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蟬子為了當麵解匡世棋多年前留在金禪寺的難題,不惜以神魂離體破“冰火屏障”,從他毅然決然的態度來看,顯然已做好此次六兩湖之行便結束八世輪回禪的心理準備,又或者說,長老早有預感。


    輪回禪,每一個輪回就是一次晉級和提升,但每一個輪回的結束都要有一個坐標性的事件,不然就有迷失之虞。


    當然,大道之行,從來都是布滿荊棘、步步驚心的,並無差別。


    郭大路站在金禪寺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隻見叢林掩映間,金禪寺巍峨聳立,周遭禪光瑞靄、氣象不俗。佛門淨地,果然有種令人心生寧靜的氣場。


    郭大路拾階而上,不久遇到一位正在掃地的灰衣小僧,那小僧動作不疾不徐,掃把掠過落葉,不出聲響,一舉一動自有靜意。


    “阿彌陀佛。”


    那小僧見到郭大路,停下動作,立單掌跟他打招呼,郭大路也以佛禮回應。


    沒多久,郭大路入了寺門,迎麵便是一座大金佛坐在正堂,郭大路微笑打了個招呼:“你好啊,佛祖。”


    “郭施主到了。”


    一襲黃色袈裟的金蟬子手拄禪杖,緩緩從後堂走出來。


    郭大路微微頷首:“金蟬大師。”


    “請坐。”金蟬子伸手示意大佛下的蒲團。


    郭大路走過去盤腿坐下。


    “比貧僧預想的早了三年。”金蟬子在旁邊的蒲團坐下,“原想再去一趟兩界山的。”


    郭大路不解地轉頭看著他。


    金蟬子笑意淡然,“郭施主在六兩湖顯聖,破了貧僧的禪法,使得貧僧不得不提早結束此世禪修。”


    郭大路也無歉意,道:“想必這就是佛家所言的緣法?”


    金蟬子微笑點頭,“於貧僧而言,也是利大於弊的好事。”


    郭大路點點頭。


    “我去橡樹仙島時遇到牛施主……”金蟬子平靜地注視著郭大路。


    “怎麽?”


    “他被困在了去琉璃琥珀處的路上,趕路、退回,不斷重複,無止無盡……”


    “這就是修行中的水磨工夫了,牛魔王距離金仙僅一步之遙,能在道祖洞天渡劫,未嚐不是一樁福緣。”


    這時,有小僧前來奉茶,郭大路和金蟬子各接茶飲了一口。


    小片刻的停頓與沉默。


    金蟬子又自然而然地起了話題,問道:“郭施主要去兩界山的吧?”


    “對。”郭大路也不隱瞞。


    “這樣也好,貧僧便心無掛礙了。”


    郭大路微微偏頭看著金蟬子,無聲一笑,問:“當真?”


    “嗯?”


    “我是說……兩界山不易去,對我而言,那比六兩湖難得多。”


    “明白,佛道有別……”金蟬子抬頭看著金佛,心平氣和道:“但郭施主也不必憂心,貧僧在兩界山設有一朵功德蓮,專門鎮壓妖魔邪祟,待貧僧禪滅,蓮花自散,兩界山群魔憎恨貧僧,得到消息後必會來金蟬寺搶奪貧僧舍利,屆時郭施主入兩界山,減少許多阻礙。”


    郭大路沉默不語。


    金蟬子續道:“郭施主知道何處去,不知何處來?”


    郭大路笑著搖頭。


    金蟬子伸手指向屋頂,“郭施主你看。”


    郭大路抬頭,看到屋頂下方正懸著一片大大的荷葉。


    “接天蓮葉,可遮蔽一切天機,仙帝、老祖亦無法窺探,這方世界唯郭施主與貧僧二人,不妨暢所欲言。”金蟬子道。


    郭大路直言不諱道:“金蟬大師在找人吧?”


    六兩湖中,郭大路詭秘顯聖,隱隱看到幾條悠長的因果線,其中金蟬子那條因果線上便是“找人”。


    金蟬子聞言倒愣了一下,他布下秘寶“接天蓮葉”的確可遮掩天機,隔絕仙佛推演,擋住大佬探知,但對郭大路而言,畢竟是陡然得知,心中理應存疑,不料他居然如此信任坦白,沒有任何鋪墊,毫無征兆地問出本源問題。


    “正是。”金蟬子承認,“貧僧在找匡施主。”


    郭大路補充道:“以及匡道友的本尊——齊天大聖孫悟空。”


    金蟬子怔了一下,長歎一聲,點點頭。


    “為何?”


    金蟬子沒有立即回答,怔怔地看著麵前大佛,良久後,道:“為一段師徒緣分,郭施主在六兩湖曾提過此事……”


    郭大路道:“道祖鎮壓了匡世棋,大師無計可施,得一個口頭承諾,不過是為見悟空做準備,大師真正要了卻的師徒因果在齊天大聖身上。”


    金蟬子:“是。”


    “佛祖將大聖禁在五行秘境,卻將破解之法告知了大師,待時機成熟,由大師出麵解了五行法陣,救出悟空,拜師收徒順理成章,與其說是因果,不如說是大能意誌……”


    金蟬子道:“三界之內,大能意誌豈非就是因果所在?”


    郭大路愣住,沉吟不語,聖人觸及、理解、順應天道規則,仙人超脫規則、利用規則,尋找自己的規則,而道祖佛祖則掌握和製定規則。


    所謂佛祖掌空間,道祖掌時間,在二祖手中,時,空,皆可改變。


    何況因果?


    “原來如此。”郭大路道,然後又問:“既然如此,金蟬大師何必去兩界山?坐修九世,專等大聖劫滿……”


    “九世麽?”金蟬子忽然接道。


    郭大路頓了一下,才知道自己不小心泄露了天機,彌補道:“九為陽之極,十世才算圓滿,是以郭某有此猜測。”


    金蟬子茫茫道:“那便是了。”


    郭大路接上之前的問題,追問:“佛祖聽察三界,前後各知五百年,有無說過齊天大聖從何處來?”


    金蟬子搖頭。


    “因此佛祖讓大師步履紅塵,代佛門行走,除修行自覺,也為探查悟空出身?”


    “阿彌陀佛……”


    金蟬子不答,郭大路自然也好繼續問下去,他其實真正想問金蟬子的是,他是不是在找悟空的授業恩師菩提老祖。


    以佛祖的能耐,多半已經猜到悟空和菩提老祖的關係,三界之內,能讓佛祖在意的寥寥幾人中,菩提老祖必占一席之地。


    不過這些暫時隻是郭大路的一種猜測,就像其他很多猜測一樣,有待後麵證實。


    兩人又說了一會禪,論了一會道,郭大路起身告辭,金蟬子坐在原地不動,說了句“貧僧不送了”後便閉眼入定。


    “後會有期。”


    郭大路大步離開金蟬寺。


    當日傍晚,金蟬子於金蟬寺內圓寂,聖墟震動。


    兩界山。


    一朵終年出沒於半空中的金蓮最後一次現身,在放出一道粗壯長大的金光之後,旋即黯淡下去,繼而金色蓮葉一瓣瓣枯萎掉落,終於完全消失,徹底散去。


    “金蓮沒了!”


    一道充滿異常興奮的吼聲在某處響起。


    “金蓮沒了!”


    “那禿驢圓寂了?!”


    ……


    “金蟬子圓寂了!”


    “金蟬子終於死了!”


    ……


    消息很快在兩界山傳開,一時群魔亂舞。


    “奪了他的舍利,占了聖墟!”


    壓抑良久的兩界山妖魔鬼怪完全暴走,一場勢必席卷聖墟的大戰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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