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還守在裏麵嗎?”


    “陛下沒事吧?”


    張家玉剛一跨出門檻,立即就被外頭焦慮不堪地眾臣圍做了一團。卻見神色鐵青的他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正當眾人想要進一不詢問時,門又被打開了。這一次走出來的是女皇的金蘭姐妹李鳳兒。見她雙眼紅腫不斷抽泣,張家玉不由地微微一驚問道:“李夫人,你怎麽也出來了?”


    “陛下…陛下她說她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怎麽勸說都沒用。現在…現在連話都沒有了。這樣下去可怎麽辦啊。”李鳳兒哽咽著說道。


    眼見李鳳兒哭得更厲害了,張家玉等幾位大臣連忙安慰了她幾句並吩咐一旁的侍從扶她下去休息。而望著李鳳兒孱弱而又顫抖的背影,現場眾臣心情也隨之徹底跌到了穀地。一個時辰前的那場變故,至今在眾人腦海當中還像是在做夢一般。誰都不會相信原本一場歡天喜地的接見,竟會以這種結局收場。憤怒、憂慮、哀傷、不解種種情緒的交織讓這些平日裏向來冷靜從容的朝廷大員也變得異常焦躁起來。


    “該死的倭狗!竟敢派刺客行刺陛下。這狀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還!”脾氣向來暴躁的李耀鬥將軍率先爆發道。一直駐紮遼東的他此次來燕京原本是為了調任蒙古一事來向女皇做匯報的。卻不想竟會在燕京遇上如此駭人聽聞之事。盛怒之下此刻的李耀鬥早已將去蒙古一事拋到了腦後,一心想著要去同凶手算帳。


    事實上,不隻李耀鬥有這種想法。對於在場的海、陸將領來說,今日之事乃是倭人甩在他們臉上的狠狠一巴掌。無論是為女皇報仇,還是出於軍人的尊嚴,都需要他們用手中的槍來捍衛。因此李耀鬥的話音剛落,周圍的海陸將官們便紛紛跟著附和起來:“對!血債血償!不能放過倭狗!”


    “咱們現在就去調兵打到倭國去!”


    “先把城裏的倭狗抓了祭旗!”


    “都給我站住!”張家玉的一聲怒吼讓情激奮著要離開皇宮實施報複計劃的將官們當場就楞在了那裏。而張家玉則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嗬斥道:“你們想幹什麽!想製造混亂嗎!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哪兒像個帝國軍人!”


    “可是元帥……”幾個軍官委屈的想要解釋。卻不想還沒說完就被張家玉毫不猶豫地打斷道:“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沒有陛下的旨意,誰都不許胡亂下令,否則軍法處置!”


    有了張家玉的這番警告,在場的將官們立刻就安靜了下來。而在一旁外務部執事袁繼鹹則跟著嘟囔了一句:“倭國的刺客固然可惡。但燕京府衙門怎麽會讓如此危險的刺客接近陛下呢!”


    袁繼鹹這話一出立刻就引起了在場燕京官員的一致不滿。卻聽其中一位與袁繼鹹一樣同是四品的官員大聲反駁道:“袁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說是我燈故意想放刺客進來的嗎!”


    “大人您可不能信口開河啊。在陛下來之前燕京府就已經逮捕了不可疑之人。這其中還包括六名妄圖製造爆炸的倭人。”燕京警務長冷汗淋漓的解釋道。


    “那為什麽事先不認真檢查那尊佛像?”袁繼鹹跟著追問道。


    “大人您也說那是尊佛像了。如此佛家寶物我等凡夫俗子豈敢隨意褻瀆。更何況,那海慧還持有外務部頒發的度牒。”其實麵對周圍軍官可以殺死人的眼神燕京警務長早已被嚇得兩腿發軟了。不過麵對袁繼鹹的責問,他還是本能地反駁了幾句。畢竟倭人用佛像做掩護,用僧人充當刺客是不爭的事實。佛教在中華帝國雖不像在暹羅、緬甸、朝鮮、倭國等國那般被奉若國教直至影響政局,卻也對中原的政治文化生活有著不可磨滅的深遠影響。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倭人的這次暗殺對於任何一個信奉佛教的國家來說都是極其惡劣的行經。卻不想燕京警務長的這寥寥數語立刻就將矛頭轉向了外務部。


    眼看著對方將這燙手的山芋丟給了自己,袁繼鹹的臉色不由地慘白了起來。他能明顯地感受到周圍軍官們投來的不善目光。為了給自己的部門證明清白,袁繼鹹趕忙撇清責任道:“外務部隻是根據警務部與殖民司所提供的信息給進出中原的僧侶頒發度牒。”


    耳聽袁繼鹹提到了殖民司,一旁的張家玉不由地就皺起了眉頭。行刺事件看似是一個妖僧所為,倭國為主謀,但真要追究起來可就盤根錯節了。於是他當即便輕咳一聲喝道:“都給我安靜!陛下正在房內悲痛欲絕。爾等在外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給張家玉這麽一喝,袁繼鹹與燕京警務長一同閉上了嘴。不過嘴上的爭論雖停止了,可人們各自心中的猜疑卻在彌漫著緊張氣氛的空氣中四處遊動。這些官僚大臣各個都精通文史,中國數千年來黑暗的搏弈史,讓他們不自覺地就會聯想出許多東西來。“誰是幕後真正的主謀?”“一定有人同倭人勾結!”“有人想造反!”“會有更大的陰謀。”“誰都有嫌疑!”無聲的討論讓整個庭院靜得令人窒息。


    相比急於辯駁的燕京警務長,身為燕京府尹的羅同天則至始至終都在一旁沉默不語。他知道在這檔口上,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事情既然發生在了自己的管轄地,那自己就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撇清幹係。其實對於那個倭國僧侶團,羅同天多少也有些了解。據他所知燕京警務局就是根據上頭的指示從一開始就盯住了這個僧侶團。也是根據上頭的提供的情報在陛下抵達燕京的那天逮捕了那六個倭國賊人。可就僧侶團本身來說燕京警務局並沒有查出什麽異樣。至於那個“上頭”,可能是警務部、可能是殖民司、亦可能是軍務部。總之這事可以有一個極其簡單的解釋,也能有一個極其複雜的背景。羅同天清楚自己的仕途乃至性命都將取決於這“簡單”與“複雜”的搏弈。


    就在羅同天仔細回想整個過程之時,軍務尚書蕭雲在兩個隨從的簇擁之下也來到了院子。但他並沒有理會周圍各懷心事的文武眾臣,而是徑直來到張家玉的麵前開口道:“全城均已戒嚴。陛下現在怎樣了?”


    “還在房裏不肯離開。”張家玉歎了口氣道。


    “那我進去。”蕭雲說著便頭也不回地推門走了進去。而那一雙雙望著蕭雲背影的眼睛則帶著些許猜疑、些許鄙夷、些許恐懼。


    對此蕭雲似乎並沒有什麽感受。卻見他一路徑直穿過了昏暗的大殿來到了東暖閣前。兩名素裝宮女為他掀開了門簾。隻見暖閣裏身著龍袍的孫露坐在楊紹清的屍身旁,將丈夫的枕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撫摩著。


    “陛下,他死了。”蕭雲俯身用簡練的口吻道出了現實。


    “隻不過是一根鋼針。”孫露神色恍惚地回答道。


    “但鋼針上有毒。”蕭雲加重了語氣道。


    這一次孫露似乎有了些反應,卻見她抬頭看了看蕭雲,隨即又低下道:“是朕害死了他。”


    “不,陛下,是臣。是臣的失職,造成了親王殿下的遇刺。”蕭雲不容質疑地回答道。


    “你事先知道些什麽?”孫露突然口氣冷峻的問道。


    “臣知道倭人要行刺陛下。”蕭雲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為什麽事先不通知朕?”孫露追問道。


    “因為臣等不能確定這批人具體的人數與行蹤以及計劃。所以直到陛下您抵達京師才在他們臨動手前將他們逮捕。”蕭雲如實地回答道。


    “最後還不是讓最危險的那個漏網了。”孫露抬起頭嘲弄地說道:“為什麽?為什麽不從一開始就將這批人拒之門外!”


    “回陛下,據悉這次的行刺計劃,不僅與倭國有關,同時也可能牽涉朝鮮。作為與帝國關係最密切的兩個藩屬國往來如此頻繁密切,實在是帝國的一大隱患。因此如果能借此取得兩國不軌的確鑿證據,將會有利於朝廷對這兩國進行必要的製裁。”蕭雲冷靜地回答道。


    “取證?”孫露冷笑一聲,忽然上前狠狠抽了蕭雲一巴掌道:“你當朕是傻瓜嗎!這樣的解釋也想讓朕相信!”


    “那陛下您想要什麽樣的解釋?”蕭雲摸了摸火辣辣的下巴反問道。


    “公正!”孫露回頭指著丈夫的屍體吼道:“朕要的是一個公正的說法。這是任何一個妻子都該做的事。”


    “臣知道了。陛下是要臣等找出那個在陛下心中的幕後主使。”蕭雲淡淡地接口道。


    “朕並不知道誰是幕後主使。”孫露怒氣衝衝地說道。


    “但陛下已經認定了一定有幕後主使。無論是臣等內閣大臣,還是軍部的將領,亦或是與皇室有瓜葛的人,隻要稍微有些嫌疑都可能是與倭人勾結的幕後主使。事實上,外頭的文武百官們已經開始互相猜忌了。”蕭雲一針見血道。


    “朕並不是這個意思。”孫露微微有些動搖道。她知道如果真像蕭雲所說的那樣中華朝上下將迎來一場恐怖的大清洗。而這種大清洗所帶來的破壞與影響甚至會不亞於一場內戰。因此麵對這樣一個潛在的危險,身位帝王的責任讓孫露的情緒稍稍平歇了下來。


    而在另一邊蕭雲則繼續說道:“陛下您或許不這麽想,可臣下們會這麽想。他們會互相猜疑,會互相攻擊。流言與告密者也會相繼出現。或許陛下您最終會得到您所說的公正。但更多的人將失去公正。”


    “難道因為有牽連甚廣的危險就要朕放棄為朕的父君伸張正義了嗎!這可不像你蕭尚書的一貫作風。”孫露想了一下不服氣的反問道。


    “回陛下,臣確實不在意因為調查此次暗殺出現牽連。但是如果這種牽連將會影響到帝國的穩定,甚至可能削弱帝國的實力。臣就不得不有所顧及。”蕭雲正色道。


    “這麽說蕭尚書你這麽做還是在為國家著想咯。”孫露再一次嘲弄道。楊紹清的死讓她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包括蕭雲等曾經與她一同並肩做戰的人。卻聽她跟著便反問道:“那依蕭尚書的意思是要朕放棄討要公道嗎?”


    “回陛下,那得看陛下您所期望的公道是什麽。陛下您要是真想為親王殿下報仇,那凶手的身份早已明確。相信現在憑此出兵討伐倭、朝兩國朝野上下不會有任何的異議。此外也請陛下連臣一起治罪。臣身為軍務尚書在明知陛下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未及時加以阻止,至使賢親王殿下遇刺身亡。臣有不可推卸的瀆職罪責。因此惟有連臣一起治罪才能給天下人一個公正的交代。”蕭雲麵不改色地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聽完蕭雲的進言,孫露深吸了口氣又問道:“蕭尚書你可知道擔下此罪責可能會是死罪?”


    “無論最終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臣都會欣然接受。因為臣確實有罪過。如果今天不是賢親王為陛下您擋了這一箭,後果不堪設想。證據確鑿,臣受懲罰是理所當然的。”言語之見蕭雲的話音也略微有了些顫抖。那顫抖似乎是來自於悔恨與後怕。


    但孫露卻狐疑地撇了蕭雲一眼道:“朕可以答應你的要求。事實上,就像你自己說的軍務部在這件事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如果將所有的責任都加在卿一個人身上,勢必會讓那個可能存有的幕後主使逍遙法外。”


    “回陛下,幕後主使可能存在,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對此陛下您大可在日後花時間慢慢調查。但此刻還請陛下您根據所掌握的證據交由司法部來辦理此案,追究臣等有明確過失的官員的罪責。就像陛下您平日裏所說的那樣以事實為依據,依法辦案。如果陛下您想要的真是公正的話,這便是對帝國來說最可靠的公正。”蕭雲義正辭嚴地說道。


    孫露沒有想到向來不將司法程序放在眼裏的蕭雲會在這個最為**的時刻要自己依法辦事。而不是像他一貫所做的那樣借題發揮對內部進行清洗。事實上,如果蕭雲真那麽建議的話,剛才的孫露或許真會不假思索的接受下來。但此刻冷靜下來孫露已經認同了大清洗會給帝國帶來不必要的創傷。而無論是之前的曆史,還是“之後”的曆史都不止一次證明了由於帝王個人的原因所造成的清洗株連到後來並不是人的意誌所能控製的。誰都不能預計“政治清洗”那頭“野獸”被放出來後,會做出怎樣駭人聽聞的事來,特別是對於出於戰爭邊緣的中華帝國。因此孫露最終默然地點了點頭。她知道這一次自己遵照法律程序行事,並不是出於對法律的尊重,也不是為伸張正義,而是為了國家的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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