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明朝禮部國書送達倭國時已是七月初了。雖然連續的下了幾天的雨但在江戶城低矮的木製房屋內氣氛依然悶熱而又潮濕。並不寬闊的街道兩旁堆滿了原木、棉花以及稻米。來自各地的商販在大江戶尋找著各自的契機。零零總總的“木棉寄屋”和“錢莊”開遍了江戶的沒一個角落。德川幕府雖然一直閉關鎖國但絲毫不能阻止其本國商業的發展。


    與江戶城中世俗風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莊嚴而又奢華的德川幕府府邸。德川幕府三代將軍為德川秀忠次子德川家光。家康與秀忠兩代都曾以普通大名身份同列與各諸侯之列,到家光一代首次直接就任將軍,因此他很體麵的就繼承了家康和秀忠兩代的榮華和權威。百姓安康、政治清明、外無強敵。德川家光又是個風雅之人。也難怪他可以在管理政務的餘暇向小掘遠州學習遠州流茶道。或是在閑暇之餘做做畫什麽的。就象此刻的他正皺著眉頭端詳著眼前的畫作。過了半晌又添加了幾筆這才舒展了眉頭滿意的拿起畫作向身後的家臣問道:“諸位,看本將軍這副畫得怎樣啊?”


    “妙,妙,太妙了。好久都沒見過如此形神兼備的畫作了。恭喜將軍,將軍的畫技又進了一步。”身為普請奉行的小掘遠州一個勁的誇讚道。而他身後的那些個家臣也跟著附和起來。惹得德川家光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得意的微笑。隻見他將畫做遞給了一旁的仕女命令道:“好生給我裱起來。”


    “咳咿。”仕女順從的接過了畫卷。另一個仕女則及時的遞上了一塊白色絲絹。德川家光接過了絲絹這才注意道身後一直跪著的和阿部忠秋。於是他將一邊擦手一邊問道:“阿部、酒井聽說你們兩個有要緊事奏報。這裏沒外人說吧。”


    酒井忠勝和阿部忠秋互望了一下便恭敬的將一份明黃色的冊子遞給了德川家光道:“這是南明禮部發來的國書。請將軍過目。”


    “哦?南明來的國書?”德川家光不由將絲絹一丟接過了冊子看起來。隻見他的眉頭隨著目光的移動漸漸的越擰越緊,眼睛也瞪得越來越大。最後忍無可忍的他終於將冊子狠狠的丟在地上咒罵道:“八嘎,那女人當她是誰!敢如此旨高氣昂的口氣對本將軍說話!”


    “將軍息怒。這南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的國土被北方的蠻族占領。原本我日本還憐惜中原之地華變於夷之態。可他們竟還敢在將軍麵前枉稱宗主國。日本何時成了南明的藩屬國。憑什麽來命令我們開國。還請將軍對於南明的國書給予嚴厲的駁斥。”阿部忠秋立刻匍匐進言道。他的一番措辭以及剛才德川家光的表現惹得其他的家臣武士也是個個麵有怒色。有人甚至還拔出武士道當即就叫嚷著要斬明使作為回複。


    然而此時的德川家光已經從最初的盛怒中冷靜了下來。他阻止了手下衝動的舉動,背著手思量了一番後向酒井忠勝問道:“酒井君,那上麵說的荷蘭人勾結我國商賈走私軍火到清國的事可否屬實?”


    “回將軍,確有其事。那個叫永泰次郎的商賈在事發後已經上吊自殺了。南明在這件事上發怒也情有可源。”一向穩重的酒井忠勝回複道。


    “我不是嚴令禁止販海經商了嗎。這些個賤民真是膽大包天竟將本將軍的鎖國令視若無睹。闖出如此禍事真是罪該萬死。”德川家光憤憤道。


    “回將軍,鎖國令雖然禁止紅夷船隻進入日本港口貿易。但特許明國和荷蘭兩國通商。而這些年南明在貿易與荷蘭多有衝突。荷蘭人想幫助國牽製南明才會走私軍火去北朝。而永泰次郎等商販抵不過利益的趨勢才會牽扯進。屬下建議將軍可在永泰次郎的事件上給予南明以相應的答複。至於開國的要求不與理會。可派熟悉唐學的文書寫份回信遞與南明的隆武皇帝。解釋這次的事件與幕府沒有關係。以修兩國之好。”酒井忠勝進一步進言道。原來在“寬永鎖國令”中南明和荷蘭商船的入港不在禁止之列,所以嚴密來講不能算純粹的鎖國。可以說還從整體上鞏固了南明和荷蘭對日本的貿易獨占的事實。但一山終究容不得二虎這些年日本儼然成了明、荷二國在東亞貿易爭奪的焦點。


    “酒井君你那是什麽話。這份國書斥責走私事件是假。逼我開國是真。那《東印度群島貿易聯合聲明》是南明與紅毛夷之間的協議旨在開國通商,與我日本何幹。這樣無理的要求怎能答應。請將軍現在就將明使驅逐境。”阿部忠秋厲聲駁斥道。


    “阿部君這麽惟恐天下不亂。你難道想同天朝起衝突嗎!”酒井忠勝回敬道。


    “什麽天朝上國。一個被蠻族占去半壁江山的國家有什麽資格稱為天朝上國。況且中原的南人一向軟弱無能。當年的‘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我大日本有神風保佑打敗了不可一世的蒙古蠻子。而那些漢軍在‘弘安之役’中貪生怕死,士氣低落,是標準的魚腩部隊。漢人打仗的不行,做奴隸倒合。適酒井君還怕這樣的國家,這樣的軍隊嗎?酒井君你還算是一個武士嗎!”阿部忠秋輕蔑的說道。


    非但是阿部忠秋就連德川家光等人也都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當年日本在兩次與元朝的戰爭中,參戰軍隊的數量並不多,兩次都是以少勝多。日本人因這兩次戰爭足足自豪了七、八個世紀。可以說“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所帶來的“神風精神”是日本武士的精神支柱之一。當時日本人按照蒙古人的標準把俘虜分四等,那些他們認為桀驁不遜、難以馴化的前三等,即蒙古人,色目人,女真人,高麗人和北方漢人全部被處死。隻留下四等的南人(南方漢人)免死後成為賤民。在德川家光等人眼中南明就與當年的四等南人沒什麽區別。因此日本人對南明打心底裏就有一種難以言喻藐視與不屑。


    卻聽那阿部忠秋繼續說道:“如今朝鮮又是清國的附屬,沒有朝鮮那塊跳板。再說中原的黃河正洪災泛濫。那些南人隻敢叫囂兩聲罷了。根本不敢對大日本有何企圖。據悉南明的東部沿海港口並無動靜。就算他們敢興師動眾犯我國境。神風會再次保佑我大日本的武士將來犯者趕下海去。”


    對於阿部忠秋的說法酒井忠勝顯得頗不以為然。都什麽時候了還談神風保佑。南明每年往來於日本的商船不下上百艘。而日本已經禁海數十年了。除某些膽大包天的販海商人以及海盜敢出海外普通百姓最多隻是劃著小舢板打打漁罷了。可以說對於日本海現在的中國人比日本人還要熟悉。再說蒙古人的水師怎能與南明的艦隊相比。


    正當酒井忠勝想駁斥阿部忠秋時,卻聽德川家光不耐煩的揮揮手道:“酒井君你去負責處理永泰次郎勾結荷蘭人走私的事。給南明一個響應的答複。阿部君你起草一封回信向南明的首相就說日本不能接受開國通商這樣無理要求。讓她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再說吧。另外將鎖國令的範圍擴大到荷蘭和南明的商船。禁止這兩國的船隻進入日本。就這樣吧。我累了,這天還真熱呢。”


    德川家光說罷一邊扇著紙扇一邊在小信的攙扶下離開了房間。對於德川家光來說海外貿易是件罪惡的事。正是因為海外貿易才會有“島原之亂”以及現在的麻煩。唯一解決的方法就是閉關鎖國。不管你是中國人還是荷蘭人都別來了。就象是一隻烏龜遇到的危險最先想到的就是龜縮回烏龜殼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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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在德川幕府收到明朝國書的同時,遠在東南亞的巴達維亞議會也在第一時間得知了巴達維亞政府向清國走私軍火被明帝國發現的事。膽小如鼠的荷蘭議員們個個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明政府會因為此次事件征伐巴達維亞,會象在台灣那樣將他們趕出香料群島。連日來荷蘭商人和議員更是此事到總督府門前示威以抗議巴達維亞愚蠢的選擇給他們帶來的生命危險。麵對內外交困的情勢總督迪曼一麵緊急封鎖港口堅固堡壘嚴防明軍來犯,另一方麵則在眾多議員的壓力下不得已派了三個傳教士和兩個東印度公司的官員出使新加坡以求同明政府和談。


    東南亞的夏天炎熱而又潮濕,有些焦頭爛額的迪曼看著眼前堆積的抗議信,想著至今沒有回複的使團心情不由的又煩躁起來。此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氣勢洶洶的凱塞爾提督徑直衝到迪曼大嚷道:“迪曼你在想什麽!你竟然派使團同那些黃皮膚的異教徒去談判。據說還斷絕了同清國的聯係。那揆一現在怎麽辦?”


    “凱塞爾注意你的措辭和語氣。至少我還是這裏的總督。走私軍火的事巴達維亞總督府並沒有參與其中。揆一已經被軍隊除名了,也不再是東印度公司的職員。這完全是揆一的個人行為。”迪曼冷靜的回答道。


    “混蛋!你這算是人話嗎!難道你象議會的那些懦夫一樣被東方人的幾條破船嚇傻了嗎!不用什麽和談。立即向西非的艦隊求援就能粉碎東方人的銷帳氣焰。”凱塞爾揮舞著拳頭狠狠的嗬斥。


    “我這是按照議會的意願辦事。也是為了公司的利益著想。揆一去中國前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是自願的所以你不用對我嚷嚷。作為提督的你更清楚西非的艦隊到東印度群島至少要花上一年的時間。難道凱塞爾提督認為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僅憑這裏幾千個荷蘭人能擋得住明帝國圍攻?”迪曼麵無表情的反問道。


    凱塞爾憤怒地瞪著迪曼。過了半晌他狠狠的錘了一拳桌子極不甘心的離開了辦公室。看著凱塞爾的背影迪曼隻是無奈的。對於凱塞爾的憤怒他表示理解但不支持。東印度公司做事一向以利益為先,甚至不惜鋌而走險。但如果一件事不符和公司利益的話他們就會立即放棄。而保持荷蘭人在東印度群島的利益是他這個巴達維亞總督首先要做到的事。


    “看樣子凱塞爾提督很生氣啊。”一個幽雅的聲音從迪曼的背後響起了。隻見一個身著黑色道袍的中年教士出現在了迪曼麵前。


    “沒什麽。隻是廉價的騎士精神,過一會就好了。”迪曼抬頭看著教士問道:“文森繆斯神甫找我有什麽事嗎?”


    “還能為什麽事啊。當然是教區的事咯。這幾年我們的教區縮小了不少啊。公司對此很不滿意。”文森繆斯神甫皺著眉頭說道。


    “那你該同中國人談去。讓他們能讓教會在大陸上自由傳教。中國人對宗教還是很開放的。” 迪曼不置可否的建議道。


    “總督大人說笑了吧。我所指的傳教事宜可是同公司的利益密切相關的。”文森繆斯神甫嚴肅的提醒起迪曼。原來來自荷蘭的基督教士一直都是在總督和議會管轄下幫助治理殖民地的有效工具。他們不但從東印度公司支領薪水,並且代理殖民地的長官向原住民征收人頭稅、打獵執照費等苛捐雜稅。有些甚至還代表東印度公司放高利貸。可以說這些傳教士既是上帝的使者,也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有效代理人。


    迪曼當然知道文森繆斯神甫指的是什麽。可問題是明帝國又不是那些土著國家怎會同意上傳教士在他們的國土上做那些事。於是他隻能愛莫能助的回應道:“那可對不起了。這點我也無能為力。這裏畢竟是東印度群島而不是西印度群島。文森繆斯神甫,您還是做些上帝使者該做的事吧。”說罷便低下頭處理起公文來。


    文森繆斯神甫失望的努了努嘴。看來剛才凱塞爾提督說得沒錯這位總督真是個懦夫。剛想起身離開的他又想起了什麽便試探著向迪曼問道:“總督大人認為那些異教徒真的會圍攻巴達維亞?”


    “不會。”迪曼頭也沒抬直接回答道。文森繆斯神甫聽罷頓覺驚訝不由進一步問道:“那總督大人為什麽還要命令整個巴達維亞戒嚴?”


    “為了讓議員們能睡個安穩覺。他們睡得好,我才能睡得好。” 迪曼聳了聳肩依舊處理著文書。文森繆斯神甫可絲毫不領教迪曼的幽默。隻見他沉思了一下又開口道:“我聽說這些日子中國人的艦隊開始北上了。好象西班牙人、葡萄牙人以及英國人的船隻也跟著一起北上。他們達成什麽協議了嗎?”


    迪曼批注公文的手這才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文森繆斯神甫後意味深長的說道:“他們並沒有什麽協議。隻是一同去趕赴一場盛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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