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頭鎮外圍江岸,烏雲密布,越靠近江水天色便越陰沉,仿佛早早邁入了夜晚。


    帶著怒火與怨氣的江水層層疊疊,那望不見底的幽深如同噬人巨口,在漆黑一片的水下悄然張開,等待哪些無望的生靈墜落。


    洛晏挺直脊背站在岸邊,撲麵而來的江風裹挾著刺骨的寒意,將他今天新換上的帛錦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他麵前是從不遠處的江婆樓裏搬來的木桌,上麵放著這幾日在鎮上搜刮來的各式法器,見過的沒見過的,身為洛家這一代的天之驕子,他都已經在短時間內掌握用法。


    “要來了。”


    洛晏神色肅然。


    過於優秀的感知能力讓他的視線穿透江水,窺探到了一絲令人心悸的恐怖氣息。


    那氣息裏不僅有著鬼物的陰森,還混合著濃鬱的汙穢感,正如他在戲台世界裏見到的水底神像一般——


    令人窒息的感覺像是融化的油蠟,一滴一滴封住口鼻,無法掙脫,渾沌難明。


    這是比尋常鬼物更高許多層的壓迫感,帶來的不僅是恐懼,還有在巨物麵前對自身渺小的認知。


    那是一尊偽神。


    海妖落後他半步,感受著空氣裏能遇到實質的水氣。同樣是間接與江祟打過交道的人,她的側重點卻與洛晏不同。


    她仿佛從水霧中聽見了水底龐然大物遊動的聲音,帶著某種“水生生物”的蓬勃的惡意,若不是親眼見過神像,她更願意將即將麵對的東西稱作“怪物”,那是自然與人類信仰結合創造出的東西,有點像是趙一酒綁架她進入水下推演那次遇見的不可名狀。


    越是盯著江麵,就越移不開目光。


    “下來吧……”


    “下來吧……”


    非人的囈語不知何時環繞在耳邊,伴隨著倒計時的迫近越來越明顯。


    海妖垂眸斷開視線,與此同時,一股清脆空靈的鈴鐺聲響由遠及近,帶來短暫的清明。


    她還洛晏同時轉頭,就見趙儒儒沿著江岸回來了。


    趙儒儒衣服上沾了不少泥點子,頭發濕漉漉的,江風好像格外“眷顧”她,混著水的風不斷向她拍打,讓她嬌小的身影顯得搖搖欲墜。


    但她回來的步伐始終沒有停過,她右手上拿著一枚巨大的鈴鐺,每走一步都要晃動一次,悅耳的鈴聲蕩滌水霧,宛若最強悍的護身符,護著她一路平安。


    “都埋好了嗎?”海妖揚聲道。


    趙儒儒有些狼狽的臉一抬,倏得露出一個驕傲的笑:“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他們三人作為帶著寶物最先來到岸邊的人,分工明確,洛晏測算風水,之後在最前方布設祭台,海妖以控水的能力為他保駕護航,阻擋江中祟物的幹擾。


    趙儒儒則負責將寶物們分別埋進正確位置的地下,形成陣法節點。


    她犬神族神女的優勢在此刻顯現出來,那從一開始就在她身邊的鈴鐺竟然對江祟逸散出來的無形壓迫力表現出了很強的抵禦作用,跟萬般大師做出來的寶物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不同的是,萬般大師這些寶物看似正常,卻隱含著一股邪惡汙濁的力量,而聖女的鈴鐺澄澈幹淨,是最純淨的驅鬼法氣。


    由於氣場不合,鈴鐺是沒辦法加入寶物們構成的陣法的,而且經過洛晏和海妖的嚐試,確定了它在聖女趙儒儒手裏時才能發揮更強的效用,所以埋寶物這項分工看似更適合海妖,卻讓趙儒儒去做了。


    此時陣法還差一個核心,就是計劃裏趙一酒去找到封府寶物。


    趙儒儒終於回到祭台邊兩人麵前,感受到洛家術法和海妖控水的雙重保護,重重鬆了一口氣:“凍死我了,你們知道現在那江水有多冷嗎!”


    活潑少女頂著越來越壓抑的空氣喋喋不休:“陰氣全融在水裏了,我埋匕首的時候一個浪打過來,偷襲!我差點以為見到我太奶了!”


    說著還不忘補上一個搖鈴,揮散些許陰氣。


    海妖:“……”


    洛晏禮貌提醒:“據我所知,你太奶奶高壽,還沒有去世。”


    三大家族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會進推演遊戲,那些一輩子沒成為推演者,卻又有這麽多能人幫襯的家族成員,通常都能活很久。


    趙儒儒雖說是趙家旁支一脈,但洛晏也曾在三大家族聚會上見過許多老輩,其中就有趙儒儒的太奶,一個十分博學儒雅的老太太。


    趙儒儒:“……這是一種誇張的修辭手法,你不要點出來好不好,我要是能活著出去,太奶該在微信上發兩分鍾的語音條罵我了。”


    “你太奶奶是那種性格嗎……”洛晏下意識喃喃了一聲,隨後一怔,發現剛剛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的壓迫感和窒息感竟然在趙儒儒的幾句玩笑中消散了。


    這可不僅僅是轉移注意力的緣故,那可是偽神的威壓!能做到這一點,即使是有鈴鐺的輔助,趙儒儒未顯露的實力也依舊出乎了洛晏預料。


    他心中不合時宜的發出了些感歎。


    趙家這一輩竟然還有一個頂尖人才。


    與之相比,洛家就有種人才凋零的感覺,除了他以外,洛旗山師弟勉強合格,洛玨師妹雖然有潛力,可還需要一段時間成長,剩下的外姓弟子也撐不上場麵。


    洛家大師兄洛晏忍不住想要擔憂一番。


    可下一秒,他念頭一轉。


    不對,趙家的趙謀、趙一酒和趙儒儒雖然強,但好像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旁支二五仔,對主家一點“忠誠”也沒。


    再看許家,更是隻有許樹一人出彩,而且家族內部氣氛緊張,就像萬般大師的組織一樣,各個都有別的心思,更看重個人利益。


    這麽一看,洛家明明是前途最光明的!


    結論一出,洛晏瞬間感到神清氣爽,靈台清明,甚至思緒都清晰許多,精神徹徹底底的穩定下來。


    一偏頭,就見趙儒儒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輕笑,如泡沫般淹沒在一旁的浪聲中。


    果然是她。


    洛晏呼出一口氣。


    奇怪,讓人腦子裏不自覺想東想西也是她的能力嗎?現在他竟然徹底不受江邊陰氣的影響了,這比他的道術更有用。


    發覺洛晏盯著自己,趙儒儒卻沒打算做出任何解釋,她熟練地假裝自己什麽都沒做,探頭探腦地向後眺望:“還有兩分鍾,會是誰先過來呢……啊!有人來了!”


    視線盡頭,出現了一口慘白的棺。


    那棺槨上還殘存著斷裂的鎖鏈,鎖鏈鬆散地捆縛著棺蓋上猙獰厲鬼的紋路,斷裂處向下耷拉著,觸碰在背棺者的衣服上。


    “虞幸!”趙儒儒眼睛一亮,揮手,“這邊!快,把這口棺材放到這個祭壇邊,讓洛晏先貼個符!”


    一路由黑霧托著飛過來,卻依舊感到背後越來越沉重,仿佛從棺材逐漸變成一座山丘的虞幸聞言飛快掠過去,落在祭壇旁,將白玉棺重重放下。


    地麵迅速浸透一層水漬。


    白玉棺,在來的路上就開始異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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