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從匡前輩離開之後,玄界這般固定的格局已經延續了近百年的時間……”


    吸引了現場幾乎所有目光的鐵中流淡定自若、侃侃而談,“杏壇有教無類,無差別教育世人暫且不提,就說天地二宗,經過這些年的積累,底蘊越發深厚,人才越發濟濟,可謂日新月異,繼續執修行界牛耳,領袖群倫亦是實至名歸,我輩修行者願意接受當前格局狀態,願以天地二宗為首與‘它’周旋,那麽在下不禁想問一句,為何宋長老和莊長老剛一聽到北冥師宗主晉級十二重樓的消息就急著來參加論道?”


    莊如山望著鐵中流,目光如炬,半晌後和宋禪豐相視一笑,道:“果然還是被誤會了……”


    宋禪豐微笑搖頭。


    莊如山又看向鐵中流,道:“鐵道友這個問題的答案很簡單,那就是我和宋道友想親眼看看師宗主她到底有沒有擔當大任的能力,當然你也是一樣,如果你有改變或者動搖當前格局的想法和實力,今天正好是個好機會。”


    莊如山看了宋禪豐一眼,補充道:“這也是我和宋道友今天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之一,我們絲毫不介意成為你們當中任何一個人的墊腳石,如果能因此成全你們中的某一位,對我們來說也是功德一件。”


    眾人一聽,無不讚歎天地二宗兩位大長老的廣闊胸懷,感動於他們的良苦用心,同時對鐵中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為表示遺憾和歎惋。


    鐵中流輕笑一聲,不再多說。這時葉朗天站了起來,他直視著鐵中流,道:“晚輩地宗葉朗天,想效仿杏壇小先生為謫仙子接劍故事,為鐵前輩接劍。”


    鐵中流看了葉朗天一眼,搖頭道:“杏壇小先生能為謫仙子接劍,你卻接不了我的劍。”


    葉朗天還要說話,不料宋禪豐開口了:“葉賢侄,你接得了無雙城鐵匠鐵中流的劍,但你接不了當年在兵器譜殺力榜排名第七的拔城大劍主人的劍。”


    亭內眾人聽到“拔城”二字,均是一怔,隨即有人叫了聲:“你是鐵惡來!拔城大劍主人鐵惡來!”


    鐵中流聞言神色不動,淡淡道:“鐵惡來早在被‘它’殺了,玄界再沒有鐵惡來,何必再提他的名字?”


    資格稍微老一點的修士都知道鐵惡來是兵器譜殺力榜排行第七的大劍“拔城”的主人,劍力以雄渾見長,原本是雲商國的兵馬大元帥,曾憑借手中大劍七日攻下十二城,名動玄界。


    後來雲商亡國,他專心劍道,終證道大劍宗,數十年前,他在抵禦夜魔的一戰中被夜魔抓碎劍心,聽說當場身死道消,當時玄界修士無不為他惋惜,沒曾想他不僅沒有隕落,竟然也如謫仙子一般重鑄劍心,再次攀登大宗師之境。


    大道縹緲,越往上修煉情況越是艱險,如今玄界的這些大宗師,有一個算一個,真正是一帆風順、順順利利晉級到當前境界的寥寥可數,更多的還是像崔汝甲、鐵惡來這樣,曆經磨難,起起伏伏,上下求索……當然,還有更多修士一伏之後就再也沒有起來……


    葉朗天對“拔城”和“鐵惡來”自然都有所耳聞,不過他並沒有因此退縮,而是堅持道:“晚輩若能得鐵前輩指點兩招,更是榮寵無量。”


    宋禪豐微笑地看著葉朗天麵露讚許。


    鐵中流不近人情道:“我養劍十載,可不是為了你地宗少主證道……”


    葉朗天朗聲道:“晚輩葉朗天,挑戰鐵中流鐵前輩!”


    此言一出,亭內一片訝然。


    玄湖論道有一個規矩,晚輩向前輩請教,前輩可以根據心情置之不理,但若是挑戰,就必須要接。


    隻是一位年紀輕輕的九重宗師竟敢直接挑戰一位成名數十年,殺力恒重、道心強悍如鐵的大劍宗,這也太令人不可思議。


    震驚之後就是讚歎。


    “不愧是地宗少主,竟是要借鐵惡來證道大宗師!好膽識,好氣魄!”


    莊如山突然道:“待鐵道友指點完朗天師侄,再由莊某親自為鐵道友試劍‘霜刃’如何?”


    鐵中流挑眉道:“那正是在下本意。”說著瞥了葉朗天一眼,“入湖。”


    葉朗天先一拱手,然後身子微一晃動,人已從大宗亭內消失。


    “請東方道友為我刷一碟毛肚。”


    “毛肚”兩個字落音時,鐵中流也已出現在玄湖水麵上,和葉朗天相對而站,兩人沐浴水霧中,如在仙境。


    歸真亭和修士亭立即發現湖中動靜,俱是大吃一驚且心生不解:“今年玄湖論道,怎地是大宗亭先動手了?”


    隨即有人看清葉朗天的身影,難免又是一番震驚:“是地宗少主!”


    驚叫聲剛起,湖中水霧驟然快速湧動起來,繼而有兩大團水霧以鐵、葉二人為核心急劇凝聚旋轉,不多時就直接正麵對撞過去。


    嗵!嗵!嗵!


    受兩人對撞衝擊波動,水麵四周正好炸開一圈。


    鐵中流立定不動,葉朗天雙足踏水,向後疾速倒飛。


    途中,葉朗天右手揚起,一道劍光貼著他身旁的湖麵飆起,掠向鐵中流。


    鐵中流一拂袖,劍光消散。


    “站好,接我一劍。”


    鐵中流隨口說道,右手食指中指並起,在麵前劃出半截拇指般長短的一小截。


    一道令眾真人、修士遙遙觀望亦心生寒意的恐怖劍意一閃而逝。


    葉朗天如遭泰山壓頂,雙腳破水麵而入,直至沒膝方才止住。


    鐵中流看著葉朗天輕飄飄說了聲“還成”,負手轉身回亭。


    毛肚剛好出鍋。


    “鐵道友有心了。”莊如山道。


    鐵中流唏哩呼嚕吃了毛肚,實話實說問道:“若我霜刃再出鞘一寸,莊道友會坐視不理?”


    莊如山搖頭,不知是不理還是不會不理。


    鐵中流一笑,也不追究,嗬了口氣,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莊道友,請?”


    莊如山笑意玩味道:“鐵道友剛才畢竟是泄了一寸劍意,此時由我出手,是占了便宜。”


    剛才鐵中流和葉朗天點到即止的一戰,看似鐵中流贏得輕描淡寫,實際上暗藏玄機,先是那一撞,葉朗天雖被撞開,但並未落敗,半途還信手反擊了一劍。而鐵中流雖極具風範地揮袖蕩開那一劍,但同時也意識到,他若不出霜刃劍,無法立即結束和葉朗天這一戰,很可能有一番纏鬥,一點點將葉朗天逼至極限,最後果然一舉破上三重。


    這樣一來,他先前說的那句“不是為你地宗少主證道”的話就打臉了,更重要的是,他的毛肚會糊掉或者涼掉!


    他入湖之前特地交代東方新給他刷毛肚,玩的是“溫酒斬華雄”的老梗,取“刷毛肚斬少主”之意,可萬一他被葉朗天纏住,兩人鬥了幾個時辰,到時不要說毛肚,黃花菜都涼了,那樣多垮棚、多尷尬?


    輕敵永遠是大忌!


    好在鐵中流有統帥思維,做事雷厲風行、當機立斷,見情況不明,果斷出霜刃劍,瞬間壓住葉朗天,維持住了前輩高人的體麵。


    然而,這一係類微妙變化如何瞞得過莊如山?


    “莊前輩若是覺得不好意思,晚輩倒有個提議,不知您能否答允?”鐵中流並沒有因為裝逼險些垮掉而有任何心虛的意思。


    “什麽提議?”


    “莊前輩先和師道友點到即止地比一場,接著再為晚輩接劍,最後晚輩再與貴宗少主比一場……”


    莊如山對這個有可能成全葉朗天的安排自無意見,轉頭看向師玄青,後者道:“點到即止,要看點到什麽地步?”


    莊如山道:“就由宋道友和溫小友來做裁決如何?”


    師玄青看向宋溫二人,兩人頷首同意。


    “那好。”師玄青拍手起身,幹淨利落地一步踏入湖中,周圍三尺頓時煙消霧散。


    莊如山和宋禪豐對視一眼,微一頷首,也踏入湖中。


    玄湖四周岸上刹時沸騰起來。


    “師宗主和、和莊前輩!!!怎麽就到他們了?”


    “今年玄湖論道順序是完全倒著來的嗎?”


    “這是直接決魁首的節奏吧?”


    ……


    歸真亭,蕭天和魚靈靈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都默默點點頭,最後目光鎖定湖麵上那即將到來的驚世一戰。


    “此次比試點到即止,現在由我為你們二人劃下道……”


    宋禪豐說著右手掌麵朝上輕輕抬起,待手掌與肩膀齊平時,快速翻轉,猛地往下一按,隻聽“轟——”“轟——”兩聲,在距離師玄青和莊如山兩人背後三四十丈遠的水麵轟然凸起,好似兩頭巨大的水怪要浮出水麵,隻見那水麵慢慢抬升、慢慢抬升,最後嘩啦啦形成兩塊長十來丈、高六七丈的巨大水幕。


    翻手覆手時,天地間自有回應,這就是老牌大宗師的手段!


    “誰背後的水幕先破就算誰輸,二位有沒有問題?”宋禪豐問道。


    莊如山微笑搖頭。


    “沒問題。”師玄青更加不在意形式。


    “那二位就開始吧。”宋禪豐揮手道。


    師玄青看著莊如山,認真道:“我想有些所謂格局,就像你身後的水幕一樣,總要被打破的。”


    莊如山笑道:“兩個提醒:其一,等會你若想要叫停,可自行打破自己身後的水幕認輸;其二,還是舊話重提,北冥宗隻有你一位大宗師,來之不易,雖然本座很期待和希望……”


    話至此處,一道縹緲的刀意毫無征兆地從南方急掠而至,竟是斬向大宗亭內的天宗大長老宋禪豐。


    宋禪豐眉頭一皺,不知是誰竟這樣無禮,揮袖蕩開刀意,但那刀意消散之後,竟是再次凝結,繞了一個彎,掠向溫少穀。


    溫少穀麵帶笑意,張開大袖收了刀意,對著南方道:“小師弟,你來了?”


    回答溫少穀的是一道劍意,一道氣勢磅礴、至大至剛、沛然莫之能禦的浩瀚劍意。


    浩然劍意。


    這道劍意仍舊先斬向宋禪豐。


    宋禪豐已知曉那人身份,又察覺這道劍意實在霸道,隱隱還帶著三分靈性,不敢掉以輕心,暗運五成功力,輔以符法拍出一掌,終將劍意拍散。


    “可是杏壇小先生到了嗎?”宋禪豐開口問道。


    所有人包括莊如山和師玄青都轉頭看向南方。


    畢竟這玄界敢這樣大大咧咧直接懟天宗大長老的人不多。


    轟隆——


    嘩啦——


    就在眾人集體分神的一刹那,位於莊如山身後的那塊水幕轟然破碎、坍塌,水幕上方站著一位青衣少年。


    “誰說北冥宗隻有一位大宗師?”


    水幕落回水麵,那少年便淩空而立,他問出這句話之後,玄湖內外瞬間一片寂靜,隻覺得這漫不經心的聲音如此耳熟!


    接著,數道聲音同時響起:


    “小師弟!”


    “小師叔!”


    “郭大路!”


    那少年衣袂隨風飄動,麵目悄然轉化,不是那消失兩年的郭大路還能是誰?


    “店主,真的是你嗎?”歸真亭,紅發姑娘望著那念茲在茲,無時忘之的少男,早已淚眼婆娑。


    “是小師叔,是他,真的是他,他回來了……”蕭天仰望著空中那道熟悉的人影,心中是說不出的驚喜,眼中淚水卻是禁不住地滾滾而下。


    “背後議論我和提提婚約的,趁我不在組隊欺負我師姐的,以多欺少的,以老欺小的,以男欺女的……都給老子自覺點站出來,我就不一一點名了。”


    郭大路那混不吝的語氣再次回歸玄界,眾人震驚的同時,多少還是有些懵逼的。


    一時也沒人接話。


    “是本座說的……”莊如山終究是資格最老的大宗師之一,道心可謂固若金湯,他迅速判斷了郭大路境界之後,語氣淡漠地接道:“是本座說北冥宗隻有師宗主一位大宗師,因為這就是事實,哪怕你有大宗師級的戰鬥力,但你仍舊不是大宗師!”


    師玄青抬頭看著郭大路,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覺得此情此景特不真實。


    郭大路聞言也是愣了一下,然後猛然醒悟,尷尬道:“臥槽,光顧著出關趕來參加論道大會,忘記升級了!”


    他從半空中落到師玄青身旁,境界一路從九重宗師晉級至十二重圓滿境,而且觀其氣勢,絲毫沒有“止於此處”的意思,似乎還能向上攀升,到那十二重樓之上,聖人之下的未知之境。


    ……


    師玄青突然覺得此情此景特真實,是那個不著調的家夥。


    她突然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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