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有田吐出一口長氣,一個小生命得救了,旁邊也是如釋重負的一聲長歎,阿秀湊了過來,問道:“嬸子,她餓了吧,可喂她什麽哩?”


    “你去熬點小米粥,給這娃娃喝點米湯吧!”有田娘歎了口氣,說道:“咱得把這娃送走,她是誰家的,我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兒女是娘肚子裏的一塊肉,當娘的沒有不痛孩子的,現在呀,不知道哭成啥樣兒了呢!”


    “娘,你咋知道是誰生的孩子?”孟有田不解地問道。


    有田娘將小嬰兒抱在懷裏,輕輕搖著說道:“娃身上還帶著髒東西呢,頂早也是夜裏添的,村上有幾個要臨產的,扳著手指頭也能數得過來,還不就是魏青山家的嗎?也是被白壞種逼的沒法活,又不好再向鄉親們伸手。可這腦袋也不靈光,扔到道邊等人揀,還不把娃凍死了?”


    孟有田使勁點了點頭,娘對村上的情況比自己了解,特別是女人間的事情,串串門子,聊聊天便全都知道了。


    “嘻嘻,這小娃娃長得好醜,象小猴子。”嫚兒好笑地說道。


    “嗬嗬。”有田娘笑了起來,說道:“嗯,就屬我們嫚兒長得好看,等眉眼身架長開了,可是村裏一頂一的俊姑娘呢!”


    “咱留下玩唄!”嫚兒笑得開心,伸出一根手指逗弄小娃娃。


    “這可不是貓啊狗呀的,掏屎擦尿,躲幹就濕,可麻煩著呢!”有田娘輕輕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再說,阿秀已經是個大姑娘,炕上再放著一個血娃娃,算是怎麽說的呀?”


    阿秀正在廚房淘著米,聽到這話一下紅了臉,沒有說話,手腳也不利索起來。


    ……………


    魏青山夫妻倆正在傷心痛哭,卻萬萬沒有想到有田娘居然把孩子又送了回來。有田娘還帶著雙連嬸和孫貴家的,三個女人進了窩棚,一看這盆幹碗淨的淒慘景象,都不由得落下淚來。然後,三張嘴把魏青山兩口子好頓數落,數落他們不該這麽狠心,把親生骨肉扔在外麵。


    “這孩子在村外路旁沒凍死,沒餓死,也沒被野狗吃掉,可見是老天爺保佑,是個有造化的孩子,你們就好好養著她吧!”雙連嬸揉著眼角勸道。


    “硬氣也得分個時候,鄉裏鄉親的,這麽一個小人兒,還幫襯不了嗎?”孫貴家的將帶來的二斤小米和幾個雞蛋放下,對魏青山說道:“五尺高的漢子,你嫌張嘴丟人哪!你就在這兒傻杵著吧,我去給這娘倆做點飯吃,有田嬸還帶著連肉的骨頭呢,燉碗肉湯好下奶呀!”


    魏青山的女人將孩子的小身子緊緊貼在自己胸口上,生怕離了手就失去了親骨肉,把臉貼著孩子的小臉,忍不住的流淚。


    “白壞種不叫你們活,你們就偏要活,還要活出個樣兒給他瞧瞧。”有田娘把孩子的小腳丫蓋了蓋,說道:“有鄉親們一口幹的,就少不了你們一口稀的,開春就有奔頭兒了,有田還讓你去宋家做工哩,可比白壞種家強百套。喏,這是一塊洋錢,你身子看著也好了七七八八,去買點豆子,磨豆腐賣——”


    冬天,在農村賣豆腐幾乎可以不要什麽本錢,也賺不到什麽錢,但能胡混著過日子。買些豆子,做成豆腐,每天早晨挑到街上,敲著梆子叫賣,顧客都是拿豆子來換,賣光了就又有做豆腐的原料了。而自己吃些豆腐渣,再有鄉親們幫襯幫襯,這個冬天,也就能將就過去了。


    “給多給少不如給條活下去的法子。”孫貴家的紮撒著手走進屋,推了魏青山一把,說道:“有田聰明不,撿了你家的孩子,還你家三口想出來了活命法兒,你以後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魏青山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地杵在那兒,心裏翻騰著,話都哽在了喉嚨上……


    孟有田看著娘和兩個女人嘰嘰咕咕了一陣子,抱著喝了米湯哭累睡著的小嬰兒出了家門,便拿起木桶和扁擔,準備把缸裏挑滿水。


    “有田哥,我去挑吧,井離著也不遠。”阿秀急忙上來抓住了扁擔頭。


    “這粗笨活兒還用不著你去。”孟有田說道:“嘿嘿,別看我腳是跛的,這水是一點兒也灑不出來,你在家好生呆著吧!”


    阿秀依言放了手,說道:“那等你挑完水回來,我給你補補衣服,都露出棉花了。嬸子昨天就念叨,今兒又有事兒出去了。”


    孟有田點了點頭,挑著梢桶走了出去,直奔村中的井台。


    雖然這隻是一個一百多戶的小村莊,但它也是一個社會。它有貧窮富貴,有尊榮恥辱,有士農工商,有興亡成敗。世間百態,人之種種,在這裏都有體現。


    經過的急劇變化,孟有田正在融入這個新的環境。是的,前世他嬌生慣養,他的心,他的感情,在現代社會的那種複雜、虛偽和隔閡中變得麻痹,也有些冷漠了。但那些真誠不偽的同伴兒,那些貧窮而樸實的鄉民,讓他感覺到一顆心又變得逐漸火熱起來。


    挑第三趟水的時候,孟有田便聽得吱扭——吱扭——吱扭扭的聲音,不用看,便知道是孫二哥回來了。


    孫二大名叫孫春喜,有祖上傳下來的的三畝園子地,以種菜為主,人勤快,又很能踢騰,在村子裏過得還算不錯。夏秋的時候,他便推著車到鎮上賣菜,有自家產的,也有別家躉的。他用的是獨木輪高脊手推車,車兩旁捆上菜,青枝綠葉,遠遠望去,就象一個活的菜畦。


    一車水菜分量很重,天暖季節他總是脫掉上衣,露著油黑的身子,把絆帶套在肩上。遇見沙土道路或是上坡,他兩條腿叉開,弓著身子,用全力往前推,立時就是一身汗水。但如果前麵是硬整的平路,他推得就很輕鬆愉快了,空行的人沒法趕過他去。也不知道他怎麽弄的,那車子發出連續的有節奏的悠揚悅耳的聲音,吱扭——吱扭——吱扭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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