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今生都不會信佛,但現在不用抄經了,卻仍是翻看著手頭的幾本經書,不是信,卻是想化解掉心中的什麽。 是不是抄得久了,連人也會沾染幾分佛性呢?


    她現在的心倒是比以前靜下了很多,像一個一直趕路的人,突然行到了一個山水醉人的地方,於是忍不住想放慢腳步好好地歇一下。 或者,是以前走得太急了,現在乏了罷,她想。 以前自己不敢停,因為大家都走得那麽快,自己稍慢,就會被拋下;現在不一樣了,她感覺得到,有人在她身邊,不是她在配合著別人的步伐,而是有人陪伴在她的身邊——所以,她想休息了。 可世事總是無常,天也總是不從人願……


    正默默地翻著書,突然聽見聲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她一笑,裝作不知道,仍是埋首書卷。 一隻手突然從後麵伸出來,要奪她手裏的書,她笑著在上麵輕拍了一下,“別鬧!”


    楚天傲從身後轉了過來,笑著,“怎麽這麽閑,看起這些書來?”


    “以後都不用抄經了,現在倒覺出抄經的好處了——能靜心!”她一展眉,放下書,支額看著他——自己的心是靜了,可是他的心,是否能靜下來。 她突然覺得,其實,自己連他的心也還沒完全摸透。


    “怎麽,今天進宮皇上說什麽了嗎?”他似乎有些緊張起來,“不抄經了。 那皇上有沒有找到讓你留在這裏的理由。 ”


    她看著他緊張地樣子,心中倒是安定了幾分,若他是在乎她的,那麽自己的選擇就沒有錯。 一直相信,如何兩人彼此相愛,便沒有什麽可以阻攔住的。 她故意道:“皇上為什麽要幫我找理由呢?我現在什麽忙也幫不上了。 ”


    “怎麽能這樣!”楚天傲騰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我找他去!”


    她急忙起身去扯他。 “天傲!”


    “你別擔心,我就是求也要讓皇上把你留在這!”他不顧她的勸阻。 一下子就把打開了。


    “我開玩笑的!”她一下子沒拉住他,急得在他身後大叫。


    楚天傲站在門口愣了半晌,“真的?”


    她連拖帶拽地把他拉回來,“皇上說了,蘇夫人與我投緣,讓我再住一陣子。 一同研習佛學。 ”


    “真地?”楚天傲還是不放心。


    “我可不敢再‘假傳聖旨’了。 ”她捂嘴笑著看他一臉的疑惑。


    “好啊,敢騙我。 看我怎麽罰你!”他猛然摟住她地腰,就要撓她癢。


    她笑著避開,可他那裏肯放手,一通胡鬧,她已經笑得倒在他懷裏。 倆人便這樣相擁著坐在那裏,感受著這一刻的快樂與甜mi。 她閉上眼,希望暫時忘掉晉王的布局,忘掉慕升卿和左相的聯手。 忘掉雲軒齋可能出來幹涉的憂慮……哪怕,隻有一刻,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停在這裏。


    “寒兒!”他用唇輕輕觸著她的臉頰,“喜歡這樣嗎?喜歡待在我身邊嗎?”


    她的心快跳了幾下,突然左相地聲音出現在腦海裏“你看中他,卻是因為什麽呢”。 她心裏一緊。 居然忘了答話。 楚天傲又叫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天傲,”她迎著他稍有疑惑的眸子,撫上他的臉。 “我喜歡看你在乎我的樣子,喜歡看你對我笑的樣子,我想守護住這樣的你。 ”他的臉,曾經是嚴肅的,曾經是驕傲地,曾經是無情的。 但是她又看到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麵:脆弱的、無力的、緊張的、溫柔地……那些隻對她展現出來的情緒,讓她停住了腳步。 再也走不開。 她為他心痛,隻有他幸福。 她才不會再痛。


    “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待在我身邊好嗎?”他眼中帶著醉人的溫柔,摟緊了她幾分,“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走。 ”


    她的心咯噔一下,難道他真的有什麽瞞著她的。 以前她可以不在乎,但現在,她不能。 她握緊他的前襟,又鬆開,然後又握緊,“天傲,隻要你不騙我!”這是她的底限,也是他們的底限人就是這樣,為了圓一個謊,會造出更多的謊言去遮掩,如此這般,最後會連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如果他一開始就騙了她,她不知道以他地智謀,以她地品性,最後會發展成為什麽樣子。


    他許久沒有答話,她心裏似乎有一根絲被慢慢抽緊,引出一頓一頓的疼痛。


    “我不會傷你,我地心在這裏。 ”他終於開口,“我的心是在你這裏的。 ”


    她心裏的那根絲終於鬆開,卻又泛出一絲哀涼。 她想起師父的話:有權勢的地方,就有算計,有算計的地方就有謀略,有謀略的地方就有謊言,所以,學權謀的第一步就是分清真假。 而很多人看不清真假,就是因為他們已經入局,當局者迷,隻有跳出局外,才能看清是非,所以左相才會讓她回去。


    可是,他低估了她對楚天傲的依戀,是啊,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對他依戀到了這種程度。 是從他在她耳邊第一次說“留在我身邊”開始,還是從在別苑看到他談起姐姐遠嫁時無力脆弱時開始……她,早已離不開。 可是她必須看清,她看清了,才能長長久久地留在他的身邊!


    她低語著:“如果你的心真的在這裏,我肯定能感覺到。 ”


    **************


    厲雲鯤要走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他來得安靜,造出了一番大聲勢之後,離開得也頗為安靜。 沒有其他人知道,隻有數寒和楚天傲兩人相送。 她想,這樣或許是最好的一種結局,在盛極的時候悄然而退,那麽所有人都隻記得他最光輝的時候。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過於美人遲暮、英雄末路,看著曾經的輝煌一點點消磨殆盡或被一場橫禍所傷,就像看著自己的存在的理由被人抹去一樣。


    厲雲鯤上馬前,最後緊緊地看了她一眼,道:“保重!”隻有她知道這兩個字裏麵包含著怎樣的意思。 目送著那匹白馬越奔越遠,她心裏也越來越空落——終於,所有的人都走了嗎?沉璧、韓靳、韓夢、厲雲鯤……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一層一層地往地上蓋,要把離人的腳印也隱去。 一層素白裏麵,似乎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麽事,沒有人離開,也沒有人來過,似乎從一開始就什麽都沒有。 但,並不是什麽都沒有的,從掌心傳遞過來的另一個人的溫暖提醒著她——他在她身邊!不過,倒底是所有的人都走了,他還在;還是她用所有的人,換來了一個他?


    “冷嗎?”楚天傲感覺到她的手越來越冰,忍不住伸手幫她整了整外麵披的妝緞狐膁褶子大氅,“人已經走遠了,我們回去吧。 ”


    她注視著留在雪地上的馬蹄印漸漸被大雪淹沒,一瞬間覺得,是不是所有的東西最後都會終歸於無。 “天傲!關於雲鯤,你知道上次皇上跟我說了什麽嗎?”她的語調清淡,似乎正在訴說著一件過往的故事。 是啊,人走了,什麽都是故事了。


    “什麽?”他問道?又拉緊了她幾分。


    “皇上問我該不該留下他,我說皇上已經統控全局,心中自然早已有計較了。 ”她的眼神黯了一下,“皇上笑著說‘你們可能都想不到,朕是從來沒有想過要留他的’。 ”


    楚天傲聽到這話倒是有幾分驚訝,忍不住問:“為何?”


    “皇上說,”她想起那時皇上笑容裏含著的陰冷,疑心那是不是皇族的象征。 “因為,他太聰明!這種人可以用,但不能大用!”有時候,聰明是好事,同時也是致命的弱點,難怪古人要說難得糊塗,可惜自己不得糊塗。 她從袖子裏拿出厲雲鯤送的那枚玉佩,“這是雲鯤給我的。 ”


    楚天傲接過來,細細看著上麵的字,讀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猛地眉心一鎖。


    “我在想,我們什麽時候也能像他這麽逍遙呢?”她喃喃著。


    楚天傲握緊手上的玉,堅定地道:“寒兒,我們是沒有退路的。 ”看到她已低下頭,他一咬牙,道:“我是沒有退路的!”心裏卻狠狠地抽痛了一把。


    “你沒有退路不就是我沒有退路嗎?”她無奈地笑著。 到了現在,她還能跟他分彼此嗎?


    “寒兒!對不起,我給不了你那樣的逍遙。 但其他的,隻要你要,我一定還給你。 ”


    她疲倦地搖搖頭,到了現在,她還要什麽嗎?她舍棄了很多,來換一個未知的將來,就是為著他的一個情。 “我隻是有點感傷,一時覺得累了。 沒事的!”她拉起他的手,“走吧!”


    兩人並肩往回走,楚天傲突然拉住她的手,說:“等一下!”


    她疑惑地看向他,隻見他指指背後。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雪地上兩排整整齊齊的腳印,一路蔓延,看不見盡頭。 他的聲音在耳邊飄蕩,“至少我們還有彼此,至少我們知道,身邊有人會陪伴著一直走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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