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疑似花蕊夫人


    周宣上得大船,有十名奉化府兵,還有藺戟和他手下的十名金吾衛隨同前往,指揮那百餘艘清源水軍戰艦護航的是最先歸降周宣的五名清源武士中的兩人,陳鍇委任他們為正七品雲騎尉,待平定清源後再奏請皇帝陛下升賞。


    浩浩『蕩』『蕩』的船隊駛過夷州海,經漳州至『潮』州,沒遇到中天八國水軍的任何阻攔,張聖肯定還不知道他的國師死在了福州城外野店的茅坑裏,還等著僧景全擄來美麗的唐國公主好洞房花燭吧?


    現在清源已滅,吳越哪還敢向唐國出兵?陳鍇與周宣計議,待八閩之地安定,人心歸附,水軍『操』練純熟,便上奏李煜,由海陸兩麵夾擊吳越,如此,東南定矣。


    至於南漢,有張聖的中天八國牽製著,對唐國沒有什麽威脅,這種荒唐國家早晚大『亂』,那時唐國仁義之師南下,百姓能不簞食壺漿夾道歡迎乎?周宣這次去南漢,主要是鬥蟲,順帶觀察一下南漢朝野局勢。


    周宣立在艏樓上,遠望海天茫茫,不無得意地想:“昔日諸葛亮隆中對,定下三國鼎立之策,我周七叉也不差哪,對了,我的功勞是不是太大了?功高震主哇,哥們以後得低調一些。”


    海上航行,景『色』壯麗,但看久了也無聊,沒有了公主在一邊發嗲,跳維也納華爾茲、畫『性』感畫像,旅途就寂寞得多,好在有四癡,一日下兩局棋,時時關注“雪獅王”,討論將會遇到什麽級別的猛蟲,倒也悠閑自在。


    那“雪獅王”在四癡的精心調養下,個頭長了不少,雪白的蟲身宛若冰雪雕琢而成,仔細看,瑩白裏透著淡淡的青『色』。


    周宣道:“雪獅王長個子了,但和成年青背蟲相比,還是偏小,鬥蟲時蟲身重量差距很致命,一般而言,體型壯實的蟋蟀總比輕小的蟋蟀強大,好比大人打小孩,不對等啊,遇到強大的中將以上的猛蟲,還是讓我揪心。”


    在後世,鬥蟋蟀事先都要用電子秤精確稱量體重,差距以毫克算,類似於拳擊賽的分級製,但在這個時代,顯然沒有這麽精細,但蟲友都知道個大體重的蟋蟀比輕小的蟋蟀厲害,所以上場的都是大個子蟋蟀。


    四癡道:“主人別看‘雪獅王’個頭不大,但體重不輕,也就是說‘雪獅王’結實,肉是偷著長的。”


    聽四癡這麽說,周宣不自禁地朝她胸脯看去,那裏也很壯、很結實,與四癡整體的瘦弱頗不相稱。


    四癡察覺周宣的目光,瞪眼道:“往哪看啊!”


    周宣見沒有外人,便低聲笑道:“上次小茴香羨慕地說老四先生不『露』肉的,他其實很壯、很結實——你說沒什麽好羨慕的,都是練出來的。”


    四癡臉一紅,“哼”了一聲,捧著黑陶罐下艙去了。


    龐大的船隊日夜不停地航行,於九月初五清晨到達南漢東莞縣海岸,早有南漢的水軍船隻前來攔截,見是太子殿下歸來,水軍將士們都很詫異,迎親船隊從興王府港口出發時是三艘三十丈長的巨舶,怎麽回來全變成小海船了?聽費中郎說是遇到海神風,三艘大船沉了兩艘,“靈飛號”也受損嚴重,葬身海底的有千餘人,內師龔澄樞也已遇難,屍骨無存。


    南漢水軍將士們聞知無不大驚失『色』。


    雪豬太子卻是心寬體胖、笑口常開,此行收獲了媚豬實在是意外之喜,肥白健壯的媚豬可比那個象是踩了高蹺一般的唐國公主美得多,還有周客官,周客官很強壯的樣子,指揮若定,除掉了僧景全,還拿下了泉州,真讓雪豬太子仰慕,努力加餐、心如鹿撞啊!


    陳延壽與費清都是心事重重、沉默寡言,內太師的空缺,讓二人眼紅心熱,籌謀著如何博取劉繼興和盧瓊仙的歡心,當上這權勢極重的內太師。


    那一百艘護航的艨艟戰艦就泊在東莞海岸等候周宣返程,雪豬太子命令漢國水軍要盛情招待,一應補給全部由漢國提供。


    周宣與雪豬太子乘坐的海船在南漢水軍船隻的領航下,由番禺海岸入越江,溯流前往興王府,雪豬太子急著參加五國蟲戰,動用了大批民夫拉纖,於九月初六下午到達了興王府越江碼頭。


    碼頭上黑壓壓、紅彤彤,都是前來迎接雪豬太子的漢國大臣,一個個紅衣黑貌,前麵幾排的都是頜下無須、語音尖利,這些大臣職位較高,所以都要閹割,後麵那些位低職微的臣僚就大多數未閹割,但也有不少為謀高位搶先閹割的,這些閹割了的小官僚,在同僚麵前非但不自卑,反而隱隱然有心理優勢,閹割了好比取得了通往高位的敲門磚,飛黃騰達不可限量,所以同僚們得悠著點,莫要得罪了此閹人。


    一句話,在漢國,閹人的地位很高。


    雪豬太子被百官簇擁著去了,周宣自有漢國鴻臚卿陪同前往館驛歇息,等待漢皇召見,本來為迎接清樂公主到來,特在越秀山畔修建了甘泉宮,以備清樂公主大婚前暫住,現在清樂公主留在了泉州養病,隻來了個兩手空空的送婚使,嫁妝什麽的一概沒有,當然就沒那麽好的待遇了,就住館驛吧。


    使臣館驛在城西,周宣、四癡、小茴香、帶著金『毛』犬魯魯的力虎,以及左金吾將軍藺戟率領的十名金吾衛和十名奉化府兵,總共才二十五個人入住,這對於一個持旌節的送婚使來說可謂寒酸,但對周宣來說,他可不是送公主來完婚的,他是來鬥蟲的,要那麽大的排場幹什麽!


    用餐、沐浴畢,四癡對周宣道:“主人,不知三哥三嫂不知到了沒有?說好是在城西蕃坊華林園畔的含珠亭相見,我剛才問了驛丞,華林園離此不遠,隻有四裏地,是不是現在就去看看?”


    周宣道:“那好。”換上便服,輕袍緩帶,取了一把折扇,帶了四癡、藺戟和力虎,還有金『毛』犬魯魯,出了館驛大門,往西行去。


    廣州又稱番禺,劉繼興四世祖稱帝後定都番禺,將番禺改名為興王府,興王府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港口,萬商雲集、海船如織,是極富庶之地,但現在的街市卻是頗為蕭條,劉繼興奢侈無度,苛捐雜稅讓百姓不堪重負,中天八國就是由此而起。


    蕃坊就是胡人聚居區,黑衣大食人、天竺人、錫蘭人、倭人、新羅人……景教徒、襖教徒、薩滿教徒、摩尼教徒,奇裝異服、風俗迥異。


    這些老外與後世的老外大不相同,周宣也瞧得稀奇,邊走邊看,過了蕃坊,走上一條兩邊種植木棉、刺桐的大道,來到一座園林外,園門卻有軍士把守,卻原來此處園林已辟為禦苑,裏麵正大興土林,閑雜人等不許入內。


    有錢能使鬼推磨,塞上幾兩銀子,周宣等人便施施然進去了,但轉了一個遍沒看到有叫含珠亭的,問起裏麵的工匠,卻說含珠亭已於一月前推倒,看那舊址,挖了一個大坑,不知要修建什麽!


    周宣與四癡麵麵相覷。


    四癡仔細察看含珠亭舊址,沒發現三癡留下的暗記,三癡與藺寧應該還沒趕到。


    周宣道:“老三夫『婦』上月初十就從金陵動身了,怎麽至今還沒到?莫非是在杭州遇到了什麽麻煩?”


    四癡道:“杭州有林逋先生在,能有什麽麻煩!”


    周宣道:“難道是林逋先生不肯來?就算林逋先生不來,老三夫『婦』也該趕到了呀。”


    四癡道:“林逋先生立誓不出西湖半步的,主人用那闕‘吳山青,越山青’的詞就能引他出來?那詞到底是什麽意思?”


    周宣笑問:“老四有沒有聽說林逋先生年輕時癡戀一女子?”


    四癡脫口道:“這我豈能不知,林逋先生的一癡就是情癡嘛。”說完才覺得多嘴了。


    周宣一愣,隨即恍然大悟,看了一眼身後不遠的藺戟,低聲道:“原來林逋先生就是一癡啊!”


    四癡默然。


    周宣微笑道:“梅妻鶴子的林逋先生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一癡,刺殺了趙匡胤的一癡,奇哉!”


    四癡擰著眉『毛』道:“主人莫要多言,這事也不要再提了。”


    周宣道:“我想問一下,林逋先生癡戀的女子是誰?”


    四癡道:“主人問這些幹什麽!”


    周宣道:“我隻是覺得奇怪,以林逋先生的本事,世間有什麽能阻攔他娶到那女子?從那闕《長相思》詞來看,什麽‘離別情’、‘君淚盈、妾淚盈’的,應該是兩相情悅無奈分手,又不是死生契闊,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呢?老四你知道嗎?我出三道珍瓏題換取這個秘密。”


    四癡道:“再加一本《蟲王異相秘譜》。”


    “啊!”周宣道:“老四你可真是獅子大開口——行,反正我的就是你的,我的三十六道絕世珍瓏題已經被你套得差不多了,除這三題就剩下壓箱底的最後一題了,那道題,嘿嘿,不說也罷,《蟲王異相秘譜》我有空就手錄給你。”


    四癡麵有得『色』道:“說好了,不許反悔——林逋先生究竟癡戀的是誰?其實我不知道,畢竟那時我還小,三哥應該知道,可他不說,我是聽五弟說的——”


    周宣道:“這可奇了,老五比你還小,他怎麽反而知道?”


    四癡笑道:“所以啊,老五也許是胡說。”


    周宣青眼望天,『露』大片眼白:“好了,算我虧了血本,用三道稀世玲瓏局和一部蟋蟀寶典換幾句胡說,說吧——”


    四癡走到一株木棉樹下,離藺戟稍遠,這才說道:“五弟說,林逋先生戀的是一位姓費的歌女,據說美麗無儔,能詩善詞,蜀地青城人。”


    周宣開動腦筋使勁想,這蜀國有什麽大美女?隻知道有個花蕊夫人很美麗,與小周後齊名,但好象是姓徐,不姓費,又是蜀主孟昶的貴妃,以林逋的本事,豈容孟昶奪他所愛,所以說這姓費的女子不可能是花蕊夫人,所謂絕『色』,估計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落日熔金,晚霞如火,華林園裏光影參差起來。


    四癡道:“主人,且回館驛吧,若三哥他們到了,自會去館驛尋我們。”


    四人一犬緩緩往回走,過了蕃坊,離萬國館驛大約還有一裏多路時,忽見一隊皂隸攔住行人收稅,說是夜遊稅,每人納一文。


    周宣覺得好玩,這稅新鮮,夜遊還要繳稅,讓四癡繳納了三文錢。


    一個皂隸指著力虎牽著的金『毛』大犬魯魯:“這犬也要納稅,再交一文。”


    周宣奇道:“人納稅也就罷了,怎麽連狗也要納稅?”


    那皂隸道:“不納稅也行,那就是野狗,牽去宰殺了飽餐一頓。”


    力虎大怒,晃著膀子就要發作。


    周宣笑道:“入鄉隨俗,入鄉隨俗,老四,掏錢。”


    幾名皂隸一一收取行人一文錢之後揚長而去。


    周宣道:“很好,連狗都要納稅,何愁國家不富哇!”


    邊上一個工匠模樣的中年人歎道:“這夜遊稅是今天才出來的吧,往日沒聽說過?”


    周宣問:“會不會是這些皂隸『亂』收稅?”


    那中年工匠道:“那倒是不敢,宮裏耳目甚多,小吏不敢『亂』收稅的,是皇帝陛下喜立新稅,隔三岔五就有一新稅出來,前幾天剛立了一項進出城稅,凡出入城門,都要繳納一文,這幾天進出城的人驟減,實在有要事才會出入,皇帝陛下見此稅不新鮮了,就又來了這夜遊稅,隻怕過幾天就會來一項說話稅,每日一文,除非你割了舌頭不說話——”


    猛聽得一聲厲嘯,一條鞭子重重抽在那中年工匠的臉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中年工匠被抽得一個踉蹌,哀號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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