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裏土葬的地段不很集中,都是讓吳大先生挑上一個占星宿的好穴位下葬,不過久而久之,我們這一帶主要選擇陰宅的地段大致也就那麽幾處,比如村東三裏外的婆子坑,村北二裏外的小王坡以及村東南五裏外的龍溝,龍溝有些遠,但是那裏還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呢,因為聽老人們說,那裏是個什麽小龍脈,不管信與不信,沿著山腳用鐵鍬向下挖個三四米就能挖到與其餘土壤截然不同的黑色土層,而且盤繞著一座小山頭曲曲折折呈一個盤龍形狀。


    躺在破廟一角的幹草堆上,我抱著後腦殼仰望著漸漸西斜的殘陽,今天一整天了,我都沒有離開這個幹草堆,將從小到大所遇到的事一一在腦海中回憶,心情莫名地感傷幾分,雖然剛過完新年,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村子裏的周老太爺死了,周老太爺是村長周大根的老爹,今年七十滿三,周大根在村子裏被人尊稱為周二叔,這些年也多虧了周二叔,我才沒有在一次次饑餓中死去,周家人在我心目中都是心地善良的人,也是我心底裏的親人,全村人都沒把我當人看,隻有周二叔不嫌棄我這個倒黴鬼的身份,時常叫我去他們家蹭飯,而周老太爺,也是對我關懷備至。。。


    今天是周老太爺下葬的日子,我心裏很失落,就像失去了一個親近的人,也或許是因為怕以後所依靠的人越來越少吧。。。


    “酉時了。。。初七啊,你小子蒙受周家人這麽些年的恩惠,周老太爺下地你不準備去送送?”破廟門口,一身青色長衫的吳大先生麵帶調侃的神色看著我微笑道。


    被吳大先生這麽莫名一說,我腦海裏突然湧現一股感傷情緒,我沒有再看吳大先生,舔了舔幹涉的嘴唇,低頭說道:“我要為周老太爺壓墳!”


    “。。。。。。”


    許久後,我緩緩抬起頭,卻見吳大先生不知何時進屋了,嘿!真是沒感情的家夥,我說的話就是我目前心裏唯一所想,我隻想用我自己的行動來報答周老太爺的恩情,臭算命的不理解也就罷了,還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我起身站了起來,剛欲進內屋數落算命的一番,誰知我前腳剛邁進內屋的門檻,一個破黃布打起的小包裹橫空被一隻手拎了出來,隨後是內屋傳出算命的冷不丁的聲音:“好歹咱們也是一個屋簷下的人,算是對你的資助,六個窩頭半個饃,就這麽多!”


    我猛地咽了咽口水,連剛才埋怨算命的一些話也一起咽下,我嘿嘿一笑,雙手接過包裹,還未說出感謝的話,就聽裏麵又傳來算命的冷不丁的話:“倒黴鬼一走,希望這三天能接點活計。。。”


    嘿!我咬了咬牙,對著內屋的牆壁無聲地炮轟一番,臭算命的,原來這是盼著我離開破廟呢,我猛地轉身大步走出廟堂大門,徑直向龍溝趕去——


    晚霞的餘暉還在天邊停留,大山裏的天色卻已經漆黑一片,彎若柳眉般的月牙懸掛東邊天際,月冷星稀,不過這樣的天色倒也能依稀看清路徑,五裏的山路走起來大概要半個小時左右,對於走夜路我是習以為常的,因為經常接壓墳的活計,睡墳場,守義莊,所以膽子也練的夠大。


    就連村東三裏外的婆子坑,每次都是我去壓墳,其實壓墳這個活計也不是家家都能做的,至少有一定經濟基礎的人家才能請人壓墳,畢竟這個活計太過晦氣,聽老人們說,壓墳三日若是壓不住,定會倒黴三年,而主家的陰宅也會出亂子,具體什麽亂子我不清楚,我隻知道我至今還未遇到過什麽事。


    周二叔家還算有點積蓄,據說當年的周老太爺是清末時期一個豪門大戶的賬房先生,家底倒是有一些,打鬼子的時候藏的嚴實,才有了現在還算充裕的家境。


    我此來是自願為周老太爺壓墳的,隻為報答他多年來的周濟之恩,也隻有這樣,我以後再去周家蹭飯吃也能有些勇氣了。


    按說周二叔家境還算可以,而且周老太爺的墓地又是龍溝,那屠夫馬夫子應該搶著接這個活計才是,弄的好了賞個銀元啥的可是大份子錢,管他呢,我不為其他,隻把該做的做了就是,他即便去了也無所謂,他壓他的墳,我守我的陰。


    山裏的空氣很涼,特別是到了草木旺盛的山溝溝裏,一絲絲陰涼的山風席卷來去,而前麵的山路也越加陰暗起來,給人一種極其陰森冰冷的感覺。。。


    “啪!”


    我不知怎的,甩開腰間的修長麻鞭迎空打了個響亮的炸音,山裏人流傳著一句俗話,叫做“鬼嚇鞭”,其實這句話是反著說的,乃是鞭嚇鬼,這條麻鞭是吳大先生給我編織的,說是有九個環節,鞭尾飲了黑狗血,常在夜裏走山路的人便備在身上,一鞭子打出去不管有沒有陰由都算是借了道了,我這個鞭子很久沒有用過,今天不知怎麽的竟然鬼使神差的甩了個響亮,可能對這些異常陰涼的氣息有些滲的慌吧。


    鑽出一片老山林,下到對麵的山坡,前麵不遠就是龍溝了,我這裏是抄了近路,若是白天下葬時,他們抬著周老太爺一定要繞著環山路走了,那至少要多費半個多小時。


    所謂壓墳也不是鎮壓的壓,而是取“守”的另一個意思,若是真有一大群孤魂野鬼來打擾,生人也是看不到的,如何壓呢?所以還有一個“敬”的意思在裏麵,壓墳就是在陰宅的宅院門口守著,身前三尺之外插上一炷香火,香火四周灑上一小片五穀雜糧,這叫迎地氣淨陰宅,總之這樣的活計我幹的熟練了,也就不在乎是怎麽個意思,而且我也不操那份心,因為我對於鬼怪鬼魂一說還不是怎麽相信,畢竟我壓根就沒見過。


    前麵的龍溝山腰上,稀薄的月色下映射著一片片銀白色的小紙錢,紙錢的中央位置是一座新添的墳頭,這片地已經被修繕的非常平整,墳頭前立著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碑,如此新墳,如此大氣的墓地,我一看就是周老太爺的地兒,因為後方緊連著的就是周家人的祖宅。


    “呱。。。呱。。。呱。。。”


    一聲高一聲低的烏鴉叫聲在不遠處的山頭上徐徐傳來,迎著陰冷的山風不斷的回旋,我朝著叫聲的方向咧嘴笑了笑,也就是它能在這樣的夜晚和這樣的情況下多少給我做個伴,有時我也懷疑我這麽倒黴是不是前世就是烏鴉投胎來著,略微一笑,我很鄭重地跪在周老太爺的石碑前磕了個頭,接著說道:“老太爺,初七來給您壓墳了,您老好生安息吧!”


    這樣的陳辭濫調說完,我起身仔細看了看碑文,中間的幾個大字很是醒目“周氏xx之x位”,有幾個字我不識得,小時候在私塾外偷偷學了幾個字,現在勉強能把自己的名字寫好,左邊還有一行小字我就更加咂嘴不已了,抓了抓後腦勺,我百無聊賴地站起身,四下望了一眼,咦!為什麽沒有看到馬夫子來呢?這倒是有些怪了。


    壓墳的人酉時不過就要到的,現在隻怕早過時辰了,難道周二叔根本沒有請他?或許知道我要來?嘿!還是周二叔了解我的為人,我美美地想著,然後隨著石碑的朝向找到陰宅門口位置,自懷裏摸出一根香點上,插進地麵,再將一把雜糧灑在香火四周,如此,我弄塊幹淨的石頭坐下。


    剛坐下我就要打盹,這樣的活計做的多了就有種職業病,沾之即困,但這次不同,既然是為周老太爺壓墳,我至少要在前幾個小時精神一點,過了十二點確定沒啥問題才能睡,但。。。上眼皮卻不爭氣的死沉,而我的困意也在不斷的衝擊著大腦,正當我神遊之際,突然!身後傳來一陣陣輕微的摩擦音,準確的說,應該是輕微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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