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滬上太古碼頭,左重一家人站在棧橋上依依惜別,眾人的心情各有不同,隻有什麽都不知道的左鈞和左朵沒心沒肺的纏著何逸君。


    老爺子左學臣忽然轉頭看了看遠處,淡淡的說了一句:“恐怕這次離開,老頭子我就回不來嘍,善文啊,你帶人去取點故鄉的土吧。


    這裏雖然不是寧波,同樣是華夏之地,將來能埋在其中,我也不算是死無葬身之地,畢竟我們的根本在這,血脈,是切不斷的啊。”


    “父親....”


    左善文張嘴想要說什麽,可看老爺子表情堅定,隻好叫上幾個護院找來木箱和鐵鍬,在碼頭附近挖了起來,過往的行人見怪不怪。


    這種事情在此地常見,許許多多出洋謀生、逃難的華人,在臨走前都會保存一捧故鄉的土,在遠隔萬裏的異國他鄉留下一份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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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左,你就放寬心吧,都說人挪活、樹挪死,時局的變化真是讓人看不懂了,去了紐西蘭未嚐不是件好事,至少能免了一場兵災。”


    左重的外公梅添良依舊穿著西裝,頭上戴了頂禮帽,在碼頭擺起了造型,一邊開口勸著老親家,一邊指揮拿著照相機的仆人拍照。


    “哼。”


    左學臣麵色一黑:“出國自然是如了你這個老漢奸的願, 幾十年前你就閑不住,還差點去當了英國人的上門女婿, 別以為我不知道。”


    “祖父, 外祖父。。”


    左重及時打斷兩個老頑童的爭吵, 心說真是人老如頑童,接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本子, 麵色嚴肅的交給了左學臣,壓低聲音說道。


    “祖父,這裏是孫兒通過特務處海外分支搜集的一些情報, 家中可能用的上,您在路上閑來無事可以看一看,熟悉熟悉相關的情況。


    左家到了紐西蘭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聯絡、扶持當地的政客,必要的時候可以利用弱點和醜聞控製對方, 這件事交給他們做。”


    他說著指了指幾個包裹著紗布的年輕男子, 這些是在公路交火時受了重傷的情報科特務, 以後很難重返一線, 隻能進入內勤部門。


    這對一個經過多年訓練, 掌握了無數情報技能的人來說,是一件無比痛苦的事情,看過了世界有多麽精彩, 很難回去過安穩日子。


    於是左重叫來了這些人, 給了他們一個新的選擇, 那就是帶著家人一起離開民國, 負責保護左家人以及組建左家自己的情報網絡。


    本來已經死心的特務們, 知道能跟著副處長繼續幹老本行, 又能養家糊口,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答應了, 並退出了國—軍現役。


    按道理來說,特務處這樣的部門隻有死人能徹底離開,可有錢能使鬼推磨, 加之他們的傷情確實很嚴重,軍委會順利通過了申請。


    左學臣瞄了一眼自家孫子的手下, 微微頷首:“恩,祖父知道了, 我會妥善安排這些人才,隻要咱們左家還在, 就不會虧待了他們。


    先行的人已經在澳洲和紐西蘭確定了幾個合適的人選, 對方本身有一定的影響力,背後又無太多的關係,控製起來起來比較方便。”


    做了這麽多年生意,什麽地方能省,什麽地方不能省,他非常清楚,夥計想走隻有兩個原因,無非是錢沒給夠,或者是受了委屈。


    想讓人為賣命就得給足錢,讓人看得見希望,左家這些年從沒有一個仆人辭工便是如此,做人眼光需要放遠一些,不可小家子氣。


    左重很清楚祖父的手段,對於手下的待遇並不擔心,於是繼續說道:“官麵上有了保護,對於周圍的那些洋人鄰居也不能放鬆警惕。


    洋人畏威不畏德,可以適當的敲打敲打,盡量想辦法拉攏,要是拉攏不了就破壞掉對方的生產和生活設施,逼迫對方向左家求援。”


    說到這裏,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特別是澳洲,當地自然水源很少,往河流和水井裏扔幾頭死掉的牲口,便能徹底掐斷水源。


    再比如紐西蘭的農場,等到了糧食收獲季節,萬一不幸發生了火災,那幫白人要麽花高價跟商人買食物,要麽選擇就近尋找幫助。


    糧食、淡水、藥品,他們借多少就給多少,但是要用土地和資產做抵押,利息越高越好,讓洋人見識見識什麽叫利滾利、驢打滾。”


    “孫兒,你等一等。”左學臣總感覺這種事有點似曾相識,抬手示意左重先別說話,想了一會不確定的說道:“你想讓洋人當佃戶?”


    “對。”


    左重笑得無比燦爛:“隻有形成了隸屬關係,洋人才能老老實實的聽話,至於怎麽對付不聽話的佃戶,就不需要我教您老人家了吧。”


    聽到自己孫子這麽說,左學臣老臉一紅,眉毛一擰道:“左家世代耕讀,是出了名的好東家,災年放糧,地租隻收三成,哪個不誇。


    我怎麽知道如何對付佃戶,這種事該去問你外祖父梅添良,當年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幫安南人給梅家種田,懂得些折騰人的手段。”


    “是,孫兒知錯了。”


    左重趕緊鞠躬認錯,至於老爺子說的是真是假,聽聽就好了,再仁義的地主也是地主,階級便決定了其剝削性,這是無法改變的。


    何況鄉間有良善鄉民,也有地痞混混,要是真當左家是不沾血的菩薩,一張二指寬的條子送進衙門,便叫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鞠完躬抬起頭,又看向貨輪叮囑道:“祖父,田地裏的事自有做慣了的管家和下人們去管,您和父親的精力還是要放到工業上去。


    不知家中現在有多少艘遠洋貨輪,要想辦法多購置一些,未來戰事一起,不管是支援國內,或是承接運輸買賣,都需要足夠的船。


    最好不要從船廠訂購,一來是建造周期長,二來戰爭時期會被征用,從其它航運公司手中直接舊船比較合適,買來便能投入使用。”


    左重對於左家有一個很大的計劃,若是順利完成,不光左家能富甲天下,國家也會因此受益,其中的關鍵點就是充裕的運輸力量。


    那邊左學臣閉目想了想,良久後睜開眼睛:“家中原來的小船都出手了,你父親對外說北侖碼頭完工之後要成立一個遠洋航運公司。


    日本人或許覺得咱們左家是他們鍋裏的肥肉,主動上門要賣一批6500噸的大型貨輪,價格非常便宜,我便全部留下了,總計4艘。


    都是十年內的新式貨輪,質量不錯,中途隻用補給一次,便能從澳洲開到滬上,為防意外,我讓人將它們掛在了德國洋行的名下。”


    左重聽完隻有一個念頭,日本人真是好人啊,又給錢又給船,有了這些船,左家就算是靠運貨也能賺得盆滿缽滿,他連忙追問道。


    “祖父,德國洋行那邊經不經得起查,北侖碼頭的事太大了,那些股東定然會拚命想辦法挽回損失,別的東西可以藏,船可藏不了。”


    “嗬嗬。”


    左學臣聞言微微一笑:“此事無妨,我當時跟日本人定的是一年後用糧食支付購船款項,船交割後立刻通過你舅舅做了一份假合同。


    內容嘛比較複雜,你隻用知道這批船是作為抵押品“給”了德國洋行,就在前兩天,因為左家沒有完成合同,船已經是德國人的了。”


    左重目瞪口呆,難怪剛剛祖父說的是船留下來,不是買下來,這是標標準準的空手套白狼,老爺子這是逮著一頭肥羊往死裏薅啊。


    他一臉敬佩的看著老爺子,點了點頭:“這樣就好,這4艘船千萬不能用在左家產業上,再去歐洲和美洲買些船,一定要注意保密。


    澳洲的鐵礦、兵工廠、藥廠不求賺錢,保證能開工就夠,把咱們帶去的人培訓好,祖父,這是事關民族存亡的事,孫兒拜托您了。”


    “我會留意,不會出問題。”左學臣緩緩捋了捋胡須,而後歎了口氣:“你為國盡忠,祖父隻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咱們左家不要散了。”


    左重低著頭沒有說話,時代的大潮豈是一個人能阻擋的,最多順勢而為罷了,這中間的生離死別和興衰存亡,同樣沒人可以預知。


    “嗚嗚嗚~”


    貨輪再次鳴響汽笛,船員通知眾人該開船了,梅慧珍拉著兒子眼中滿是淚水,左重張開手臂將母親抱在懷裏,為家人默默得祈禱。


    左鈞和雲朵在旁邊覺得有點手足無措,不是回寧波嗎,怎麽像是要天南地北各在一方的樣子,隨即迷迷糊糊的被仆人帶到了船上。


    十分鍾後,左家人走到了船舷對著岸邊揮手,看著左重和碼頭漸漸消失,下一次踏上這塊土地,或許已是幾十年後,又或是永遠。


    “科長,您家裏留下的汽車送到了華東區,餘區長挺仗義,全部按照新車的價格收了,咱們接下來去哪?”鄔春陽站在不遠處問道。


    左重麵朝著大海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地平線上的黑點,直到黑點倏然不見,這才轉身豎起風衣衣領走向汽車,口中冷冷說道。


    “走,跟弟兄們回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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