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小離這一夜連夢裏都在想著秦桑的話,毫無心事活了十多年的小姑娘,頭一回沒有睡一個踏實覺。


    第二日晨起外頭在下雨,天光昏昏的,淅淅瀝瀝的雨打響她窗外院中芭蕉葉,隱隱約約聽到槐樹精又在絮絮叨叨,小離半醒,蜷縮在錦繡被堆裏,一室昏沉光與細碎聲中,向來無憂無慮的姑娘居然無來由的歎了口氣。


    好在不久紀西來了,他特意早起冒雨去買了張記的生煎,給她送來順便與她一道用早膳。


    見他的小姑娘一副恍恍惚惚的樣子,紀西以為還是為了昨夜父親訓斥的事,歎了口氣,他給她夾了個生煎包,安慰她說:“爹爹也並未怪責你,隻是你當著蘇公公的麵對國師大人無禮,爹爹不免難做,才要你去登門賠禮。不過呢爹爹近日軍中事務繁忙,已經囑咐我帶你去國師府,到時有我在,我一定護著你,你不要怕。”


    “紀西哥哥,”小離對著碟中鮮美生煎發呆,呆呆的問:“心裏有一個人,就是喜歡嗎?”


    紀西一怔,隨即眉目仿佛醞了春風一般,神情舒展,笑著柔聲對她說:“是啊!有一個人在我心裏,她一高興我就高興,她傷心難過時我想方設法哄她,但願她能一輩子在我身邊,由我護她一世安樂。”


    他聲音低低的說得動情,紀小離低著頭卻在想:師父高興的時候那麽少,她確是想方設法想逗他笑,可是一輩子……她好像不願意。


    她好像還是更喜歡修仙。


    “小離,你……心裏有誰?”紀西想到一事,小心翼翼的問。


    紀小離埋頭啃著生煎,哼哧哼哧啃了小半隻,口齒不清的悶悶答:“……沒有啊……”


    紀西想她從來不說謊,他放了心,但又難免有些惆悵,摸摸她腦袋,輕聲溫柔說:“慢些吃……”


    昨夜紀霆從軍營回來,著實把小離訓了一通,王妃在旁求情了兩句,也被叱責教導無方,還好豔陽公主一早叫了紀西紀北,從旁賣力插科打諢,紀西又信誓旦旦今日會親自帶小離去國師府賠禮道歉,紀霆才高高舉起、輕輕放過。


    “不過,今日蘇公公到底是為何而來?”紀霆皺眉奇道,“皇上可有旨意?”


    “並未曾有啊!”說起這事,王妃也覺得奇怪:“起初我以為是替尚書府下聘禮來了,後來又不像。”


    “……許是國師大人擋下了。”紀霆推測。


    豔陽公主也是這樣想的:“楚家那兒子近日鬧的太不像話,楚尚書求了皇上的聖旨賜婚也不是不可能。”


    紀北有些不信的插嘴問道:“若是皇上聖旨,國師大人豈敢違抗?”


    紀霆和豔陽公主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了兒子一眼。


    年輕人,太天真。


    “如此說來,咱們更欠國師大人一份情。”紀霆歎道。


    紀西不好提示父母將念頭轉到“國師大人是個男人”上頭去,便順著他們的意思笑道:“那明日我去的時候,將今日這些還給國師大人處置,再請管事另外準備兩車厚禮,重謝國師大人。”


    紀霆點頭,拍拍紀西肩膀:“妥當!”


    如此,揣著明白裝糊塗的紀二少便帶著他家小姑娘、國師大人預備給他家小姑娘的兩大車聘禮和鎮南王府的兩大車謝禮,浩浩蕩蕩的往國師府賠罪去了。


    國師大人在萬千堂見了他們。


    隻不過一夜不見,紀小離卻覺得她家師父似是有哪裏不同了。


    明明還是那個人,黑衣挺拔、眉目冷峻,她說不出來具體是哪一處,隻是看著他走進來,每一步離得自己更近,她的心就愈加發慌。


    並不是單純的害怕。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從前對誰有過這樣……想要往後退躲起來不被他看見,又想迎上去抱住他。


    她到底膽小,縮著頭往紀西身邊靠了靠。紀西微微一笑,伸手把她攬到了自己身後。


    國師大人已走到了他們麵前。


    “大人:小妹頑劣無禮,昨日當眾對國師大人不敬,父親昨夜回來後訓斥了小妹,原本今日父親是要親自帶□來賠禮的,隻是軍中軍務繁忙、實在□乏術,這才囑咐由我帶小妹前來,還請國師大人見諒!”自從紀東去了西裏,紀西接了府內一概應酬瑣事,出落的越發麵麵俱到了。


    陳遇白這回倒是看了他一眼,但也就一眼而已,他轉而看向紀西身後的人。


    哪怕躲在紀西背後,紀小離還是被他看得渾身一顫,不得不走出來給他行了禮,嘴裏低低的喚了聲:“師父。”


    陳遇白點了點頭,如平常一般。


    紀西這時笑著對他家小妹說:“還不向國師大人賠禮道歉!”


    “不用了。”陳遇白看著她,說:“我們之間,無需如此。”


    紀西笑的更加誠懇:“是了,小離是大人的弟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想來大人也不會當真與她計較。”


    某句話又戳中了國師大人,他冷冷看了紀西一眼。紀西雖是心中有了底的,還是被這一眼看得後背一僵。


    陳遇白沉聲問低著頭不看他的人:“你是不是不願意再來這裏了?”


    聽到她輕輕“嗯”了一聲,他也並未動怒,隻是靜靜的說:“紀小離,把頭抬起來,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


    紀小離下意識裏總是聽從於他,當真緩緩抬了頭,猶猶豫豫的看向他。


    紀西這時轉頭給了小離一個鼓勵的眼神。


    “師父……你騙我,我對你發了脾氣,我們扯平了。但是我不願意再跟著你,你不是仙人,不會教我修仙的。”明明是心中預演了無數遍的說辭、堅定無比的,此時她說完,卻明顯的察覺到自己心頭一緊。


    陳遇白走到她麵前,抬手隔開正欲挺身而出的紀西。


    紀西還未碰到他衣袖已被那袖上的內力震的退開幾步,又驚又怒。


    隻聽陳遇白聲音淡淡的:“你記不記得你曾答應過我什麽?”


    他抬著手,整幅袖子垂著,她仿佛在他懷抱裏一般。離得這樣近,他微微垂著的眼裏隻有她,眸中動人心魄的光亮與那些她並不能完全懂的那些情愫,令她心驚不已。


    她記得:也是這樣的一個黃昏,沒有下雨,空氣有幹幹的泥土和熱塵的味道,古樸祠堂高高的門檻,她撐著他的手跳過去,也是離得這麽近的距離,他對她笑的情真意切。


    人世孤獨,與你共度。


    她其實記得的,她答應過他:這一世無論成仙與否,她都得跟著他。


    可是那時她以為他是仙人,就算不能跟著他修成神仙,日子久了蹭了很多很多的仙氣,總能有機會去天上見上爹娘一麵。


    一股熱血往頭上湧,小離用力搖頭。


    “……我不記得了!”她大聲回答,語氣卻很是惶恐——她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心揪起般的痛!是嬤嬤鑽到她心裏去了嗎?否則為什麽會這樣疼!


    低垂的星光一瞬寒冰,黯然失色。


    陳遇白冷冷勾了勾嘴角。


    “既然這樣,你走吧。”他說。


    紀小離愣了。


    國師大人再無第二句話,拂袖而去。


    紀西回過神來,這時上前兩步攬過小離,沉著臉向國師大人道了別,轉身立刻走了。


    回去的路上,車廂內一路都是安靜的。


    馬車微微搖晃,紀西望著上車起就呆呆的女孩,終於按耐不住:“小離,你答應過他什麽?”


    “……啊?”小離茫然,“什麽?”


    “國師大人!”紀西皺著眉,“你到底答應了他什麽?!”


    “我不記得了。”她又低下了頭。


    紀西忽生陌生之感——他的小姑娘是快樂無憂、從無心事的,眼前這個會發呆沉思、撒謊掩飾的是誰?


    “小離,”他聲音沉沉的帶著一絲苦意,“不管你答應過什麽,既然現在忘記了,就永遠不要再想起來。”


    紀小離沒有回答,低著頭裝作睡著了沒聽見。


    紀西心中簡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憋悶的將目光投往窗外。


    紀西帶著她一路鬱鬱的回到家中,若是往常,他必定會留下來與她一道用了晚膳再走,可今天他板著臉將她送到院門口就說有事,見小離渾然不知的樣子,他更不好受,忍了忍,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


    小離哪裏還顧得上他。


    食不知味的用了晚膳,她向丫鬟撒謊說困了要歇息,關了門趴在南窗下的梳妝台上想心事。


    一如秦桑姐姐說的,她心裏果真隻剩下一個人了。


    好奇怪的感覺啊,明明不在眼前的人,怎麽會心裏滿滿都是他呢?隻要閉上眼睛,他所有的表情她都看得見。


    是因為他也沒有爹娘嗎?連師父都死了、比她還要可憐?小離心想,可是天下可憐的人那麽多,王妃娘娘帶她去施粥的時候她就見過不少,那些衣衫襤褸的人比她家師父可憐的多啦,為什麽她閉上眼睛沒有看見他們呢?


    她將臉埋在衣袖裏,腦袋搖來搖去的蹭,試試看能不能將奇怪的感覺蹭掉。


    正蹭的滿頭亂發,窗上忽然傳來三聲“叩叩叩”。


    小離站起來過去開窗,心中奇怪的想這是誰啊?紀西紀南從來走門,紀北不會這麽禮貌的敲窗子——一腳踢進來還差不多。


    她滿腹狐疑的打開窗,看到窗外的人,頓時驚的呆在那裏。


    “師、師父!”


    陳遇白麵無表情的看她一眼,將一包東西放在她窗台上。


    小離解開那塊金線繡著祥雲圖案的黑色冰綢,裏頭的東西露出來,她睜圓了眼睛,腳一軟坐在了地上。


    刀太笨重了國師大人不喜,暗器這種東西國師大人不齒,毒物好髒的國師大人有潔癖,下棋一坐就是大半天、國師大人看穀主大人那張臉實在不順眼,趕緊輸了叫他滾蛋。


    易容術國師大人是真的輸了,因為臉皮做得再像他也永遠隻有一種表情……


    (賭輸了的長評坐等;那幾個押地雷手榴彈的土豪你們自重;猜對了的——來來來!這裏有兩箱六公主!隨便玩!玩壞了再來換隻全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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