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美人


    薄暮時分,周宣八人重新上岸與力虎一道前往小鎮螺陽,周宣沒讓費清跟去,這種人說不定會壞他大事。


    一個時辰的快馬奔馳,趕到螺陽時天『色』已全黑,那家客棧門前燈籠高張,果然停著四輛馬車,聽到周宣等人來到,店家和四個車夫都出來了,稍事休息,給馬匹喂了草豆,便又趕路,去泉州郡城。


    各人的坐騎都係在車轅上,跟著馬車緩行,留兩人策馬隨行,其餘人都上馬車歇息,養精蓄銳,準備明日的驚世大計。


    四癡自然是安排與周宣同車,但四癡道:“主人,我來值夜,主人自在車上安睡。”


    周宣低聲道:“老四,明日入城或有惡戰,你是主力,豈能不養足精神?既然你牢記自己是女子,要守男女之別,那你上車睡覺好了,我自騎馬,反正我不用出什麽力,是當俘虜做誘餌的。”


    四癡“哼”了一聲,下馬上車,馬車轔轔行駛,周宣就騎著“雲中鶴”跟在馬車邊上,身子微微搖晃,閉目養神。


    四癡在車窗裏看著馬背上的周宣一搖一晃打盹的樣子,擔心他栽下馬來,隻好說道:“主人還是上車來歇息吧,昨夜可是一宿沒睡呢。”


    “老四還是心軟了,她現在應該不適合當刺客!”周宣這樣想著,下馬將馬韁交給車夫,上了馬車。


    四癡朝裏側一讓,瘦小的身子隻占一點點位置。


    周宣半靠半臥,將身上的衣袍攏緊一些,說道:“老四,那我先睡了。”也的確是困了,不一會就睡著了。


    四癡盤腿靜坐,運功調息,行氣小周天、大周天,半個時辰後疲憊盡消,扭頭看著蜷身抱腿而睡的周宣。


    月光從窗隙透入,在周宣臉上縱橫映著幾道光影,胸腹緩緩上下起伏,呼吸悠長,這男子睡得好香啊!


    四癡這樣想著,有點羨慕周宣的睡眠,她自八歲起苦練武功,就再沒好好躺著睡過覺,前些日子倒是躺過,可那是因為受了重傷。


    秋夜寂寂,單調的車輪轆轆聲和馬蹄聲讓人昏昏欲睡,四癡也以獅臥之姿側躺著,瞑目調息,靈台一片空明,綿綿泊泊,無思無慮。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周宣出聲道:“老四——”


    “主人何事?”四癡開眼問,隨即坐直身子,等了好一會,沒聽周宣回答,再仔細一看,周宣閉著眼睛呼呼大睡,原來剛才是說夢話!


    四癡搖了搖頭,心想:“主人是在做夢吧,夢到我幹什麽?”這樣一想,就覺得渾身不自在,仿佛周宣身上有刺會紮到她,反正也休息夠了,便即打開車門,也不叫車夫停一下,就輕巧巧跳到車外,落地的聲音比一隻狸貓還細微。


    值夜的力虎和一名清源武士過來低聲向四癡打招呼,四癡說道:“你二人都上車歇息,我已經休息好了。”


    四癡步行跟在她的坐騎後麵,那坐騎不緊不慢地跟著周宣乘坐的那輛馬車趕路,座鞍上的有個竹筒,竹筒裏是昨夜捕到的那隻白背蟲,這蟲象啞巴一般從沒聽它鳴一聲!


    現在已經過了子時,半輪殘月才剛剛升起在東山上,月亮濛濛黃暈,看來晴好的天氣要結束了,秋雨即將綿綿而至。


    閩地多山,這一路行來都是山道蜿蜒,道旁常能聽到蟲鳴嘰嘰。


    忽然,聽到“嗡”的一聲響,萬籟俱寂,正鳴叫得歡暢的蟋蟀們噤若寒蟬,再無一點聲響。


    四癡驚住了,剛才那“嗡”的一聲分明是從那截竹筒裏傳出來的,是那隻白背蟲發出的振翅鳴叫聲?這聲音可真是渾厚響亮啊,震得竹筒“嗡嗡”作響,四癡也算是見多識廣,卻從來沒聽過蟋蟀能發出這樣強勁的鳴聲!


    四癡取下竹筒,撥掉有細孔的木塞,借著月光仔細看那隻小小的白背蟋蟀,這蟋蟀弓腰伸腿,伏在筒底一動不動,傍晚時放進去的豆粉和芝麻已經沒有了,應該是被它吃了。


    四癡從路邊截了一根柔軟的草莖,撩撥白背蟋蟀,想再聽聽它的鳴聲,但怎麽撩撥,這白背蟋蟀都是無動於衷,把六條細腿縮到腹底。


    四癡想起“『摸』不得”的怪癖,就用草莖去撩撥這白背蟋蟀的pp,“『摸』不得”的pp是動不得的,一動就勃然大怒,大牙戟張,就要開咬,但這一招對這白背蟋蟀還是沒用,不管撩它大牙還是撥它pp,一概不理會。


    四疾沒轍了,見那白背蟋蟀一動不動、死樣活氣的樣子,簡直懷疑剛才是不是聽錯了,這小小白背蟋蟀真能發出那麽響亮的鳴叫?


    四癡把木塞塞好,決定明天找隻黃背蟲來試一試,看這蟲子到底是什麽貨『色』?


    四輛馬車連夜行駛,後半夜寅時來到泉州城北二十裏的鬆嶺小鎮,這小鎮三麵環山,山上都是數百年的蒼鬆,鬱鬱蔥蔥,連綿起伏。


    前麵那輛馬車的車夫對四癡道:“客官是到鬆嶺還是泉州郡城?”


    四癡道:“就在這裏吧。”招呼眾人下車。


    周宣跳下馬車,賞了每位車夫一兩銀子,打發他們回去。


    周宣九人就在鎮外山澗隨便洗漱了一下,盤玉姣的那名男子護衛對周宣道:“周郡公,我先去鎮裏看看,我山哈人在鎮上有兩家皮貨店,大族長應該就在那裏歇腳。”


    周宣道:“好,快去快回。”


    那山哈護衛步行入鎮,不一會就帶著一個女子出來,卻是跟隨盤玉姣先期來此的那名女護衛,名叫阿月。


    阿月見到周宣,施禮道:“周郡公,大族長命我在此等候周郡公,請郡公入鎮小歇。”


    周宣問:“迎五位將軍家眷出城之事辦妥了否?”


    周宣許諾大計得逞之後保薦這五名清源武士為五品將領,所以現在就稱呼這五人為將軍了。


    那五名清源武士都緊張地盯著阿月的嘴巴,看她怎麽回答。


    阿月道:“已經接出了泉州城,為確保萬無一失,大族長昨日午後已經帶著這五位將軍的家眷往山區暫住。”


    周宣問:“大族長何時能趕回來?”


    阿月道:“天亮時應該就能趕回。”


    周宣一行九人隨阿月來到鎮上一家山哈人開的皮貨棧駐馬歇息,一邊吃些食物,等候盤玉姣和藺戟。


    寅時末,盤玉姣獨自一人騎著“照夜玉花驄”趕到,雖然風塵仆仆,但掀開鬥篷,星眸如水,嫵媚依舊,將一封信呈遞給周宣,說道:“郡公請看,這是五家老小共四十七口人,名單在此,除不識字的幼童外,俱有簽名,至於尋常的仆傭,則不予帶出城。”


    五位清源武士分別看了各自家眷的簽名,得知平安,俱各大喜。


    周宣讚道:“大族長辦事真是細心,事成之後大族長當居首功。”


    眾人在鬆嶺小鎮一直等到卯時末,日上三竿,猶不見藺戟趕到,不免心下焦急。


    四癡卻是不急,自顧拎著那截竹筒到鎮上找人鬥蟲,她一心想驗證這隻白背蟋蟀到底有沒有什麽神奇之處?


    鬆嶺小鎮人心惶惶,擔心唐軍攻過來,有些富戶已經舉家往吳越那邊搬遷,所以鎮上除了小孩子在玩蟋蟀外,已經沒有人有閑心鬥蟋蟀了。


    四癡便和鎮頭的幾個小孩子鬥起蟲來,四癡亮出那隻白背蟋蟀,眾孩童都取笑,這白背蟲誰要啊!


    四癡許諾誰的蟲贏了這隻白背蟲就賞錢一百文,這些孩子這才鼓起興來,推舉一隻最厲害的黑背蟋蟀應戰。


    四癡看了看那隻黑背蟋蟀,不過是中尉級而已,但她的白背蟋蟀若是能戰勝黑背的中尉級蟋蟀,那也是很讓人開眼界了。


    在一隻瓦盆上放蟲開鬥,然而奇怪的是,兩隻蟲都是縮在瓦盆兩端不肯開牙,用芡草撩撥也沒用,換了好幾隻黑背蟲都是如此。


    四癡暗歎:“白背蟋蟀本來就沒有鬥『性』,根本不能用與鬥蟲,我還心存僥幸夢想這隻白背蟲是變異猛蟲,看來直是癡心妄想了,主人兩日後拿什麽去和雪豬太子鬥?”


    四癡將盛有白背蟋蟀的竹筒遞給一個孩童,說道:“這蟲送你了,這一百文也給你。”


    那孩童喜滋滋接過一串錢,忙著數錢,不接那竹筒,另一名孩童接過,隨手就將白背蟋蟀傾倒在地上,說道:“這蟲誰要,一腳踩死!”腳便踏下去——


    四癡眼疾手快,一把揪住那孩童的衣領,將他拎到一邊,小心翼翼將白背蟋蟀捉回竹筒,心道:“這畢竟是主人被毒蛇咬了一口才捉到的,就帶著作紀念吧。”


    四癡回到皮貨棧,正遇藺戟趕到,沒有騎馬,竟是步行。


    兩日兩夜沒有一刻歇息,藺戟眉骨越發聳起,眼窩陷下去,但精神抖擻,一見周宣,便呈上陳鍇侍郎的親筆書信,道:“郡公,末將坐騎倒斃在半路,末將徒步趕來,是以晚了一些。”


    周宣喜道:“藺將軍辛苦了,先去歇息一會,用些酒飯。”說著,展開信劄看罷,眉頭微皺。


    藺戟道:“郡公,陳侍郎信中所言末將盡知曉,陳侍郎是擔心郡公安危,不願郡公孤身犯險,而且盤大族長在閩中也是舉足輕重,若落入陳思安手中,那將前功盡棄,所以陳侍郎以為拿下清源是遲早的事,不必用此險計,話雖如此,但陳侍郎已經調兵遣將星夜趕往泉州,兵分兩路,一路由西坪、翔雲殺往泉州西門,一路由汀溪、東田殺往泉州南門,西、南兩路都是二千精銳騎兵在前,五千步軍緊跟在後,目前正與清源軍激戰,估計今日夜裏可兵臨泉州城下,一切都按郡公計劃進行。”


    周宣問盤玉姣:“盤大族長以為如何,這個險值不值得一犯?”


    盤玉姣斷然道:“成奇功必用奇謀,郡公何必猶疑。”


    周宣握拳道:“好,申時啟程去泉州。”


    眾人在鬆嶺皮貨棧養精蓄銳,申時初刻出了小鎮往泉州北門而來,五名清源武士押著綁縛著的盤玉姣、四癡和周宣,一共八人,其餘人則混入城中,伺機接應,約有數十名山哈盤氏族人已經接到盤玉姣的命令,隻要看到城中清源都護府煙火騰起,就在城裏到處放火,製造混『亂』。


    因為要扮俘虜進城,四癡便把那隻白背蟋蟀留在皮貨棧,對周宣說了方才鬥蟲之事。


    周宣搖頭苦笑道:“真是一點鬥誌也沒有?先不管這些,拿下泉州再說。”


    泉州城內外一片風聲鶴唳,路上就遇到幾撥清源巡防的兵馬,但有這五名清源武士在,都是輕易放行。


    八個人騎八匹馬,周宣、四癡和盤玉姣被綁著手,馬韁由清源武士牽著,雖然是綁著,但隻要用拇指一勾,活結就會鬆開,待見到陳思安就可以驟然發難動手了。


    離泉州北門還有五、六裏地時,下起雨來,眾人都沒帶雨具,被淋得落湯雞一般狼狽不堪。


    周宣笑道:“這樣更好,更顯『逼』真——老四,你傷口不要緊吧?”


    四癡道:“沒事,主人不必擔心,我已經可以奮力一戰。”


    周宣這些男子淋濕了倒是無所謂,反正天氣也不寒冷,那盤玉姣就有點不雅了,薄薄的兩層秋衫、緊身的藍花筒裙,被雨淋濕後緊裹在豐『乳』細腰、圓『臀』長腿上,淩『亂』頭發滴著水、雙臂反綁在身後,更顯得胸前雙峰顫顫欲出,看上去讓人很想獸『性』大發一番——


    盤玉姣見周宣眼光瞄來,自己也垂眼看看自己身子,果然羞人,雖被冷雨淋著,也覺得臉頰一陣陣發熱。


    不移時,來到泉州北門,隻見城牆高峻巍峨,五丈寬的護城河水流湯湯,城樓上旌旗獵獵,士兵往來巡邏,真可謂固若金湯,陳思安父子二十多年的經營豈是白費的?這要是從外攻城,那將是耗費生命、金錢的持久戰,就算唐國最終拿下泉州,那泉州城也恐怕是一片廢墟了。


    守門軍士聽說擒住了盤玉姣,大為驚喜,急報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曾經見過盤玉姣,急急趕來,一看,果然是率眾投靠唐國的盤氏大族長盤玉姣,當即以手加額,喜道:“我清源有救了!我清源有救了!”


    五名清源武士為首者說道:“林校尉,我等這就要去見都護大人,報知這一喜訊。”


    那司隸校尉道:“不巧得很,陳都護午間出城整頓兵馬,意欲給遠道來襲的唐軍迎頭痛擊。”


    五名清武士頓時傻眼了,還好不算太笨,沒有一齊注目周宣。


    周宣叱罵道:“清源陳思安手下太也無禮,如此對待我家大族長,誰人願降!”


    司隸校尉看著衣裙薄透的盤玉姣,真是無比誘人,但也知道這女子有號令數十萬山哈的權力,不敢輕慢,急命人去南門甕城請陳都護回來,一麵押著盤玉姣去都護府,司隸校尉路上問及夏侯昀,五名清源武士自然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在都護府門前下馬,五名清源武士不假他人之手,押著盤玉姣、周宣、四癡三人來到公堂外的廨廳裏,準備等候陳思安回來。


    一名都護府的府兵統領過來道:“連昌公子要見盤玉姣。”


    周宣一聽,臉上變『色』,沒想到藍連昌也在這裏,若被藍連昌看到他,那豈不是『露』餡了?但又絕不能讓盤玉姣獨自去見藍連昌,盤玉姣孤掌難鳴,弄不好假戲真做,真被關押起來了!


    這時不容周宣多想,便有六名府兵過來,押著他三人往裏就走。


    那五名清源武士也要跟過去,府兵統領攔住道:“連昌公子在內府,你們不能進去。”見五名武士急形於『色』的樣子,便嗬嗬笑道:“放心,功勞少不了你們的。”


    為首那名清源武士陪笑道:“卑職豈敢貪功,隻是怕連昌公子要問話。”


    府兵統領點點頭:“說得也是,那你就跟進去等著回話。”


    那清源武士便跟在周宣身後一起進都護府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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