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與李卿在青藏還習慣吧。”龍椅上的孫露示意剛剛進殿的張煌言就座道。


    “謝陛下關心。臣走時青藏諸府一切都好,藏王和碩汗對中原的風土人情極其傾慕。故特派其長子隨臣一同前來京師麵聖。”張煌言欠身向女皇行了個禮後接著說道:“隻是臣與李將軍這些年身體欠佳,恐難以勝任陛下與朝廷所托。”


    一旁站著的夏完淳聽了張煌言如此小心翼翼的一番表白神色不禁為之黯然。心想一心為公的張煌言到末了也不免為避人言而選擇退讓。然而孫露卻知道張煌言這話至少一半是真的,畢竟以他這歲數並不適合繼續留在高原工作。想到這裏孫露便以平靜的口吻回答道:“卿與李卿這些年辛苦了。畢竟高原氣候惡劣,朕也不希望看見朕的將軍因高原病而蒙受痛苦。關於青藏那邊的事宜朕會另行安排的。”


    得到女皇答複的張煌言似乎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似地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即恭敬地謝恩道:“臣代表李將軍謝陛下聖恩。”


    “張卿家別太拘謹了。朕這邊可不像高原那裏缺氧哦。”孫露半開玩笑地說道。在中華帝國隨著科學知識的普及一部分人已經知曉空氣中的基本成分以及氧氣對人的重要性。而這一點對中華帝國的軍部來說又是尤為地重要。正是這些新知識幫助軍隊及時適應了西北高原地區稀薄的空氣,極大地提高了部隊的作戰能力。因此孫露的話音一落,先前還有些構束的張、夏二人立即露出了會心一笑。而孫露則順著這話頭推心置腹地向張煌言說道:“怎麽樣?同朕說說青藏那邊的情況吧。”


    或許是得到了女皇許諾的緣故張煌言的思路明顯比先前敏捷了不少。隻見他微微欠身回答道:“回陛下。目前青藏各土司、頭人之中以藏王和碩汗最為勢大。不過由於朝廷對喇嘛教格魯派的扶植,五世達賴喇嘛這些年的聲威也日漸壯大頗有同和碩汗分庭抗禮的架勢。因此臣以為青藏僧俗之間以後總免不了會有一場大的紛爭發生。”


    “大的紛爭?卿的意思是說動武嗎?”孫露秀眉一挑問道。


    “回陛下。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張煌言予以肯定道。


    “那倘若真發生這種情況,依卿以為朝廷又該站在哪兒一邊為好呢?”孫露跟著問道。


    “依臣所見朝廷最穩健的做法是站在菩薩一邊。”張煌言狡黠地一笑道。


    “是啊,跟著神走總是沒錯的。”孫露以嘲弄似的口吻說道。隨即她又側著腦袋繼續問道:“那依照卿這些年的奏報所見五世達賴就是藏民心目的活佛吧。”


    “回陛下。五世達賴喇嘛在蒙藏百姓心中擁有近乎於佛祖的地位。而且新興的格魯教派在青藏地區也是信徒遍地。”張煌言頷首應和道。


    “那倘若達賴對朝廷存有二心呢?”夏完淳不放心地問道。在他看來在紅底金龍旗下隻能有一個主宰一個王者,那就是眼前的女皇陛下。任何可能威脅到女皇獨一無二地位或是比女皇擁有更多擁護的人都是帝國的威脅。更毋庸說這“威脅”現在正處於帝國最不穩定的地帶。


    然而對於夏完淳殺氣騰騰的責問,張煌言卻篤定地一笑道:“夏將軍,活佛是會轉世的。”


    “是啊,而且活佛也隻能出自西藏。”孫露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原來如此。臣剛才唐突讓陛下與張大人見笑了。”聽出弦外之音的夏完淳恍然大悟地拊掌道。


    “卿也是關心國家安危才會如此。不過這也正證明了卿剛才的觀點不是嗎?”孫露反問道。


    “觀點?”張煌言回頭好奇地問道。而夏完淳則在孫露的鼓勵下將自己剛才的那一番言語原封不動地說了一遍。張煌言聽罷先是沉吟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思地點頭道:“好個居安思危不卑不亢不驕不躁。隻可惜士林方麵恐怕並不會這麽想吧。目前士林似乎分成了兩派。一派極力主張裁軍固守現狀;一派則極力主張擴張,恨不得立即一統世界。像夏將軍這種折中的想法恐怕會兩頭不著落啊。”


    “那是因為那些書生根本不了解什麽是戰爭。不知道戰場有多麽血腥,勝敗有多麽殘酷。”夏完淳神色凝重地說道。在不知不覺間他儼然已經跳出了書生的圈子。當然曾幾何時他也曾是這其中的一員。對於戰爭有著詩人般的浪漫情節。隻不過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經曆的許多以前不可想象的血與火的考驗。讓他明白“彈指間牆怒灰飛煙滅”的豪邁背後需要付出多少生命的代價。


    “是啊。要不怎麽說文官都是好戰者呢。隻是這些‘好戰者’在某種情況下很快就會轉變成為徹底的‘畏戰者’。”孫露感慨頗深地說道。畢竟身處後方的政客是永遠無法體會前方戰士在作戰時所麵臨痛苦與恐懼。在他們眼中戰場上的勝負成敗不過是手中的籌碼而已。至於戰死沙場的將士那更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一連串數字。而一但戰事出現不利或是對手的實力淩駕於己方之上時他們又會在第一時間選擇退縮。就中國漫長的曆史來看被稱為國之棟梁的士大夫們似乎總難在這兩個極端之間尋找到合適的平衡點。


    “陛下所言甚是。人們賣鞋子的時候找鞋匠,打爬犁的時候找鐵匠。蓋房子的時候找木匠。打仗時卻要聽憑來不懂得軍事的人來指揮這實在是可笑得很。”張煌言連連點頭道。在他看來無論是竭力主張裁軍的呼聲,還是竭力主張擴張的呼聲都是一些紙上談兵之徒的無知言論。不管軍方為其中任何一方所左右都將是一樁悲哀的事。


    “姑且不論這種情況是否可笑。朕倒是認為軍部至少要讓外界理解軍部的用意。”孫露再一次重申了她的看法。


    然而張煌言卻緊鎖著眉頭鄭重地問道:“陛下言之有理。卻不知軍部之中是由誰來代表發言?”


    傍晚時分當火燒雲還在天邊盤旋之時,繁華的南京城迎來了她一天之中最富文藝氣質的時刻。婉轉的絲竹之聲就著歌伎用紫檀或象牙拍板輕輕點著的板眼盤旋而出。若隱若現間飄向中華帝國的心髒地帶,催促著大小官僚們早些下班享受秦淮特有的溫柔鄉。忙碌間一個熟識的聲音喚住了剛要準備上車的張家玉:“張帥。”


    “哦。是旭升啊。”張家玉回頭一瞧來者原來是現任軍務尚書甄旭升。隻見他整了整鬥篷撇著下巴信步上前招呼道:“看來大家真是一刻也舍不得閑下來啊。”


    “是啊,一到夜裏京師總是分外地精神。”張家玉附和著說道。言語間兩位帝國軍部的高層人物結伴走進了同一輛馬車。


    “這麽說陛下今天召見了夏完淳?”剛在車廂坐定的甄旭升麵無表情地問道。


    “唔,那孩子這次在東北幹得很漂亮,頗為陛下所讚賞。”雙手扶著元帥杖的張家玉不無感慨地說道:“年輕人的這種衝勁真是令人懷念。”


    “張帥現在也不老啊。”確實正如甄旭升所言他與張家玉都還未到垂垂老矣的年紀。


    “哦。不行啦。歲月不饒人呢。”張家玉擺了擺手輕輕咳嗽著說道:“再說朝廷現在也不需要咱們這些武夫衝鋒陷陣。”


    “張帥話可不能這麽說。至少陛下不這麽想。而吾等軍部更不能因外界的無知之言而妄自菲薄。軍部要有軍部自己的立場。”甄旭升抬起頭斬釘截鐵地說道。


    “軍部自己的立場?旭升你不應該向李海看齊。沒有一個帝王,也沒有一個朝廷會允許軍隊有自己的立場。”張家玉淡然地說道。


    “那監軍府呢?”甄旭升冷冷地追問道。而張家玉則以沉默回答了他的問題。甄旭升見狀不由沉吟了一聲道:“雖然知道這麽問很不合適。但恕在下直言,張帥您真的認為監軍府還有存在的必要嗎?雖然早在建國之前軍部就已經將政委的稱號改為了監軍。但是並不能改變複興黨用監軍來控製軍隊的事實。張帥您常說在朝堂上軍隊不應該有任何立場。可事實是軍部無法置身事外。更何況監軍府的存在對於軍隊的指揮來說本身就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監軍府倘若隻是掌管軍紀也就算了。但在實戰中監軍的權限卻僅次於實戰指揮官。必要時還可以接替指揮官指揮軍隊作戰。張帥您應該也清楚監軍有著獨立的編製,這麽做很可能會在實戰中造成混亂。而我軍之所以至今沒有出現這種問題。一來是我軍在之前的作戰中實力每每都高於對手。二來則是我軍在作戰過程中尚未出現高級指揮官陣亡由隨行監軍接任指揮權的情況。”


    “複興黨是陛下的黨。軍隊是陛下的軍隊。”張家玉的語氣沒有絲毫的動搖。


    似乎是被張家玉的氣勢所震懾,本想再解釋些什麽的甄旭升最終歎了口氣道:“我明白了。”


    眼見甄旭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張家玉口氣略帶鬆動地說道:“旭升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作為陛下的開國之將你我每一個人都出身複興黨。我相信你們對黨的忠誠,也相信這一切隻是出於軍事上的考慮。”


    “很抱歉,張帥。我們之所以會對監軍府的存在產生抵觸,並非隻是單純地出於軍事考慮。同樣也是出於對複興黨目前狀況的擔憂。張帥您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麽。作為軍人我們無意卷入文官和財閥之間的爭鬥。但我們更不希望看到軍部因朝堂間的政治博弈而出現混亂。”甄旭升硬生生地打斷了張家玉的話語。


    “是這樣嗎?”張家玉抬起眼反問道。


    “張帥,陛下這次有意在軍部抽調一個部門專門負責對外交涉。我等希望這事不要落到監軍府的頭上。”甄旭升撇過躲過張家玉的眼神道。與他的前任蕭雲不同,甄旭升雖同為軍務尚書,但戰地指揮官出身的他始終不能像蕭雲那樣有效地控製監軍府。事實上隨著蕭雲的辭職監軍府方麵就立刻靠上了複興黨內閣,加之軍部的絕大多數將領都是複興黨員,因此這些年監軍府一直都大有淩駕於眾將領之上的趨勢。以黨的名義被一群下級將官所左右可不是帝國將帥們願意看到的事。也就無怪乎甄旭升等人會如此這般地如臨大敵了。


    “所以你們希望回京的張煌言將軍能負責此事?”張家玉不為所動地反問道。


    “張帥。張煌言將軍的能力與人品無可挑剔。由他出任相信沒有任何人會反對。”甄旭升信誓旦旦地說道。早在張煌言回京之前一幹將領就已經將算盤打到了他的身上。雖然張煌言在名義上是東林黨人,但他那剛正不阿的作風卻一直為人所稱道。正是鑒於這些有利條件,軍部上層才打算不顧及黨派問題而將張煌言拉到自己的陣營。


    “這件事你們想都別想!”張家玉厲聲打斷道。他的回答帶著不容質疑的氣勢。


    “可……可是……張帥……”甄旭升沒想到張家玉會如此幹脆地反對。一時間吃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在他的印象中溫文爾雅的張帥可很少會有現在這樣蠻橫的態度。


    “沒有什麽可是!不久之後張煌言將軍就會入閣。這個時候沒必要給他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倘若你們真心想要軍部安穩。現在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待在府裏不要亂動。”張家玉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說道:“新的部門也並非有你們想象中那麽重要。我看讓夏完淳去就行了。”


    “張帥,雖然夏完淳深得女皇器重又在士林之中小有名氣。但是他終究是太過年輕了。這事交給他辦恐怕沒法鎮住監軍府那邊吧。”甄旭升不無擔憂地針鋒相對道。對於張家玉的這個心思甄旭升是早就揣測到的。隻不過戰場與官場終究是兩個概念。


    “如果夏完淳能勝任。那軍部將得到一名得力幹將。如果他無法勝任,那就放手讓他失敗吧。反正現在敗下陣來對他本人來說也未嚐不是件好事。相比朝堂那孩子恐怕更喜歡沙場吧。”張家玉揶揄著笑道。


    “張帥……”驚愕於張家玉言論的甄旭升疑惑地看著對方。


    然而張家玉卻隻是掏出了手帕捂住嘴咳嗽了幾聲後喃喃地說道:“都說我中華的大軍所向披靡,可又有誰知曉這背後的艱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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