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總是莊嚴而肅穆,紅牆高聳平添氣勢,琉璃片瓦五彩流瑩,四時花卉暗吐芬芳,再加上低低的木魚聲……對,是木魚聲,太後信佛,所以她所居的泰和殿總會飄著淡淡的檀香,並傳出一兩聲梵音唱頌。但,木魚聲卻突然停止了。


    一雙保養得很好的手,豐滿而白皙,卻不顯臃腫,指甲上有著淡淡的丹蔻,更襯出膚若凝脂。卻見那雙手放下木魚,離開香案,浸入旁邊的金盆內微微擦洗。早有侍女拿來了絲巾,她們小心地把那雙手擦幹,戴上金盤裏放著的龍鳳呈祥指甲套,然後各人有序地退出殿外。


    “我從不在禮佛時戴這些繁瑣的玩意兒!”一位雍容華貴的美婦,著暗紫繡金祥雲圖樣的坎肩,裏麵是曳地牡丹連枝玄黑長裙,以金絲為邊,再加白玉鳳凰吉祥腰飾。


    即使已經年過四十,他這個妹妹仍是嫵媚動人!萬恒鈞施禮到,“太後慈悲。”原來,這正是當今皇上的母親,右相的妹妹——當今太後。


    蓮步輕移,滿室生輝,她走到隔壁的臥榻上,緩緩坐下,“救援的事弄得怎麽樣了。”


    “恐怖是止不住了。”萬恒鈞還是微微躬著身,渾然不複在朝廷時的氣勢。


    “這是民心所向!有這樣團結愛國的百姓,是我夏淵之福。”


    “太後說得是。”萬恒鈞看她用眼神微微示意,於是側身坐到旁邊的矮凳上,“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派誰過去?”


    “有合適的人選麽?”


    “我倒是有幾個可薦的,但恐怕過不了左相那一關,畢竟這是兵部的事。但左相卻未推薦自己的部下,而是,”他看了太後一眼,發現她正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邊的佛珠。“表示自己的義女願意去。”


    “就是上次你跟我提過的那個女娃嗎?”那一長串佛珠在指間纏繞碰撞,翡翠的珠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就是她,這些天的事好像都和她有關,而且,風家那邊也……”


    他還要繼續說,卻不耐煩被打斷,“是叫方……什麽寒……來著?”


    “稟太後,是叫方數寒。”萬恒鈞不自覺地站起——他好像又多言了。


    太後看到他的動作,倒也沒有再讓他坐下,自顧自的說,“她一個女娃兒,到那邊關苦寒之地,倒也為難她了。”


    萬恒鈞眨眨眼,太後的意思是?!


    歎一口氣,她拿眼斜瞟了一下這個哥哥。“那邊疫病橫行,又有大量難民囤積,一個不小心……唉,可憐見的!”


    這是要……萬恒鈞一下子明白過來,“妹妹的主意好,這樣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除掉。”


    “我說什麽了嗎!”太後又斜瞄了他一眼,讓他背後泛起一陣寒意,“右相,想到哪裏去了!”


    看她稍顯怒色,萬恒鈞更是放低了腰。她,總是讓人估摸不透。她卻似乎忘了他的存在,合上眼,轉動手上的佛珠,慢慢念著**。萬恒鈞不自在的站著那,頗顯尷尬。


    過了一會兒,太後才睜開眼,一臉慈善道,“我們為著的不都是夏淵國的江山嗎?”


    她的眼微闔著,神態安詳寧靜,仿佛看盡世間疾苦的觀音,正含笑著解救眾生。萬恒鈞一時看得忡怔,突覺自己言行卑劣,不由得低下頭去,仿佛那真是濟世之神,不容褻瀆。


    卻聽太後繼續道,“天佑善人,或許她真能躲過瘟疫,但戰場上刀劍無眼……”


    她特意在刀劍無眼上加重語氣,“也難忘她一片苦心,願以身犯險……如此大義,我們怎麽能不成全她呢?”


    她又合上眼,慢慢撥動著翠色的珠子,“阿彌陀佛!就讓她去吧。”


    萬恒鈞此時卻是手腳發寒,剛才親見救世之主的感覺蕩然無存。他這個妹妹,哪怕是已經一起謀事二十餘年,但仍是能讓他冒冷汗——永遠都不要低估女人,特別是皇權下的女人。


    “那我這就去辦。”為了掩飾窘態,他並未抬頭,叩首之後退了三步,然後轉身離開,因此也沒發現他這個所謂的妹妹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屑和鄙視。


    *******


    風家的庭院,不像大戶人家的闊氣,也不像王府的威嚴,卻自有一股風韻。這種風韻,是經歲月磨煉之後,萃取出來的精華,是一種曆史沉澱的光芒。世家典範,並不是幾年、或幾十年的風光就可以寫就的。


    此時,風在行正在書房看信,看完之後,一笑,扔在書桌上,繼續逗他的鸚哥。


    “爺,這是三少再三叮囑要親自交到你手上的,恐怕是什麽大事吧!怎麽不用管麽?”旁邊的小廝試探性地問道。


    “你才跟他見了幾次,就這麽幫著他了?”風在行笑道。


    “我哪敢,我這不都是為爺著想嗎?”


    “哈哈,我知道……”風在行大笑著打斷他的話,看來在他身邊三哥也費了心思啊。“不過,事情不是都已經辦妥了嗎?”


    辦妥了?不是才剛收到信嗎?那小廝有些不解。


    看著他那一臉疑惑,風在行有點暗樂:這個世上,也還有超出他意料的人啊!而且,兩人居然會有一樣的想法。


    “隻是三哥,”風在行臉上忍不住lou出戲謔的笑容,“你可慢了一步咯!從茶樓送梅花糕開始,她就已經在行動了;而你的信,卻才到。”


    他看看西麵,數寒他們,應該已經帶著物質上路了吧!兩人碰麵之後,又會如何呢?他有些期待。


    從京城沿官道一直向西,數寒一行人在路過的城鎮受到無數百姓的迎接,捐款捐物的不計其數,還有一些因家人在戍邊,托著帶信。快到邊關時,物質卻比從京城出來時多了近一倍。


    “以現在的速度,兩天之後我們就能到達潼關了。”數寒xian開車簾,對外麵騎著馬的一位女子說道。


    那女子著黑色衣衫,年齡與數寒相近,倒是一臉的幹練。“韓夢去檢查藥材分配情況了。確保達到的第一時間,就能分發往各處。”


    如果細看,會發現她的眼睛似曾相識。原來,這正是向數寒送密報黑衣人。若是有人看過她在左相府飛簷走壁的身手,絕不會想到是這麽年輕的一個姑娘。


    “沉璧,累不累,要不上馬車一起坐吧!”


    “小姐忘了,我是伏侍您的丫鬟碧兒呢!”被喚作沉璧的女子答道。


    “噢,失神了”她抱歉道,“畢竟叫了快十年了,一時改不過來。”


    放下車簾,她在車內輕輕歎了口氣。雲軒齋派沉璧作為相府丫鬟跟在她左右,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呢?還是不放心她?或者,他們隻是想保護那些情報?她不禁伸手摸了摸頭上的玉製鎏金發簪——他們擔心那些秘密會隨自己一起湮沒嗎?


    車身突然一震,停了下來。“怎麽了?”她問外麵的沉璧。


    “不知道,前麵突然停了下來,我去看看。”沉璧策馬向前馳去。


    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前方發現大量流民,滯留在道路上不肯移動。”


    想到在京中時,聽說有流民搶奪藥材物質,難道是真的?“有沒有起衝突?”她急急地問。


    “沒有,他們倒是沒有什麽舉動。我們表明這是送完前線的物質後,他們也並沒有動手搶奪之意。”


    “我去看看。”她下車,旁邊有人牽來一匹白馬。


    到了前麵,她才知道,沉璧口中的“滯留”是什麽。上萬的百姓停留在官道上,綿延幾裏。而且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在這停留不止幾天。旁邊甚至有搭起來的簡易帳篷。


    “小姐!”前頭開路的領將上來行禮,“這些人是從邊關過來的,還有一些是附近的民眾。因為各城為防禦瘟疫閉關了,他們走不了。但後方又是我們的疫區,所以都停在這裏,等解除封禁。”


    “小姐麽?”旁邊有幾個老婦看著一個“將軍”居然對她行禮,怯生生地問道。


    “什麽事?”那領將皺眉喝問。


    她打手勢製止住他的喝問,向他們走近了幾步,“大娘,你們在這待了多久了?”


    “怕是有一個月了。”其中一個說到。


    “不止,我們是禦史大人第一批放過來的,有四十來天了吧。”


    禦史大人?“是楚天傲楚大人嗎?”她問道,“你們是從邊境過來的?”


    “小姐認識禦史大人啊!哎呀,他可真是我們救命的菩薩啊!”那老婦忍不住激動起來,“要不是他下令,我還以為我們肯定要被射出馬蜂窩了。禦史大人他們好心放我們出來,但是……我們走不了了。”她擦了一把眼角“小姐,那城門什麽時候開啊?”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的話。


    那老婦看到她猶豫的表情,突然跪倒在地。


    “你這是幹什麽?”她忙去扶她。


    “小姐,我求你,你就讓我的孩子過去吧,我沒有關係,但孩子還這麽小……你發發善心吧!”


    看看她懷中顯得又瘦又小的孩子,她心中有些酸楚,“碧兒,你去把我的食盒拿來!”


    “不,不,我們不要糧食,”那老婦連連擺手,“這些是給守軍的,我們知道。”


    她忍痛看看懷中的孩子,“如果不是他們守著,我們早就成了刀下鬼了,哪還能待在這。”


    “娘,我餓……”


    “去喝點水,喝點水就好了。”老婦把孩子往後推了推。


    這些人?搶奪藥材?京城那些流言真是……她握緊了拳頭,萬恒鈞,你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小姐,我們要過去嗎?”領將問道。“隻是這麽多人,我們怕中途若有什麽變故。”


    “你不要小看我們。”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朝廷過去的運糧車我們什麽時候攔過?我們雖然餓、雖然窮,但我們還知道,這條命是誰給的。那些守軍的血……我們還不是那養不親的白眼狼!”


    那人用拖下的馬褂拍打著躺在道中央的民眾,“起來了,起來了,給守軍送藥的來了。”麻木的人群突然有了些動作,大家自發地向兩邊退開。


    人群中有了陣陣議論,“是送藥的!那我老鄉有救了。”……“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麽樣了?”……“那邊快撐不住了,我是剛病好,被放過來的。”……“他們怎麽過去?大家讓開一點。”……


    本來堵塞的官道中間突然出現了一條路。路兩邊,卻是飽含希望,但又無奈的目光。


    看著人牆之中突然讓出這樣的一條路。她有點想哭的衝動——夏淵國有這樣的百姓,就不會垮。“碧兒,讓他們傳令下去,說朝廷賑濟災民,所有無病的百姓,由附近各城供養。若由於流民堵塞運送通道,附件城鎮守官以妨礙國家安定治罪。”


    “你瘋了!”沉璧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可是假傳聖旨的大罪。


    “除了這樣,還有其他的辦法迅速解決滯留問題麽?”


    低頭想了想,沉璧說道,“數寒,師傅說過,這邊的事都由你做主,我不會攔著你,但是你要考慮清楚——要還是不要,值還是不值。”


    “現在沒有值與不值,隻有該與不該。所以,碧兒,我要做!”


    不再說什麽,沉璧前去傳達命令,一日之內,把流民分組,然後分批次送往各城鎮。第二日,堵在關口的人明顯減少。留下了部分人員維持秩序後,數寒率大隊人馬仍按原路線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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