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仁心中的戰鼓急如雨點,可是城外的戰鼓卻非常舒緩,沉穩的節奏並不如何激昂,卻一聲聲的敲在每個人的心上。城外沒有火把,漆黑一片,喬仁雖然聚足了目力,還是無法看清遠處的情況。他隻能看到隱隱約約的黑影,知道敵人正在布陣,卻不知道敵人的陣勢究竟有多大。人影與夜色混在一起,真偽難辨,看起來連遠處的山影都在搖動。


    緩慢的戰鼓聲一直沒有停,隱隱約約的腳步聲也一直沒有停,喬仁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然後又加上一塊石頭,再加上一塊,石頭不斷的壘上去,直欲把他整個人,這整座城都壓垮。


    看不見的敵人,卻具有更大的威懾力。


    魏霸一定是故弄玄虛,他肯定是人少,所以才不敢亮出火把。喬仁神經質的自言自語道,一陣陣冷汗從額頭沁出,被夜風一吹,遍體生涼。他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身邊的人,可是他清醒的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足夠的兵力,魏霸不可能連夜跑來圍城,總不會就是為了嚇唬他一下。


    越是如此想,喬仁的心理壓力越大。他不停的在城牆上走動,再一次檢查城防。他強行壓製著心頭的恐懼,大聲的鼓舞士氣,雖然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卻依然在大聲吼叫著,提醒每一個士卒做好戰鬥的準備。


    可是,他越走越緊張,越走心越慌。他發現,不僅城東有敵人,城南也有,城西。當他來到北門時,他驚駭的發現,城北也有,而且似乎更多,黑壓壓的一片,在單調的戰鼓聲指引下,與夜色混合在一起,組成一個看不到頭的大陣。


    究竟有多少敵人?喬仁不知道,他也不敢想。看著城外空曠的平地,他無法呼吸。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鼓聲突然一變,兩個重音猛然打斷了不知道響了多久的節奏。


    “咚咚!”喬仁覺得,在刹那間,他的心髒似乎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力,隨著鼓聲炸開,停止了跳動。他看著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恐懼像一股浪潮壓沒了他。


    城牆上,一片死寂,隻有粗重的喘息聲。所有的吳軍都和喬仁一樣,被看不見的恐懼扼住了喉嚨。謠言像一陣風,不知不覺中飄遍了整個城頭。他們都知道,今天將來攻擊辰陽的是那個像神話一般,戰無不勝的敵人,那個人,打敗了他所有的敵人,半年前,他耍弄了輔國將軍;半個月前,他擊敗了右將軍步騭;五天前,他擊殺了鎮南將軍呂岱;如今,他站在了辰陽城下。


    辰陽城能擋得住他前進的步伐嗎?沒有人知道答案,但是他們很清楚,他們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舉火——”一聲厲聲,在黑暗中驀然響起,打破了城頭死一般的沉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喬仁和城頭的將士一起,向聲起處看去。漆黑一片,他們看不清那裏有什麽,可是突然之間,一個火把亮了起來,就在離他們不足兩百步處,就在護城河外不到百步。


    一個火把,突然出現在漆黑的夜裏,像是一盞明類,撕破了黑暗。火把在夜風中搖曳,仿佛有了生命,在歡騰,在鼓舞,在躍躍,仿佛要掙脫束縛,躍上高空。


    緊拉著,這在這個火把的兩邊,又是兩個火把亮了起來,跟著又是兩個,又是兩個。


    火把迅速的向兩側延伸開去,一個個火把亮了起來,照亮了火把下全副武裝,嚴陣以待的勇士。


    火把向兩側延伸的同時,向遠方開始延伸,由一排變成兩排,由兩排變成三排,由三排變成四排,越傳越多,越傳越遠,直到視力的極限。


    就在吳軍的麵前,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城外,由一個火把變成了一排火把,由一排火把變成了無數火把,無數的火把照亮了天空,照亮了城外的曠野,照亮了曠野上無數挺立的勇士。


    喬仁目瞪口呆,驚駭莫名,他撲到城牆邊,運足了目力,仔細端詳那些火把下的士卒。他懷疑這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假人。可是,他看到的一切都讓他崩潰,他所能看到的每一個人都應該是真人,每一個人都穿著與吳軍相差無幾的製式劄甲,每一個人都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長刀或長矛,浩浩蕩蕩,排成一個個的方陣,直到天邊。


    這是幾萬人?這真是隻是魏霸從龍岩灘帶來的人嗎?難道他真是什麽神將,能夠撒豆成兵?


    喬仁汗如雨下,他覺得兩條腿都軟了,不知道怎麽麵對這一切。他隻希望之前派出去的傳令兵能夠衝出去,能夠將敵軍圍城的消息送到陸遜的手中。可是他很清楚,陸遜離他足足三十裏,就算來援,也要天亮以後。


    可是,他對自己能不能撐到天亮一點信心也沒有。


    他被這近乎神跡般的出場方式驚呆了。他看著敵軍陣中那比城牆還要高大的指揮車,怎麽也想不明白,敵人是怎麽把這麽高大的東西抬到陣前來的。


    魏霸就站在高台之上,俯視著辰陽城。在他的前後左右,是一片火把的海洋,每一個火把,都代表著一個即將上陣的勇士。


    這就是他希望造成的結果,這就是他希望給城頭的吳軍造成的印象。其實城下的每一個士卒都清楚,這裏隻有兩千三百人,他們都聚集在大陣的前部。事實上,從第十排開始,就全是用竹篾紮成的假人。城東、城西離城更遠,幾乎就沒有真人,除了那些負責點火把的。


    那裏是目力所及之處,魏霸讓很多人做過驗證,在這麽遠的距離,城頭的吳軍無法看清是真人還是假人。因為這些假人身上穿的可全是貨真價實的吳軍製式劄甲,手裏拿的也是貨真價實的武器。這些都是魏霸曆代戰鬥贏得的戰利品,特別是在清水灘打敗了衛旌之後,他繳獲了大量的戰甲,現在全部用在了這裏,布成了一個真一假九的堂堂大陣。


    他精心選擇了距離,精心選擇了火把的安置方式,保證城頭的吳軍無法看出真假。人都有一種心理慣性,當他們確信目力所及範圍內的敵人是真的時,他們會習慣的認為遠處的敵人也是真的。更何況他們原本就一種心理預見,人數如果太少怎麽攻城?既然來了,那當然是真的。


    這是一場冒險,卻是一個從心理到細節都準備得近乎完美的冒險。


    魏霸就坐在這無邊無際的大陣中,仿佛他的身邊真有千軍萬馬。


    可是,這隻能欺騙城頭的吳軍,還不足以欺騙城下的士卒。他們看不到城牆的另一麵,魏霸導演的大戲還沒有結束。


    “擊鼓,通知援軍。”


    “喏。”魏興揮動彩旗,發出了命令。鼓手猛的敲響了戰鼓,戰鼓聲衝破黑暗,衝上雲霄。


    城北的曠野中,趙統坐在高大的指揮車上,閉目沉思。黑沙、寒如站在他的兩側,焦急的看著他,不時的側耳傾聽遠處的戰鼓聲,他們都聽到了辰陽城南的動靜,不知是誰是友,隻能等待趙統的決定。他們是摸黑進入陣地的,在黑暗中完成列陣,在黑暗中聽著城南的戰鼓聲,看到城南的天空由暗變亮,卻看不到城南的具體情況,甚至不知道那裏是敵人還是同伴。城東城西各有一片火光,不過同樣隔得太遠,他們隻看到一片火把,卻看不到任何細節。


    趙統站了起來,揮了揮手:“舉火。”


    “大人,城南是援軍嗎?”黑沙緊張的問道。


    “是魏侍中。”趙統麵無表情的說道。


    “是魏侍中?”黑沙又驚又喜:“他親自來攻城了?帶了多少人馬?”


    “你等會兒進了城,不就看到了?”趙統淡淡一笑,擺擺手,打斷了黑沙的追問。


    黑沙不再多問。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他對趙統言聽計從,而對魏霸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既然他們已經有了安排,他就無須再多說什麽廢話了。


    “舉火。”


    “是,精夫。”一個辰溪部落的勇士飛奔到陣前,下達了舉火的命令。


    剛剛在城南完成的神奇一幕在城北再次上演。第一個火把像是一個火種,向四麵八方延展開去,迅速擴展成一片火海。在每個火把的下麵,都有一個挺立的勇士。隻是這些勇士隻有前麵的是真的,後麵的大部分是假人,而且排在前麵的假人還有衣甲,再往後卻隻有幹草,遠遠的看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根本分不清是真人還是假人。


    對於用假人來冒充兵力的安排,黑沙等人有些忐忑,趙統卻平靜如水,他很輕鬆的告訴黑沙,我們隻是疑兵而已,魏侍中集結了數萬大軍,根本不需要我們動手,我們隻要牽製一下城頭的注意力就行了。


    現在,他們雖然沒有看到城南的主力,卻看到了被火把照亮的天空,一下子釋然了。趙大人說得沒錯,從這亮度來看,魏侍中帶來的人馬至少有兩萬。


    與此同時,看到了城北的天空亮了起來,城南的士卒也都釋然了。我們雖然是假的多,真的少,可是城北的友軍卻一點也不少,我們的總兵力足以攻城辰陽城了。


    對於城頭的吳軍來說,這個震撼卻是雙倍,城南城北都來了無數的敵人,總兵力不下兩萬,區區三千守軍,能守得住城嗎?


    喬仁扶著城牆,兩腿打顫,麵色煞白。


    正在這時,從城南的大陣中走出一個人,舉著火把,打著白旗,一路來到護城河邊,停住了。兩個士卒從大陣裏衝出,將一輛填壕車推進護城河中,那人步履從容的過了護城河,來到城下,大聲叫道:“神將有令,城上之人,立刻投降,可免一死。若不識天命,阻抗天兵,一個時辰內,爾等玉石俱焚,後悔晚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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