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寒迷惑地跟著他七彎八拐,突然眼前一陣豁然,卻是已走到了寺後的玉泉旁邊。 雖是寒冬,那水卻冒得比平時更為歡暢了,且水麵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潺潺的流水奔騰,流水淙淙,甚顯歡快。 她深深嗅了一口帶著水香的空氣,覺得心中的煩悶倒是少了幾分。


    “姑娘看著水,從何而來,又到何處去呢?”那廟祝突然發問。


    “水自是向東流,但這從何來……”她有點迷茫。


    那廟祝哈哈一笑道,“姑娘看到的都是表象,水流自西向東而走。 但在最西處,它從哪兒來,最東處,又向哪兒走呢?”


    她無法再回答,隻是顰眉看著他。


    “所有的一切都源於我們腳下的這塊地。 ”他說著,踏了踏腳下的泥土。 “水從裏麵冒出來,而最後又會浸下去,始於土而終於土。 ”


    看數寒lou出幾分思索的神色,他頓了頓,才說:“若說情是這水,我們的心便是這地,所有的一切都源於自己的心。 要看破情,就得先看破自己的心。 但人活著,不就是一顆心麽!有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看不清楚。 所以,情才這麽難看破。 ”


    心?!她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看向那汩汩流動的泉水,似乎明白了什麽。 “謝謝您!”她感激的說道。


    “不用客氣。 ”那廟祝擺擺手,“我隻是剛看到姑娘上香時的眼神。 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地一個故人罷了……廟中還有事,我先走了。 ”


    她微微躬身行禮,目送他沿著來路折返回去,然後又掉頭看向水麵。 水汽漸漸彌漫,呼吸進身體了,似乎慢慢化成冰,讓人漸漸麻木——那種已經很久不再出現的麻木。 那時。 是師父幫她洗拖了這種麻木,讓她知道。 原來世上還是有可以充實自己的東西的。 但現在,誰可以幫她?


    ***********


    楚天傲一路尋來,卻在寺後泉水旁看到一個人影。 大紅色的鬥篷在這樣清寒的季節裏繪出了一朵燦爛的夏花。 遠看,四周都是灰蒙蒙地一片,連樹葉也已沉睡到泥土裏,但她站在那兒,卻自成了一道風景。 他鬆了一口氣。 慢慢走近。 隨著距離一點點縮短,她似乎離得越來越近,但氤氳的水汽卻讓她顯得越來越遠,他不禁一皺眉。


    一陣大風刮來,她厚實地鬥篷也被吹得翻飛,她抬起頭,仰望上空層雲密布的天色,發絲在她的臉頰旁舞動。 帶出一陣孤寂。 她像不小心降臨在這份陰寒之中的天女,此刻,又要回到原來屬於自己的地方……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陣害怕,“數——寒——”他突然大叫一聲,向她奔去。


    她一驚。 回過頭來,她的笑在水汽中若隱若現地綻放,更是顯得整個人都不真實了。


    他的心急急地跳了兩下,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乘風而去……他以最快地速度跑到她的麵前,才急急刹住腳步,兀自氣喘不定。


    她抬頭,微笑像冬季窗欞上的冰花,美而輕柔,但似乎吹一口氣就會化掉。


    他看得一陣心驚,忍不住伸手觸了觸她的臉——他害怕。 那也是一個幻象。 還好。 雖然很冰,但仍是暖的。


    “你怎麽會來?”她問道。 突然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是在邊關他來救她的那次問的嗎?為什麽,他總是會適時出現?剛才她還在猶豫,是否要回雲軒齋,是否要離開他才能認真調查時,就聽到他的呼喚。 他叫她“數寒”,滿懷激動地叫她“數寒”,正如那次一箭射下來抓她地敵人時的那聲呼喊——他喊住了她的心。


    看著她慢慢拖離那種冷清與孤寂,臉色一點點柔和起來,他終於放下心。 “穿這麽少,不冷嗎?”他握住她的手,果然是凍得厲害,於是用雙掌包住,放在嘴邊哈了一口氣。


    天氣太冷,哈出的氣變成了一陣白霧,彌漫了她的眼,心便在那一刻潮濕起來。


    他輕輕摩挲她地手,感受著它慢慢變暖,卻突然對上她含笑的眼神,可是,為什麽那眼底卻閃過一絲哀傷?他再細看,卻又什麽都沒有了……他又有些不安起來——她眼底凝聚的幸福像是最最美麗的湖麵,波光粼粼,展現著她的心動和喜悅,卻又是最最容易被打破。 “怎麽了?”他輕聲問道。


    她搖搖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你來了,就暖了!”


    她的笑,帶著從心底溢出的寧靜和安詳,從嘴角一直蔓延到眼際,撫平了他突來的疑惑和不安。 令楚天傲懷疑剛才自己看錯了。


    “下次出來,不要一個人。 ”他把她摟進懷裏,用貂裘罩住她全身,隻lou出一張臉。 許是站得太久了,她全身都帶著一陣寒氣,讓裘內頓時一冷,但他一點一點溫暖著她,直到兩人的氣息混為一體。 他終於感受到,她還是真真實實地存在於自己身邊地。


    她在他懷中巧笑,同時摟緊了他地腰。 “下次,會和你一起出來!”這個懷抱,永遠是這麽暖,暖到使自己沉溺。 她為自己的不舍而迷茫,但又為他地話語而高興——自己何曾一個人出來過,不是王府的車送她來的嗎?他都急糊塗了。 但隻有在乎,才會糊塗吧。


    既然她可以用命去賭那場戰役,為什麽不可以用心,來賭你?數寒默默地想著,抓緊他衣裳的前襟。 讓她再試一次——相信一個人,相信一份被寵溺地感覺。 相信一個能 “家”的承諾!……


    突然額間一涼,似乎有什麽落了下來。 她驚訝地抬頭,卻看到很多飄渺的輕盈,那是——雪?!“下雪了,天傲!”她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接。 這樣陰寒潮濕的季節,卻能喚出這樣晶瑩剔透的美好,不得不讓人感到欣慰。 想想一陣大雪之後。 陰暗會被掩埋,潮冷會被覆蓋。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會被滌淨,隻餘清澈。


    “傻丫頭,這樣怎麽接得住。 ”他拖住她微涼的手,放回懷中暖著,卻伸出自己地手,半握成碗狀,置於風中。 “平敞著手,接著也被風吹落了。 ”


    看著他的側臉,她地心一點一點柔軟,最後似化為了泉水上的霧氣。 他卻已接到一片雪花,小心地說道,“喏,你看。 ”


    她看向他大掌中的那一小片輕盈——純潔無瑕,像一個變為真實的夢。 雪花在掌心的熱度下慢慢融化。 她小心的觸觸他手心上的潮濕,“原來,這也是水。 ”


    他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為這是什麽?”


    她一笑,他沒有明白她地意思——廟祝說,情便像水。 不過。 現在已經不需要跟他解釋了,因為,已經知道了該怎麽做——不管發生什麽,她也要留在他身邊。


    楚天傲看著她莫名其妙地發笑,覺得奇怪,“笑什麽?”


    “沒有。”她不理會他的疑惑,笑著把頭埋著他懷裏,“你看,天地間,都是雪!”


    天地間。 都是雪。 都是情……


    ***************


    寒冬的第一場雪雖不大,卻也給京城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素裝。 那些燈紅酒綠便在這層素淨中安靜下來,倒也不覺得吵鬧了。 慕升卿站在窗前看著雪景,第一次覺得:原來京城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糟糕。 他喜歡安靜,喜歡一望無際的開闊,喜歡看草原上的日升月落,可是他必須來京城,因為他有著必須完成的事——甚至他地生命就是為了完成這件事而存在的。


    正想著,突然看見門外有個衣紅的女子走了過來,映著那白色的雪,煞是醒目,像在冬季綻放的寒香,他嘴角不由得浮出一絲笑,喚道:“數寒,今日有空來啊。 ”


    她站定,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微笑,隻是稍一點頭,問道:“義父在嗎?”


    他心裏湧起一股不好的感覺,走去把門打開,她進來解下大衣,自己抖了抖上麵地殘雪,突然低聲道:“我見著厲雲鯤了。 ”


    他本想伸手接過她的大衣幫忙掛好,聞言動作一凝,手停在半空中,再也進不了半分。


    她沒有看他伸出的手,自己去把衣服掛了,又問了一句:“義父在嗎?”語氣中有一絲寒意。


    “你等等,我這就去找他。 ”他不再言語,轉身朝門外走去,心仿佛有失落了什麽,自己果然還是不適合京城的吧!


    **************


    這段日子一直忙著整理的兵將資料,現在看來卻又幾分可笑了。 數寒盯著對麵那一堆書冊,伸指慢慢描著桌邊繪金的牡丹浮雕。 窗外傳來靴子踩著積雪的聲音,她以為是慕升卿回來了,轉頭一看,卻是左相親自過來了,她微感詫異,上前幾步,福了一福。


    方永煜一擺手,走進了屋內。


    她走去關上了房門,道:“這麽冷的天,義父讓升卿通傳一聲,叫我過去就是了。 ”


    “你都知道了?”方永煜不接她的話,一下子單刀直入。


    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又平穩下來,“是!”


    “你怎麽想?”


    “我會查明真相,定不辜負師父和義父地教誨。 ”她穩穩地答道,“隻是在查明之前,請義父可以讓我隨意行動。 ”


    方永煜微微眯著眼看著她,眼中地精光更是聚集在一處,“當局者迷,你不跳出來,怎麽查得清?”


    “我跟在義父身邊這麽多年,何嚐做錯過事呢?”她淡定的語氣中卻透著堅定。


    “看來你是非留在那不可了。 ”方永煜嘲笑一聲,“我看重他,是因為他能耐;你看中他,卻是因為什麽呢?”


    她麵上一紅,卻聽方永煜繼續說道,“你不要低估了男人,特別是要成大事地男人!”


    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雙手互握了一下,還是倔強地抬起了頭,“謝謝義父提醒,我在那邊會時刻謹記的。 ”


    方永煜看著她堅定的目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你莫要後悔!”


    屋中,突然沉靜下來,她覺得這場景似乎似曾相識,唇角突然溢出一絲苦笑——這樣,不就像觀月庵自己臨去王府別苑的那一晚,沉璧和自己的情形嗎?是不是每去一次,她就要失掉什麽?她係上大衣,踩著已布滿淩亂腳印的積雪走出門。


    花園一個偏僻的回廊處,慕升卿看著她的遠去的背影,問道:“相爺就這麽讓她走了嗎?”


    “她已經決定的事,是很難更改的,不過……”方永煜的臉被那些失掉葉子的藤蔓一映,居然有些泛青,“我們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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