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遼東的酷暑絲毫不亞於關內的華北大地。當夜晚最後的涼氣消失殆盡後,氣溫也象飛鳥一般直往上竄。灼燙的熱氣似乎化成了無數的波濤覆蓋著大地,草木也仿佛瀕臨死亡一般。此時此刻鬆山的一處小崗之上滿達海腳跨五花馬,左手執轡,右手扶刀,正神色凝重地注視著在烈日下出戰的明軍。放眼望去明軍戰線中央一杆“黃”字帥旗高掛,似乎由黃得功自坐鎮。左翼“劉”字將旗下的數千黑甲輕騎兵想必就是劉宗亮部。至於右翼“李”大旗就不知是李定國部還是李耀鬥部了。明軍炮兵則被部署在中央和右翼前方。根據斥候偵察的結果,滿達海估計他對麵的明軍僅2萬餘人而已。清軍光是在人數上就比對方足足多出了一倍。


    此次會戰滿達海糾集了寧遠、錦州、乃至蒙古諸部4萬2千餘人,可謂是傾巢出動。中間17個步兵大方陣由其親自指揮。左右兩翼擺開騎兵,其中左翼,正對著明軍右翼的,是鼇拜統領的正黃旗5千精銳騎兵。非但如此,兩軍對陣中,清軍還是順風背向日光,占盡了天時之便。因此當滿達海本人騎五花戰馬,由親兵簇擁著出現在戰線中央時,在場的八旗全軍立刻就響起了發自內心的歡呼聲。在此之前滿達海還從沒有在任何重大戰役中失敗過,八旗將士們對他的信賴和愛戴,絕不亞於對多爾袞等宿將的信心。


    清軍高昂的士氣除了源自對主帥的信任和對明軍的憎恨外。滿達海部優良的武器配置以及新型的軍製,也是清軍自信的源泉。經過兩淮之戰等諸多戰役的慘敗後,以騎射見長的清軍也開始重視起火器部隊的建設來。於是在揆一等荷蘭人的指導下,以及多年來同明軍交戰得出的經驗。清軍終於得出了一套冷熱兵器混合的特殊軍製。由於清軍的火器以鳥槍和劈山炮為主。它們射程進、精度差,對無防護的目標殺傷力巨大,但是攻堅能力不足。所以這種軍製主要應用於步兵,以“防禦為主、進攻為客”。既以五人為伍,五伍為排,為小隊;兵百人為大隊,遞用外委、千總、把總管領。滿五隊,五百人為一旅,由將弁統領。作戰時將火槍兵和長矛兵混編而成方陣,每百人的大隊配置火炮兩門,每旅前麵列炮十門。正麵是長矛兵排成密集的三個橫隊,在方陣的四個邊角上是排成密集方隊的火槍兵和弓箭手。期間再以騎兵立於方陣的兩翼,相互側應,作為為遊兵。各個方陣的進退疾徐,則分旗色以為號令。往往在一番炮轟之後,清軍方陣就以鳥槍,接以矛刀、弓箭如牆而進,同敵人對壘交鋒。


    滿達海的這支新軍成立距今已有兩年了。期間在同明軍多次的交火中從未落於下風。出關之前更將威脅京畿的薑鑲部趕出了北直隸。特別是其部與薑鑲部的保定之戰,更是清軍少數幾次完勝的戰例。正因為有了先前的幾次勝仗,才使得滿達海部的八旗將士們敢有持無恐的麵對明軍。然而作為主帥的滿達海卻打心眼裏不希望此時同明軍正麵交鋒。


    原來自從盛京陷落之後滿達海部就馬不停蹄的起程直撲盛京,誌在收複這座滿清的“謀克敦”。另一方麵攻取盛京之後的明軍第四軍團為了配合關內友軍完成戰略上的大合圍,則將目標鎖定在了山海關。而要攻取山海關,就必須先奪下關外的錦州等城才行。經過一番調兵遣將之後,清軍於六月二十三日進抵鬆嶺,留餉於寧遠,大軍紮營於乳峰山之西。兩天後,明軍第十、十五師先頭部隊亦抵達鬆嶺,並紮營於乳峰山之東。於是兩支士氣正旺,同樣都想至對方於死地的大軍最終狹路相逢在了鬆山之上。


    由於清軍在人數上比明軍多出了一倍多,而其紮營的位置在地理上也頗為占優。又有一條從寧遠到錦州的糧道,保證大軍的糧草供給。可謂是占盡了天時和地理。反觀明軍在脫離海岸線後,後勤補給也跟著力不從心起來。加之明軍這次是長途奔襲,先頭部隊抵達鬆山的不過一萬餘人。雙方統帥對各自的優劣心知肚明。作為明軍統帥的黃得功自然打算抓住清軍主力後,傾全軍之力孤注一戰。以求一戰定乾坤徹底掃清滿清在關外的有生力量。但清軍主帥滿達海從一開始就抱定了步步為營,以守為戰的戰略。對明軍多次的正麵挑釁視而不見。打算利用自己在地利以及騎兵上的優勢與明軍周旋於白山黑水之間。妄圖最終將明軍拖死在關外的群山之中。


    然而接下來急轉直下的戰局卻遠遠朝出了滿達海事先的預計。先是明軍艦隊自海上襲擊錦州,炮轟山海關。明陸軍在海上艦隊的掩護下趁此機會,自山至海,橫截清軍餉道,迫使錦州受困。再是英親王阿濟格戰死山西。晉陝陷落,京畿受製,中原戰勢急劇惡化。一切的一切都不支持滿達海在遼東與明軍打持久戰。為了盡快奪回盛京,為了將明軍趕出遼東,為了能讓十數萬八旗老弱撤回關外。滿達海最後還是選擇了同明軍在鬆山一決雌雄做個了結。


    然而麵對在人數處於劣勢的明軍,滿達海心裏卻是一陣心驚。他同明朝的官軍交戰多年,期間也同隆武朝的官軍交過手。但多數情況下都是一些零散的攻城,或是同薑鑲部之類的義軍在山野間打遊擊。卻從沒有和隆武朝的官軍在野外堂堂正正地對過陣。更從未看見過明朝官軍的陣容有如此嚴整的。自己的人數雖多可真正有威力,夠射程的將軍炮隻有40門。其餘的劈山炮數量是不少,但在威力和射程上與明軍的野戰炮相差甚遠。至於火槍的數量更是不能同日而語。


    眼看著遠處明軍密集的火炮,嚴謹的陣容,滿達海深知今日之戰必將是伏屍遍野,血流成河。但一想到鬆山一戰的意義和規模,他不禁又開始熱血沸騰起來。卻見他揚鞭直指戰場高聲鼓舞道:“今日一戰事關我大清存亡。敵人倚仗火器犀利,妄圖一戰取勝,占我遼東故土。我軍全體將士,務必拚力殺賊,挫敵銳氣,收複盛京,保我家園!”


    “謹遵王爺嚴令,拚力殺賊!”


    “拚力殺賊!”


    “拚力殺賊!”


    清軍陣營中立刻響起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歡呼聲。從將領到士兵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泛著肅殺的紅光。此刻就連一旁荷蘭軍事顧問揆一也被這高昂的士氣所感染了。卻聽他激動地向滿達海讚歎道:“王爺,您即將指揮的是一場偉大的會戰。這樣大規模的會戰簡直可以與布萊登菲爾德會戰相媲美。您瞧,士兵們的士氣是多麽的旺盛。他們急切盼望著一場偉大的勝利。”


    “哦?揆一將軍在荷蘭也曾經曆過相似的會戰嗎?”滿達海回頭饒有興趣的問道。他雖然不知道布萊登菲爾德會戰是怎麽回事。但眼看揆一一副興奮的模樣,想必那也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


    “布萊登菲爾德會戰是瑞典國王古斯塔夫與巴伐利亞軍司令提利伯爵在萊比錫附近展開了一場大戰。那場大戰左右了整個歐洲大陸的戰局。很遺憾,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不過今天能參加在鬆山的這場大戰同樣是我的榮幸。相信通過王爺的指揮,最後的勝利與榮譽一定是屬於大清的。”揆一自信說道。在他看來就人數上清軍占有絕對的優勢。雖然火炮和火槍比明軍少。但他相信清軍通過兵種配置上的“優勢”就能彌補火力上的劣勢。以揆一的經驗來看所有的火力一齊發射的震撼力和殺傷效果是驚人的,卻保持不了火力的連續性。再加上燧發火槍射程近、精度又差。而按照歐洲的經驗來說一排帶刺刀的火槍隊效果遠沒有長矛+火槍來得好。所以明軍的陣型與兵種配置在揆一眼中簡直就是一幫外行人。一群拿著火槍卻不懂得戰爭藝術的鄉巴佬。


    滿達海雖不是好大喜功之人,但恭維的話總是讓人難以拒絕的。於是他欣然抱拳道:“那就承揆一將軍貴言了。”


    此時已交辰時。站在滿達海左右的文武官員,見南麵樹林背後,人馬活動頻繁,旗幟走動,均知道明軍即將開始進攻。卻聽一旁的尼堪一個抱拳請戰道:“王爺,我軍已然準備完畢,還是先發製人的好。王爺,請下令開炮!”


    滿達海聽罷點了點頭,最後望了一眼對麵的明軍。終於下定了決心的他舉起一隻手,朝一個旗鼓官下令道:“傳令擂鼓!”


    就這樣趁著清軍沉悶果敢的鼓聲,在遼東晌午的豔陽下,第二次鬆山會戰正式拉開了序幕。放眼望去白茫茫地一片清軍在鼓聲中逐漸來近,而對麵的明軍卻隻是稍稍向前迎去,轉而又采取等待態勢。看樣子並沒有迎擊清軍的打算。同樣的清軍似乎也不想就此做正麵衝鋒,僅向前移動了少許便停了下來。如今的清軍已不再是對火器毫無認識的蠻族。而明軍亦不是當年隻會開槍的散兵遊勇。雙方心裏都清楚這場仗該怎麽打。


    隨著一道尖銳的呼嘯聲劃破田雞,戰場上火炮隆隆的爆炸聲終於掩蓋了沉悶的戰鼓聲。明、清雙方最初都在試探對方的虛實,誰也不敢貿然發動全線進攻。隻是不斷地以密集的炮火互相轟擊,中間穿插小規模的騎兵衝突,用來試探對方的薄弱環節。這次激烈的炮戰足足一時辰之久,雙方似乎都想將對方的陣地犁個遍。然而清軍在火炮上的劣勢被再一次應證了。雖然那40門由荷蘭人監製的將軍炮在射程和威力上都不遜於明軍。但明軍在火炮數量上還是占有很大優勢的。更為關鍵的是明軍炮兵的素質優勢充分發揮了作用,他們的射速和火力密度幾乎是清軍炮兵的三倍。清軍陣線中幾乎每打一發炮彈,都要遭受三發明軍炮彈的回擊。


    饒是如此,對明、清兩軍的普通士兵來說這場炮戰都是該受到詛咒的。雙方的步兵騎兵陣線都被打出許多缺口,可士兵們卻已然要鎮靜地保持隊列,默默地忍受傷亡。兩軍鏖戰,喊聲震天,血流成溪的戰場上,血肉之軀在這一刻似乎都成了一連串冰冷的傷亡數字。為“炮灰”一詞做了最好的注解。誰也每想到會戰會以如此快的就陷入膠著狀態。巨大的傷亡和彈藥消耗讓底下的指揮官們抱怨不已。可雙方的統帥似乎也沒有停歇這種以生命和鮮血為代價的試探。至少雙方到目前為止都未被對方抓住突破口。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甘願做炮灰的。在某些人眼中戰爭本該是一件充滿漏*點與榮耀的事情。而不是現在這樣象傻瓜似的相互挨揍。此時此刻正黃旗統領鼇拜就抱著這樣的想法,打心眼裏唾棄著滿達海的指揮。


    “媽的,滿達海那家夥在想什麽?我們還要在這裏傻等著挨炮彈多久!”鼇拜洪亮的漫罵聲似乎要將火炮的爆炸聲都給掩蓋了。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王爺有令,要我部作為遊擊,四隅關顧,聯絡相維。沒有王爺的號令,咱可不得擅自離陣出擊啊。”一旁的部將見狀趕忙勸阻道。


    “去***不得擅自離陣!老子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給人當跑腿的!更不是來這裏白挨炮彈的!媽的,真是窩囊死了!”出口是“髒”的鼇拜絲毫不給滿達海麵子,狠狠地抱怨道。曆來騎兵都是清軍的主力。每次征戰八旗騎士更是戰場上主角中的主角。然而這次的鬆山之戰八旗鐵騎似乎已經被主帥滿達海給遺忘了,不再是戰場的主角了。往日叱刹風雲的騎士們如今卻同步兵一起窩在陣地上硬挨炮彈。要不就在戰場上四處穿插,同對方進行一些小規模的衝突。


    在鼇拜看來這根本就是在不務正業。他和他的正黃旗騎士們需要的是衝鋒。那種能讓漢人聞風喪膽的衝鋒。真正的衝鋒!遙想當年自己率領數千鐵騎將數萬明軍象趕鴨子一般追得無處可逃的情景。想到那些明兵在自己的鐵蹄下嚇得抱頭鼠竄的模樣。是的,那才是真正的戰鬥。八旗男人的戰鬥。一想到這兒鼇拜頓時覺得熱血沸騰了起來。在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奮的他回頭朝著眾部將高聲喊道:“是巴圖魯的就隨我一起衝啊!”說罷鼇拜在沒有接到統帥命令的情況下,一馬當先,擅自率領自己的五千騎兵向明軍發起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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