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美好的!但那愁煞人的秋風,總是會讓人產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懷……好在,這秋日很快過去了。


    劉闞在到任後,並沒有立刻大刀闊斧的行動。


    沛縣時的木秀於林,讓他變得穩重許多。


    雖說大致上已經熟悉了這個時代的人和事,但對於人們的思想,人們的觀念,仍處在懵懂之中。


    他需要觀察,觀察這個屬於他的地盤中,究竟隱藏著什麽?古人的智慧,古人的手段,後人很難真正的理解。


    如果用後人的思想和方式來解決,最終的結果一定是焦頭爛額,慘淡收場。


    劉闞要等一等,看看這樓亭二百戶楚人中,是否藏龍臥虎?不過,這一觀察,劉闞就發現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樓亭的情況,和巨野澤頗為相似。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比之巨野澤還要複雜一些。


    這裏河道縱橫,岡陵交錯。


    往南邊走,就是洪澤,而且還連接著淮水,簡直就如同迷宮一樣複雜。


    如果有人恣意生事,官府也會非常頭疼。


    楚人多精擅舟船,甚至有許多家庭,就生活在舟船上。


    一俟情況不妙,駕舟而去,令人無從追查。


    而且在生活習慣上,也保留了荊蠻楚人的習俗。


    剽悍,狂野!一言不和,傾巢而出。


    舉族而動,令官府也束手無策。


    劉闞在觀察了一個月之後,有點後悔了!好像上了任囂那狗東西的當,二百戶楚人……狗屎!實際上生活在案上的人,不過八九十戶。


    餘者依水而生,居住於舟船。


    三兩戶結成船陣,數百步舟船相連。


    晚上就在船上過夜,天亮了則下船農耕……亦或者,駕船勞作。


    樓倉的建設,已經進行了兩個月的時間。


    如果按照每戶出一人地計算,二百人怎麽著也能建起一座倉廩。


    亦或者能修建起一排民舍。


    可時至今日,卻未見有任何的進度。


    這算不算是一種消極怠工,非暴力抵抗的雛形?“阿闞,這樣下去的話,待三川郡移民抵達時,根本無法妥善安排……而且,任大人不是說過,樓倉必須要在開春後開始使用?到時候中轉而來的輜重糧草,恐怕根本無法存放啊。”


    唐厲非常苦惱。


    他是個策士,精於謀略。


    可是對於眼前的這種情況。


    也不禁有些頭疼!全都是瑣碎的事情,瑣碎到柴米油鹽地程度。


    而且糾結參差,讓唐厲蒯徹都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周昌目前的主要任務,是督導那八九十戶岸上居民勞作修建,然則也是焦頭爛額。


    至於周蘭,更是幫不上半點忙。


    有時候劉闞覺著。


    如果不是周蘭和這五十名秦軍產生了些許威懾的作用。


    那些楚人說不定已經造反了。


    不過,秦軍的作用也僅止於此,為了加快倉廩的進度,劉闞甚至和周蘭商議,派出一部分秦軍幫忙。


    但這終歸不是個辦法啊……距離移民抵達還有三個月,事情難辦啊!唐厲說:“以前在沛縣的時候,看蕭何隨便的說兩句話,走兩戶人家,什麽事情都解決了。


    本以為不過如此。


    沒想到……可惜了,灌嬰未能解決了那家夥,再想下手,恐怕是很難了。”


    提起蕭何這件事,劉闞心裏也頗為遺憾。


    不是因為和蕭何走上對立麵而遺憾,而是因為沒能殺死蕭何而遺憾。


    這家夥,終究是個禍害……蕭何遇刺的事情發生之後。


    任囂派人追上了劉闞。


    嚴厲訓斥了一番,並警告劉闞。


    他現在是朝廷命官,不是那市井之中可以一言不和而殺人的遊俠兒。


    以後如果沛縣再發生類似地事情,不管是不是劉闞所為,他任囂第一個就不會饒了劉闞。


    措辭是前所未有的嚴厲,顯示出任囂的憤怒。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闞原本有心派陳道子再次出手,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停止了後續計劃。


    至少在開春前,無法再動手了。


    “老曹不是答應要過來幫忙了嗎?”劉闞低頭看著書案上的公文,突然抬起頭詢問唐厲,“怎麽到現在還沒有來?莫非他變了主意?”唐厲搖搖頭,“阿其一個月前就派人送信,說老曹已經離開了沛縣,往咱們這裏來。


    算算時間,十天之前他就應該到了,可是到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見到。


    不過你放心,老曹這個人很講信用。


    他既然答應過來幫忙,就一定會過來。


    就算是改變了主意,也會當麵說清楚。”


    “但願……但願不要改變主意吧!”劉闞撓撓頭,“這樣吧,咱們再去拜訪一下那位有秩大人。


    那老東西奸猾似鬼,但也是知道輕重的人。


    前兩次三老來訪時,我一直觀察他。


    也許是那嗇(音se,四聲)夫和遊徼在,老東西沒怎麽說話。


    但我能看得出來,他似乎是有話要說。


    老唐,你我二人,偷偷去拜訪。”


    有秩,是秦置地官職,在亭長之上,秩比百石,屬三老之列。


    所謂三老,分別是有秩、嗇夫和遊徼。


    其中有秩管教化,嗇夫負責聽訟和賦稅,遊徼專司治安。


    三老之中,有秩地職權最高,掌一鄉人;但實際上呢,嗇夫所負責的事情最細致,是真正的管理者,而遊徼嘛,就類似於後世的警察局長。


    樓亭的這位有秩,似乎被架空了。


    有秩名叫襄強,在本地頗有名氣。


    所以當始皇帝分製郡縣時,就委派了他出麵做官。


    劉闞能看得出,襄強與他那兩位手握實權的部下頗有怨氣,隻是奈何對方勢大。


    所以隻能忍氣吞聲。


    也許從襄強的口中,能夠得到一些信息?對樓亭多一分了解,就能多一些把握。


    唐厲笑了,“阿闞,你比之沛縣時,可要穩重了啊!”劉闞隻是淡然一笑,算是一個回答。


    他站起身來。


    走了兩步之後,又突然停住,“蒯徹!”“東主吩咐!”“你找程先生,提十瓿兩年窖酒,等我和老唐回來之後,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徐縣,拜訪徐縣長。”


    樓亭,是個很微妙的地方。


    正好是在僮縣和徐縣的交界之處,名義上歸僮縣,實際上卻在徐縣地治下。


    而今朝廷在這裏設立樓倉。


    在秩序上雖然仍列在縣製以下,卻是郡置軍鎮,直接由郡守指揮,不聽從縣長的調配。


    但是劉闞很清楚,要想在樓亭站穩腳跟,就必須要和周縣配合。


    距離樓亭最近的縣城共有四座。


    分別是徐縣、僮縣、取慮(古音秋閭)、還有符離。


    此外下邳、下相、淩縣、淮陰也都不算太遠。


    劉闞在計較了一番之後。


    最終決定先從徐縣下手。


    原因無他,徐縣最小,僅六千戶。


    但徐縣最亂,因其臨近洪澤,背靠淮水,情況很複雜。


    作為泗水郡最南邊的縣城,徐縣長卻是個實打實的老秦人。


    名叫嬴壯,屬王族的一支,出身於藍田大營。


    並且有始皇親自委派。


    嬴氏一族並不同於其他的王族,骨子裏流淌地是老秦人地堅韌。


    正因為徐縣的情況很亂,嬴壯主動請求赴任。


    他雖是王族,但卻又非嬴政直係。


    如果追溯起來,嬴壯是秦孝公贏渠梁之兄,公子虔地後裔。


    留在鹹陽,和一大群直係皇親一起。


    難有出頭之日。


    所以嬴壯索性到了徐縣……而嬴政對他這個決定也非常的重視。


    同意了嬴壯的請求。


    同時,王族自然不能和普通的地方官員相同。


    為了確保嬴壯的安全。


    始皇帝給嬴壯配備了三百藍田甲士,並許他在徐縣治正卒一千二百人。


    如果再加上三百藍田甲士,嬴壯手中有一千五百人,幾乎可以比擬兩個縣。


    劉闞看中的,正是嬴壯手中這一千五百人。


    拉近一些關係,將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需要幫忙。


    再加上嬴壯的王族身份,也是一個不錯地幌子。


    有些事情,請嬴壯出頭,效果會更好。


    在這裏,必須要說明一下秦朝的兵製。


    秦朝沿襲的是戰國時期郡縣征兵的製度。


    男子在17歲時就必須要傅籍,類似於後世的身份證製度。


    傅籍之後,就隨時可征召入伍,至六十歲才能免除兵役。


    同時,傅籍後每年都需要服勞役一個月,故而稱之為更卒;至二十三歲,更卒轉為正卒,為期兩年,其中一年留在郡縣內,接受更加正規的訓練。


    一年之後,至邊郡戍守,或者轉移到京畿地區守衛。


    在這個時候,正卒轉為戍卒或者衛士。


    一千五百正卒,對於一個縣而言,顯然是綽綽有餘。


    唐厲和蒯徹相視一笑,輕輕地點頭。


    劉闞地這個決定,說明了他再一次成長了,能思考,知道借勢……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情。


    蒯徹下去找程邈準備。


    劉闞則帶上了王信,和唐厲換上便裝,準備去拜訪那位襄強。


    可就在這時候,周昌氣喘籲籲的從外麵闖進來,結結巴巴的說:“東主,大,大,大事不好了!”雖然劉闞如今已是倉令,周昌也得了鬥食的職位。


    可周昌還是習慣叫劉闞東主,畢竟幾年養成的習慣,可不是一下子就能改過來。


    劉闞和唐厲正準備出門,聽周昌這一說,不禁愣住了。


    “老周,出了什麽事情?你別急,別急,先喘口氣……你這家夥一著急,一定會急死我們。”


    周昌說話結巴,越著急結巴的越厲害。


    唐厲不等周昌繼續說下去,連忙攙扶著他,似是打趣一樣的說道。


    也許正是這種打趣的口吻,讓周昌原本火急火燎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


    他一連幾個深呼吸,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後才說道:“東主,工地那邊出事了……楚人和周蘭將軍的人對峙,眼看著要打起來了……”劉闞心裏咯噔一下,眉頭輕輕一蹙。


    終於要給我下馬威了嗎?他沉聲問道:“老周,是為何而對峙?”“因為配發的糧食……楚人說,朝廷不公平,都是為朝廷做事,憑什麽咱們的人就能吃的好,他們的飯菜就如同豬狗之食?還說,如果不給他們改善,就停止做工,直到改善為止。”


    劉闞和唐厲相視一眼,目光突然陰冷了起來。


    “可有人挑頭鬧事?”“有!”周昌道:“一個叫丁疾的楚人,叫喊地最凶……哦,這個丁疾,好像是嗇夫地親戚。”


    劉闞的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了一抹猙獰地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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