腹,“孩子。”


    “還要多久?”


    “一年!”令容對著他的目光,又有點心虛,“半年……”見韓蟄仍直勾勾盯著她,躲不過錦衣司使鷹鷲般鋒銳洞察的目光,低聲道:“太醫說,頭三月和後四月不能。”


    這便是真話了。


    韓蟄總算有了盼頭,雖沒敢碰令容,卻仍用旁的法子,暫將攢著的火紓解。


    ……


    到臘月初九時,韓蟄如約往金州道賀,除卻令容的那份賀禮,另從書房挑了兩幅好畫,贈與傅錦元。


    今年臘月裏的喜事似格外多,相府千金出閣,淮陽侯千金出閣,沒過幾天,又是寧國公府的四姑娘出閣。


    那位是當今甄皇後的妹妹,嫁的又是山南節度使蔡源中的次子,甄皇後為抬蔡家門楣,雖在禁足中,卻仍憑著東宮的麵子,從永昌帝那裏求了個縣主的虛銜給甄四姑娘,雖不授封地,婚事卻辦得格外風光。


    先前甄、韓兩家往來勤快時,甄夫人還有意將甄四姑娘許給韓征,如今另尋高門,又有縣主的虛銜撐門麵,甚是自得。


    楊氏倒不覺得什麽,擺出個和睦的姿態,還親自去道賀。


    永昌八年的冬天,便在這熱鬧喜慶的氛圍裏走到尾聲。


    宮裏範貴妃雖未能重整昔日威風,範香卻憑著年輕,又有親姐姐指點,雖未傳出喜訊,卻也抬了妃位。姐妹二人在後宮爭豔,因太子日漸長大,須有人貼身照料,永昌帝好了傷疤忘了疼,在舊年的最後一日下旨,解了甄皇後的禁足。


    除夕夜落了場極厚的雪,卻無損於年節的熱鬧氛圍。


    初三時韓瑤帶著尚政回門,初六起便有各處人家設宴請酒。令容懷著身子甚少出門,外頭的事便是楊氏和二房的劉氏婆媳費心。


    忙忙碌碌的年節過去,因年初朝堂官員有些調動,吏部尚書年邁辭官,韓蟄力薦之下,在地方政績斐然的宋建春得永昌帝首肯,調入京城,主掌吏部。


    韓鏡縱對令容有偏狹之見,因宋建春和曹震是姻親好友,雖不刻意招攬,卻也很痛快地帶著他去了吏部衙門。


    宋建春科舉出身,在京城亦有恩師同窗,加之背靠節度使兵權,跟權勢煊赫的韓家沾親帶故,又是尚書令親自帶到衙署的,赴任後勤謹上朝辦事,倒很快就站住了腳跟。


    韓府兒媳出自將門,母家手握京畿兵權;孫女結親尚家,得西川節度使重禮相賀;如今添了個宋建春,雖隻是姻親,卻也算是跟江陰節度使有了些九曲十八彎的關係。祖孫倆居於相位,手裏握著掌控天下機密消息的錦衣司,這等權勢,比之韓瑤出嫁之前,又顯赫了許多。


    明眼人已能嗅出不同尋常的氣息,甄嗣宗更是坐不住,三天兩頭地往宮裏跑。


    韓家倒是沉得住氣,將樊衡從各處搜羅來的證據準備齊全了,就等二月底各地舉子上京赴春試,趁著京城最熱鬧的時候,撕開甄家滿口仁義之下的種種罪行。


    春初天暖,泥融燕飛,又是一年萬物競榮,群芳漸放的時候。


    這日韓蟄難得空暇,因令容懷孕後甚少出門,憋悶得厲害,加之韓瑤和尚政這對小夫妻要去郊外踏青賞花,見令容眼巴巴的甚是期待,便帶她一道出城,去城外散心。


    作者有話要說:  韓·坑妹夫·蟄即將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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