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心眉大師頓覺失言,連忙站定高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老僧失言了。”


    在門外聽人私談,未免失禮,心眉大師本不願這麽做的,可偏偏他同李尋歡這一路來,已經親眼瞧見有兩個曾對李尋歡癡心一片的男人死在了他的刀下。心眉大師總共也不過有五個師弟,剛剛已死了一個,這會兒才到門口,竟又聽見李尋歡對一向潛心佛法不理俗事的心樹師弟說什麽夢裏見過,當真是再也忍不住了。


    心眉大師上前一步,對著似乎已有些呆住的李尋歡沉聲道:“我這師弟一向潛心佛法心思純淨,受不得李檀越的手段,還請李檀越放過心樹師弟吧。”


    李尋歡:“……”


    心眉大師雖知自己此番是妄動無明,委實不該,但李尋歡的魅力實在太過驚人,他這一路行來,親眼瞧見李尋歡害了多少男子,且不說被伊哭證實的丘獨,單隻心眉大師知曉因他而身敗名裂的,就已有五毒童子和心鑒,甚至江湖傳聞,不但李尋歡自入關以來,身邊就有一個劍法高強身世成謎的少年陪伴左右,就連他的結義兄長龍四爺,傳聞中都似乎與他有那麽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更何況,心眉大師雖然一生中從未經曆過男女情愛之事,但也瞧得出,藏劍山莊的那位遊少莊主在提起李尋歡時,眼神似乎也有那麽一點兒不對。


    心眉大師的表情越發肅穆了。


    好在李尋歡雖已有些說不出話來,卻總還知道,自己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再製造和少林心字輩高僧間的第二件風流韻事了。


    李尋歡站起身來,衝著心樹笑了笑,他已實在有些無奈:“本想與你敘敘舊的,但看起來我選的時機似乎並不太好。”


    李尋歡原本並不指望心樹回答——以他如今的名聲,能不將他當做虎狼拒之千裏之外,就已十分對得起昔日的同僚之情了,但讓李尋歡沒有想到的是,心樹竟抬起頭來:“這裏的門並沒有關上,隻要你想來,自然隨時都可以來。”


    李尋歡笑的很是愉快……哪怕旁邊的心眉大師現在瞧著他的表情已經變得好像在瞧一個禍害一樣了。


    心樹瞧著李尋歡和心眉大師兩人的背影漸漸隱沒在關閉的大門之後,垂下了眼。


    李尋歡的到來,勾起了他關於過往的記憶——他為什麽會出家的記憶。


    原本,因為心樹的一紙彈劾,導致李尋歡辭官,他心中雖然有愧,但也絕未想過要為了這件事就此辭官出家。隻是當年李尋歡之於他,畢竟並非是無足輕重的普通同僚,發生了這種事,他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李尋歡曾稱他是詩酒風流的鐵膽禦史,是否鐵膽他不便自誇,但酒量卻當真是不小的,所以那一晚,他委實喝了不少。


    隻是卻不想醉中竟混混沌沌見到一個白色的影子,似乎在對著他脫衣服,脫的隻剩一件褻衣不說,竟還對著他說,他叫李尋歡……心樹當時醉的已是神誌不清,甚至竟連一根小指都動彈不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酒醒之後卻驚出了一身冷汗。而聽到隨後進來給他送解酒湯的表妹說他睡夢中一直在深情似海的叫著“李尋歡”這個名字時,心樹簡直有種被雷劈到了的感覺。


    之後的幾天,他為了讓自己忘了這件事,幾乎每晚都喝的酩酊大醉,卻也每晚都夢見了那個不斷對他說,他叫李尋歡的白色的影子……


    當時的胡雲冀為官清廉,又父母早逝,府中除了一個新近來投奔的表妹和一直服侍他的老仆外再無旁人,朝廷命官的府邸圍牆又高,等閑自然不會是有人來捉弄於他,李尋歡雖有這等本事,但心樹也知他為人,絕不會做這等事。他那一眾同僚個個精似鬼,隻要稍露口風,隻怕便會傳的滿天風雨,而唯一不會泄露的李尋歡,他又怎能去對著他說自己的這種亂夢?所以想來想去,他竟忍不住拿此事拿此事去問了表妹——若一個人每晚夢到另一個人,這究竟代表了什麽?


    心樹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表妹當時斬釘截鐵的回答——這個人一定是愛上了自己夢裏的人了!


    心樹已經不記得當時他是怎麽回去的了,他隻記得自己想起了前不久才回答過表妹的話——如果發現自己愛上了某個人,不管對方是什麽身份,都一定會告訴對方,哪怕被拒絕。可他輾轉反側幾夜未眠,直到李尋歡離京,也沒有敢再去見他一麵。


    李尋歡走後,他就戒了酒,從那天起,他也的確沒有再夢到過那個白色的影子——他開始夢到李尋歡在夢中質問自己,問自己是不是其實一直對他心懷不軌。


    這一次的夢不同於之前喝醉後做的那些夢,而是變得很是清晰,夢中的李尋歡表情憤怒,不斷的在質問他,是不是因為一直都對他心懷不軌,所以才故意彈劾他,為難他,想要吸引他的注意,逼他就範。


    心樹知道,這是他開始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愧疚、不安、恐懼、心虛,這些感情開始出現,隻是想到最初時那個在他夢中寬衣解帶的白色影子,心樹實在沒法子說服自己,那並不是自己心底最隱秘的心思的體現……就連他自己也已經沒法子讓自己相信,自己對李尋歡的感情,真的隻是簡簡單單的朋友之情,同僚之義。他開始真的懷疑起來,自己對李尋歡的彈劾,是不是真的是為了自己心底深處,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秘心思。


    ……他竟因為自己的這種不可告人的心思,把一個光風霽月的磊落君子生生彈劾的辭官而去。這種懷疑帶來的愧疚讓他幾乎夜夜不能安枕。


    直到跪在佛前,看著滿頭煩惱絲落地的時候,他才覺得心中的愧疚稍有減輕。


    但是今日重又見到李尋歡,似乎又被攪亂了一池春水。他本以為在李尋歡的心裏,胡雲冀不過是個話不投機的路人,一個早就已被拋到腦後的點頭之交,卻不想他竟然會把自己在心裏記了十餘年。心樹幾乎已不敢開口去接李尋歡那似乎話外有音的話。


    心樹垂著眼,嘴角卻禁不住流出了一絲苦澀的笑意,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從未忘記過,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關於李尋歡的夢。……在此之前,他簡直從未想過,自己竟真的深情若許,十幾年不忘。


    從心樹那裏出來後,李尋歡一時都不知該往何處去了。李尋歡忍不住苦笑起來。偌大的少林寺,似乎他去找誰都不太合適——現在就算是去見少林的掌門方丈心湖大師,李尋歡都已開始擔心會不會給對方的清譽造成什麽不可挽回的影響。……尤其是現在他的身邊還站著心眉大師的時候。


    李尋歡忽然瞧見了一個人。


    一個除了他之外,或許是眼下整個少林寺裏唯一一個頭上還有頭發的男人——之前那位田七爺下山的速度,簡直就好像屁股後麵有一頭老虎在追著他一樣。


    “不知先生要往哪裏去?在下可否一道同行?”李尋歡確信自己笑的足夠輕鬆愉快,但是對方的表情卻好像走夜路撞見了鬼。


    百曉生的確覺得自己撞見了鬼。


    他本以為李尋歡既已進了心樹的房間,就絕不會出來的這麽快——百曉生本就知道這兩人是多年的故交,十多年前兩人間的那段舊事簡直就好像一個跌宕起伏的傳奇,有這樣似敵似友的奇特的交情在,又是十多年未見,這兩人就算要關在房裏說上一天一夜的話,他也是絕不會覺得奇怪的。更何況隻要不是個瞎子就能瞧得出來,就算李尋歡一點也不想念他的這位故人,那位心樹大師也一定很惦念他的。


    但是李尋歡卻居然這麽早就出來了。而心眉的表情卻又那麽古怪。


    他心裏雖已想了這麽多,臉上卻簡直半點都沒有露出來:“我還以為探花郎已不願意再見到我了。”


    李尋歡微微一笑:“哪裏,在下可還想跟著先生一道研究研究那幾本佛門典籍,就是不知先生歡不歡迎了。”


    百曉生的瞳孔已在微微的收縮,臉上卻忽然露出了笑容:“誰不知探花郎文武雙全,驚才絕豔,當然是歡迎之至。”


    和李尋歡兩人一道離開少林的時候,百曉生一直都能感覺到心眉那古怪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的背上,幾乎讓他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和李尋歡兩人麵對麵的坐在馬車裏時,百曉生的臉色陰沉的簡直能滴下水來:“……你知道多少?”


    李尋歡微笑道:“自然是有多少我就知道多少。”


    百曉生看著他。不管李尋歡說的是真是假,但他既然沒有一開始就用小李飛刀殺了自己而是坐在這裏,那麽就表示他現在不過是在等,等一個合適的價碼。


    百曉生忽然笑了,而且居然笑的很愉快:“探花郎想要什麽?”


    李尋歡也笑了,而且看起來笑的比他還要愉快:“我想要什麽,先生難道真的不明白?”


    隻要李尋歡肯保守這個秘密,那幾本經書也並非不能再多一個人來看的,隻是就在百曉生想說些什麽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臨走前心眉大師那古怪的眼神,於是,百曉生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因為李尋歡的笑容讓他忽然有了一種可怕的猜測。他本來絕不會有這種猜測的,但是這世上有一種人,他的命你或許可以不在乎,可他說的話你卻一定不會不相信。心眉大師毫無疑問就是這麽一種人。


    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直在緩緩前行的馬車忽然停下了。


    百曉生的臉色終於變了。


    百曉生的武功其實並不算太差,金蟬脫殼這一招更是用的爐火純青,絕大多數人在手裏抓住的人忽然變成了衣服的時候,都絕不會有第二次出手的機會的。這車廂裏坐的若不是李尋歡,百曉生也許隻需要脫一件衣服就足以逃出生天了。可他對上的偏偏是李尋歡,所以他還在考慮要不要故技重施,連剩下的那件衣服也用掉的時候,就已經被扣倒在了座位上。


    阿飛的頭忽然從車門外探進來,沉默了好一會,他麵無表情的問:“我是不是又來的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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