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無心插柳丁寂振臂呼喝,欲待掙脫束縛,無奈枯枝紋絲不動,反越纏越緊,一波波暴虐森寒的魔氣如洪濤般湧入體內,直要將他沒頂。


    丁寂隻覺得諸經百脈瞬間麻木,像是凝結成冰,那無邊的魔氣兀自源源不絕破關而入,在體內翻江倒海,令得五髒六腑齊齊翻騰欲碎,好似要迸裂開來。


    他情知自己的修為與這古樹的道行委實天差地遠,簡直不堪一擊,但束手待斃絕非他的性格,當下運起化功神訣消解來力,明曉得杯水車薪,也絕不甘就此低頭認輸,任人宰割。


    然而出乎丁寂意料之外,枯枝上傳遞來的魔氣驟然大減,似乎對方有意手下留情。


    丁寂幾欲昏迷的神智稍稍清醒,猛聽見倪姥姥傳來一聲淒厲長嘯。


    他忙舉目望去,就見數根枯枝如蠶絲般將倪姥姥捆縛在內,那根餘生杖不知何時已碎裂一地。


    驀然間,從她體內爆射出一蓬刺目烏光,“喀喇喇”連聲,纏繞周身的數根枯枝盡皆碎斷,在空中化為齏粉。


    倪姥姥脫困而出,高高躍起,待要舉掌拍向古木,身軀卻突地一陣劇烈扭顫,“砰”地一聲墜落於地。


    拚盡最後的餘力,倪姥姥抬頭望向丁寂,嘶聲道:“快──”聲音戛然而止,她的頭顱重重垂落,“嗤嗤”激響聲中,身軀上迸裂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四濺,飆射得丁寂滿身。


    一代北海絕頂高手,終不能圓重返故土之夢。


    丁寂睚眥欲裂,怒聲大吼,心氣浮動之下魔氣陡盛,眼前一黑已是人事不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幽幽蘇醒,周遭一片幽暗,惟獨從頭頂有一束微弱天光射落。


    他發現自己正盤膝坐在幹硬的地上,腿下凹凸不平甚是難受,骨骸內髒都發出椎心刺骨的劇痛,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卻是:“我為什麽沒死?”很快他便察覺,自己非但沒死,經脈中反多了一股爆戾雄渾的魔氣,浩浩運行不止,所過之處如冰封長河,陰寒難忍。


    他的丹田之中,也充盈了這股魔氣,硬梆梆地積聚一團,像塊堅冰,徐徐沉澱。


    他心下不覺駭然道:“沒想到那枯枝裏迫入的魔氣竟會霸道如斯!”低頭審視自己右臂被枯枝纏繞過的地方,已然結成一層厚厚的血痂,火辣辣地作痛。


    他試著想將右手抬起,可稍稍一動便有股刺痛直鑽心底,“嘿”地一聲頹然垂落。


    記起昏迷前的情形,丁寂一慟,耳畔響起倪姥姥戰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她到最後一刻,仍想著能掩護我逃走。


    我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肉軀迸裂,化為一片血霧。”


    念及此處,丁寂一雙拳頭緊緊攥起,胸口怒濤翻湧不能自已。


    忽然,有人用沙啞低沉的嗓音說道:“小娃兒,你師父是誰?先前化解貧道所用的心訣,是什麽人教給你的?”丁寂一凜道:“這裏有人!”他功聚雙目,朝聲音來處望去,心頭頓時驚駭莫名。


    說話之人,居然就盤膝端坐在他正前方不足三尺處,兩人麵對麵相坐,隻需稍一伸手便可觸及對方,然而自己適才竟沒有察覺到這人的存在!他的修為雖未能臻至大乘之境,可十丈之內葉落花飛也絕難逃過一雙耳目。


    如果對方是有意隱形匿蹤藏在了自己身後,尚且情有可原,但這人隻是四平八穩的坐在對麵,自己竟會一無所覺,委實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那人的身影漸漸亮起,充滿了一種詭異的味道。


    丁寂定神打量,方自看清是一名年歲蒼老的黃衣道士。


    隻見他發絲灰白,麵色薑黃,雙頰深陷,活脫脫一副病厭厭的模樣,兩隻半合半開的眸子裏空洞無神,竟似是個瞎子。


    他的雙手露在袍袖外,虛托於小肮前結成印訣,枯幹皺折的肌膚上現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黑色焦痕,猶如縱橫交錯的溝渠,煞是詭異。


    一柄青銅拂塵斜靠在懷中,淡金色的塵絲有氣無力地垂落到膝頭。


    丁寂的星目精光一閃,盯視著黃袍道士問道:“是你在搗鬼,也是你殺了倪姥姥?”黃袍道士木然道:“她膽大妄為,竟敢傷我忘機仙樹,實是咎由自取。”


    丁寂心頭燃起熊熊怒火,恨不得將這黃袍道士立時斃於掌下好為倪姥姥報仇,可自知雙方的修為宛若有雲泥之別,實不宜輕舉妄動,強忍著憤怒道:“你就是百流道人的『主人』?”黃袍道士清晰感應到丁寂身上散發出的敵意,卻是毫不在乎,說道:“不錯。”


    丁寂抬頭看了眼從高空射落的光線,說道:“原來你一直都藏在這古樹裏。”


    黃袍道士道:“小娃兒,你叫什麽名字?用的是哪家的絕學,竟能化去貧道的魔氣?”丁寂心中恍然道:“這老道沒有殺我,多半是為了圖謀化功神訣。


    他害死了倪姥姥,又將眾多北海仙林的高手幽禁於知綠穀中,絕非善類。


    我焉能告訴他?”主意拿定,他冷冷地回答道:“在下丁寂,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原也不入道長法眼。”


    黃袍道士似看破了丁寂的心思,說道:“小娃兒,你有什麽條件,盡可向貧道提出。


    我隻要化解魔氣的心訣,也絕不會教你吃虧。”


    丁寂此刻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嘿嘿道:“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也能摘下來給我?”黃袍道士搖搖頭道:“世道真是變了!倘若再早上三五百年,在北海仙林提起『鶴仙人』三個字,哪還敢有年輕人在我麵前如此囂張?”這話若教司徒三絕又或藍關雪等人聽見,必不啻於平地驚雷。


    當年,鶴仙人之於北海,便如百餘年前的魔教教主羽翼濃之於天陸,當真是睥睨八荒,全無敵手,所到之處順者昌,逆者亡,直教人談虎色變。


    然而他三百多年前突然銷聲匿跡,沒了音訊。


    於是有人猜他埋頭荒山,苦心修煉某種驚世駭俗的絕技;也有人祈盼他是為仇家所殺,魂歸冥府。


    久而久之,也就逐漸淡忘了,可於老一輩的心中,卻依舊無人敢小覷了“鶴仙人”這三字的分量。


    哪知丁寂僅僅不鹹不淡地“啊”了聲,道:“那道長活得可算夠久的了。”


    鶴仙人豈能聽不出丁寂言語裏含有譏諷自己“老而不死”的意思,但他喜怒素不形於色,隻淡淡道:“貧道已是散仙之體,除非三百年一輪的天地仙劫,塵世間的生老病死能奈我何?”丁寂點頭道:“沒想到老道長已晉升散仙之境,失敬失敬。”


    他年紀雖遠遠及不到鶴仙人的一個零頭,可父母師長無一不是名動天陸、見聞廣博的卓絕人物,於散仙之說自不陌生。


    古往今來,無數才智之士殫精竭慮,日夜苦修,歸根結底都是為了能夠有朝一日踏破天道,羽化飛升,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


    可飛升成仙又談何容易?千百大乘高手真正能走成這一步的,百不足一,不知多少人於這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含恨而亡。


    相較之下,轉修散仙的風險與難度無疑小上許多,修成之後能汲日月之精,能攝天地之華,即便是有三五位等閑大乘高手連袂來攻亦不足為懼。


    然而凡事有其利亦必有其弊,每隔三百年散仙便會麵臨一次地劫的考驗,其中十有八九會落得神消形散、灰飛煙滅的下場。


    縱然僥幸躲過,則三百年後第二次地劫又來,如此循環往複過十二回,曆經三千六百年的漫長煎熬,方能晉升金仙之位。


    可成了金仙亦絕非一勞永逸,仍需麵對九百年一個輪回且更為難擋的天劫大難。


    隻有安然渡過其後的九個輪回,方始苦盡笆來,最終踏上仙界之土。


    因此表麵看來散仙雖是威風八麵,可其中的凶險與甘苦惟有自知。


    散仙本就如鳳毛麟角,又為抵禦大劫終日心無旁鶩,不敢稍有懈怠,空負了一身驚世駭俗的道行卻少有涉足紅塵,生怕一丁點的分神幹擾,即令千百年的辛苦修行毀於一旦。


    近百年以來,曾在塵世現身的散仙,亦不過寥寥數人,其中之一便是丁寂的曾師叔祖,翠霞派上代長老曾山。


    隻是這曾老頭也有許多年未曾露麵,想來亦同其它的散仙一般,遠赴海外仙山,擇地靜修去了。


    盡避丁寂早料到這黃袍道士即是百流道人的主人,身懷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自然不足為奇。


    但乍聽之下,仍禁不住暗暗吃驚。


    再轉念一想,若非鶴仙人有散仙之體,又如何能那般幹脆利落地將倪姥姥格殺於忘機仙樹之下?驀地他腦海裏靈光一閃,聯想到方丈仙島和忘機丘上的種種怪狀,以及鶴仙人身上累累的焦痕和委頓的病容,省悟道:“三百年一個輪回,這老道是躲藏在此間抵禦仙劫!他追問我化功神訣的心法,也必定和此事大有關聯。”


    他這一猜,果然與事實相去不遠。


    鶴仙人三百年前晉升散仙之後,便一直僻居方丈仙島潛心修煉。


    可隨著仙劫日益臨近,他卻逐漸察覺到自己體內藏有一處極大禍患,若不解決直有性命之憂。


    原來藉助方丈仙島充沛的靈氣補益,他的功力隨著修為日深水漲船高,可慢慢地,丹田內生出了一股異常古怪的爆戾煞氣。


    起初他並不在意,隻當是修煉不慎引出的麻煩,後來症狀漸深,那股煞氣變得越來越強大暴虐,並與體內的“大無妄真氣”融成一體,方才意識到這是仙劫漸近的預兆,即使停止修煉也無濟於事。


    他為抗仙劫,多年前便做足了準備,不僅煞費苦心地尋覓到忘機仙樹,將它移植至此,更築起紅楓林與忘機丘兩道防護,自以為是未雨綢繆萬無一失。


    數年之後仙劫果然如期而至,體內戾氣陡然爆發,如萬蟻噬心,苦不堪言。


    隨即忘機仙樹上空萬雷齊炸,霹靂狂轟,打得他險些魂飛魄散,肉軀消融,一雙眼睛也教雷電強光刺瞎。


    好在他業已煉成天眼神通,瞎了雙目倒也無甚影響。


    好不容易苦苦捱過了半個多時辰的天雷轟擊,鶴仙人本以為災劫已去,今後三百年應可高枕無憂。


    但沒等他高興多久,就察覺到體內的戾氣非但沒有減輕的跡象,反而日趨嚴重,這場劫難遠未結束。


    鶴仙人大驚之下日夜苦思對策,終於想到一條妙計,當即遣出一眾仆役,打著“老板”的旗號,四處搜尋北海正魔兩道的高手,隻需對方付出極低的代價,便能換得一套他苦心研創的絕學。


    等到這些人戒心漸去,他便引誘對方修煉做了手腳的“大無妄神功”,直至泥足深陷不可自拔,最終成為知綠穀中的階下囚。


    他如此作為,一方麵固然是要榨取鎊家高手的力量共禦仙劫,更緊要的卻是希望能從中尋找到消除體內煞氣的法門,從根本上敉平禍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年來,他幾乎將北海仙林近半數的一等一高手搜羅到了島上供其驅策,可始終沒能尋找到破除煞氣的妙方。


    偏偏仙劫愈演愈烈,頻率亦不斷加快,彷佛永無出頭之日。


    鶴仙人勢成騎虎,整日不敢稍有鬆懈,隻盼有朝一日否極泰來,能安然渡劫。


    今日他驅動忘機枯枝束住丁寂,本想一舉震斃,不料對方體內突然生出奇異反應,將他大無妄神功中蘊藏的爆戾煞氣化解。


    雖然限於丁寂的修為,化去的煞氣僅隻是極小的一部分,但對鶴仙人來說,無異於無邊黑暗中乍然見到的一線曙光。


    他驚喜交集,自不願立刻傷了丁寂的性命,便將破入的魔氣降至三成不到,以觀察對方經脈中真氣運行的路徑和法門。


    後來丁寂心傷倪姥姥之死昏迷過去,鶴仙人卻是如獲至寶,將他移入忘機仙樹裏。


    其中原委說來話長,卻非三言兩語所能道明。


    這時鶴仙人不知丁寂已猜透玄機,低歎道:“貧道坐困忘機,朝不保夕,何敬之有?倒是小娃兒你天資不凡,若有名師指點,異日莫說晉升散仙,便是徹悟天道、羽化飛天亦不是什麽難事。”


    丁寂心下暗笑道:“這老道說的名師恐怕就是他自己吧?他故意裝作可憐,想激起我同情,再灌上一壺迷魂湯好令丁某有求於他,心甘情願地獻上化功神訣。


    我偏要讓他心願難了!”想到這裏,他微微一笑,道:“先前道長若不殺倪姥姥,咱們還能有商有量,現在一切免談。


    你越想得到,我就越不告訴你。”


    鶴仙人一怔,心道:“這小娃兒年紀不大,卻是個難纏的主,看來不用點手段,讓他吃點苦頭是不成了。”


    當下他臉上殺氣一現,嘿嘿道:“好,索性貧道再送你一程!”左手食指一抬,指尖亮起一團銀灰光暈,點向丁寂的眉心。


    這樹洞內空間狹小,丁寂避無可避,明知正麵交鋒猶如蚍蜉撼樹,也隻有振臂招架,左手一式“二十二字拳”中的“一”字訣打向鶴仙人食指。


    “啪!”兩人拳指相交,丁寂的身軀劇烈一震,但覺對方一根枯幹焦黑的手指如有雷霆之威,將自己的左拳牢牢壓製在半空中,一股龐大澎湃的魔氣瞬間擊碎拳勁,沿著胳膊攻入經脈。


    丁寂急運化功神訣相抗,鶴仙人指力微收,說道:“隻要你說出來,我便饒了你。”


    丁寂咬牙不語,全力抗拒著對方強大無儔的指力侵襲,不一刻汗濕重衣,頭頂蒸汽直冒,豆大的熱汗順著鼻窪鬢角滾滾淌落。


    驀然他心頭一動,道:“憑這老道的修為,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豈會僵持上這麽久?哎喲!他是要借此迫我施展化功神訣,好察探我經脈中真氣流轉情狀。”


    警覺到這點,他對鶴仙人的手段又驚又佩,把心一橫道:“我縱是被轟成碎末,也絕不能讓這老道士得逞!”心念一催,立時收去化功神訣,隻全力運氣抵禦。


    鶴仙人“咦”了一聲,明白丁寂已識破了自己的用意,寧可一死也不肯給他可趁之機,怒哼道:“小娃兒,你當真以為貧道舍不得殺你麽?”指上又加了一層勁力。


    丁寂整條左臂徹底失去知覺,鶴仙人的魔氣如同洪水猛獸在他體內橫衝直撞,周身經脈痛楚欲裂,像是有千萬把鋼針齊齊狠戳著他的五髒六腑。


    可鶴仙人企圖藉此迫使丁寂屈服,卻是錯了。


    丁寂一身傲骨渾不亞於乃父當年,素來是吃軟不吃硬。


    假如鶴仙人不殺倪姥姥,再以好言相請,並許諾釋放方丈仙島上被囚的數十位北海同道,尚有一線商量的餘地。


    而今鶴仙人的折磨越是凶狠,丁寂便越不可能低頭。


    鶴仙人見丁寂渾身劇顫,麵色赤紅,仍是緊咬牙關不吭一聲,心裏頭奇道:“這小白臉倒也硬挺。”


    可這麽一來,他的苦心便又成了鏡花水月,不免著惱,暗發狠勁道:“你再硬,貧道看你能撐幾時?”指力源源不絕迫入丁寂體內,卻絕不傷他的性命。


    兩人互不相讓,一時間僵持不下。


    又不知是多久,丁寂腦海裏的意識已近麻木,全憑本能抵禦著鶴仙人的魔氣衝擊,不知不覺中牙關咬緊瞪圓雙目,腦子裏隻閃動一個念頭道:“小爺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活活氣死你這老怪物!”鶴仙人麵對惡狠狠瞪著自己卻顯然已陷於半昏迷狀態的丁寂,滿心不是滋味。


    昔年他稱霸北海,為所欲為,即便是一派宗主見著自己,也得戰戰兢兢,俯首帖耳。


    不曾想今日卻教一個小小少年難住,殺不得,哄不了,猶如老鼠拉龜無從著手。


    他一麵壓迫住丁寂,一麵思忖著對策,然而想出的七八個法子仔細一琢磨卻全不管用。


    盡避注入丁寂體內的魔氣對他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但長久下去終不是辦法。


    正感彷徨無計之時,丁寂口中猛地噴出一蓬淤血,身子顫了顫朝後直挺挺倒下,竟真的昏死過去。


    鶴仙人一愣,收住指力,望著丁寂灰暗的麵容,慍怒道:“這渾小子居然是鐵豆下鍋,油鹽不浸!”他殺機陡起,左掌一豎便欲朝丁寂的頭頂拍落。


    但掌至中途,想起仙劫來臨時的可怖情形,他禁不住又心生猶豫:“我一掌下去,千辛萬苦尋覓到的一線希望,可也由此斷絕。”


    念及至此,他的左手按在丁寂額頭,掌力無論如何也吐不出去,遲疑了半晌,突然察覺到對方體內激蕩奔湧的強盛魔氣,不覺一計喜上心來。


    他掌心微吐真氣,將修煉了五百餘年的精純功力徐徐渡入丁寂體內,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收回左掌,暗自得意一笑道:“讓你見識見識貧道的真手段!”此後數日,兩人好似針尖對麥芒,在這不足一丈方圓的忘機仙樹中各自較勁,誰也不肯率先認輸。


    鶴仙人一次次震昏丁寂,又一次次趁他昏睡時將大無妄真氣輸入體內,卻絕口不提索要化功神訣的事。


    丁寂每回醒來,都覺到自己丹田裏運轉的魔氣又深了一層,卻也想不到是鶴仙人在自己昏迷時做下手腳。


    按理說,鶴仙人已然清楚丁寂修煉的是正宗玄門心法,與他強行灌注的魔門真氣格格不入,勢同水火,時日一久便會有走火入魔之虞。


    但他誌在化功神訣,於丁寂的安危並不放在心上,也就管顧不了那麽多。


    隨著時日推移,丁寂在他指力壓迫下堅持的工夫越來越長,自是體內真氣日益壯大之故。


    鶴仙人又是歡喜,又是煩惱,隻希望今次能夠天隨人願,否則投下偌大的血本,若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個買賣的本可虧得太大了點兒。


    多日以後,丁寂丹田內積聚的魔氣,已遠遠超過他自身所有的真氣,逐漸顯露喧賓奪主之勢。


    但鶴仙人求成心切,依舊不斷地傳功,以期能早一日激起魔氣反噬。


    這日丁寂又從昏迷中蘇醒,也不理睬鶴仙人,徑自盤膝打坐,梳理體內真氣。


    鶴仙人注視著丁寂,盤算道:“瞧這情形,三五日內,他丹田內積鬱的魔氣就會發作。


    屆時魔氣噬體生不如死,想不施展心法化解也由不得他了。”


    他正想著,驀然丁寂身軀微一顫動,徐徐煥放出一團淡淡的光霧。


    鶴仙人低咦一聲凝神打量。


    隻見那團光霧漸漸變亮,向四周擴散開去。


    須臾之後丁寂的頭頂發出極輕微的爆響,一束絢光升騰而起,在空中凝聚不散,慢慢幻化出一尊五尺餘高的光影。


    相貌姿態與丁寂一模一樣,正是他的元神。


    鶴仙人愣了愣,目不轉睛地盯著丁寂,神情裏有一絲訝異,更有一縷無奈,喃喃低語道:“這個混蛋小子,居然藉助老夫的大無妄神功在渡劫晉階了。”


    敢情他一門心思想把丁寂弄得半死不活走火入魔,好逼迫他不得不施展化功神訣消弭體內魔氣,故而連日來毫不吝嗇地將自己苦心修煉了數百年的精純真元輸入丁寂體內,令丁寂功力大進。


    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鶴仙人萬沒料到自己尚未等到丁寂正魔二氣互攻,這小子竟先一步晉入先天之境,倚靠著自己“慷慨”相贈的大無妄真氣渡劫衝關,直叩忘情境界。


    通過這些日的對峙,他對丁寂的修為可說是了如指掌,明白這少年堪稱天縱奇才,資質之高猶在自己之上,隻需潛心靜修十年之後勢必能水到渠成,晉升忘情之境。


    可現下看來,這十年的工夫也大可省了,偏偏出力的人還是自己。


    這算哪門子買賣啊,鶴仙人著實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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