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驛。


    作為京城設下,距離洛陽最近的驛站,龍門驛的規模和繁忙程度要遠超別地。


    因為地處關隘,西北諸地的軍政消息全都要經過此處。


    所以比起別的驛站隻是一座佇立在官道旁的院落不同,這邊的驛站看起來就像是一座大大的集市。


    有專門更換快馬之地,有糧草轉運之倉,還有幾十間房間, 專供一些送與京城但並不著急的奏報傳送者來休憩。


    這天,風和日麗。


    趕著中午開飯的功夫,兩個身穿鎧甲的軍士帶著滿臉風塵走了進來。


    如同其他人一樣,聞著飯菜的香味,他們麵露迫不及待的模樣。


    可龍門驛的人多,這會兒桌子都占滿了。弟兄倆左右看看, 最後選了一桌不知是哪位大人手下仆役吃飯的桌子。


    “叨擾。”


    客氣了一聲, 二人落座,接著便開始催促驛站裏的小夥計端上飯食。


    而那倆仆役其中一人則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有勞, 我二人吃完便走,不多留。。”


    見狀,軍卒點頭。


    他們吃完也要趕緊走。


    小夥計呢,已經習慣了這群殺千刀的丘八那頤指氣使的態度,端著飯過來,一人一碗,接著就退到了一邊。


    而其中一名軍卒扒了兩口後,從懷裏一掏,掏出來了一個馬皮水袋。


    仰頭喝了一口,又遞給了同伴。


    同伴也喝了一口,接著興許是客氣,又或者是隨便問了一句,把水袋往那倆吃飯的仆役前一放:


    “二位, 嚐嚐。我哥倆老家的酒。”


    “多謝軍爺。”


    一名仆役趕緊客氣了一聲,接了過來。


    喝了一口後, 便放到了一邊。


    這會兒是飯點, 一屋子人下午都還有事。有人要跑遠, 有人要回洛陽。雖然偶爾碰到相熟的人會聊天,但大多數人還是埋頭幹飯。


    氣氛不算熱鬧,隻是碗碟碰撞之聲不絕於耳。


    很快,倆軍卒吃完了飯。


    一抹嘴,提刀便走。


    可卻忘了拿桌子上的水袋。


    但古怪的地方也就在這。


    倆人走的時候,其中一名仆役看了一眼倆人,又看了一眼水袋……一聲不吭,繼續埋頭吃飯。


    等一碗飯吃完,和同伴同樣一抹嘴,開始收拾東西。


    抓著那水袋自然而然的就放進了行囊裏,接著也離開了。


    取了馬,打龍門驛出來,二人便像是普通路人一樣,提著個包袱往洛陽方向趕路。


    這邊離洛陽近,最遲天黑就能到。


    也就半日的路途。


    倆人結伴,速度也不慢。


    可剛走了不到五裏路,正要趕超幾個看起來同樣是結伴而行,推著獨輪車似乎是去賣貨的漢子時。


    馬頭剛剛超過獨輪車,幾個推車的漢子忽然暴起!


    騎在馬上的倆人反應也不慢,下意識的就要從馬背上抽兵刃。


    但是……已經晚了。


    “別動!”


    兩把看起來樸實無華的長刀,已經抵在了倆人心口。


    “諸位好漢……”


    有一人還想說話,可忽然覺得後心一疼……


    到嘴的話語變成了痛苦中夾雜著不可置信的哼聲。


    “啪。”


    人身墜落,恰巧就落在了那架獨輪車上。


    另外一個漢子油氈把倆還熱乎著的屍身一裹,自顧自的推著車走遠了。


    而剛剛捅死倆人的漢子用腳碾了碾官道上滴落了血漬,收刀入鞘,翻身上馬,直接打了個呼哨後,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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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黑之時,洛陽城外。


    獨輪車不知所蹤的漢子騎馬來到了洛水河邊。


    “忠叔。”


    拱手低頭,看著眼前這位李侍郎府上管家,他畢恭畢敬的打了個招呼後,當著李忠的麵,從懷裏掏出了水袋。


    水袋已經放水,用匕首割破了。


    漢子的聲音響起:


    “已經查驗過了,柴寶昌怕了,寫信給老師民部尚書樊子蓋,請老師代他表明對陛下絕無二心。”


    李忠接了過來了水袋,發現裏麵是一個竹筒。掏出了裏麵的信箋看完了內容,重新把信箋封存到筒內。


    接著,他從懷裏又拿出來了另一個竹筒,一齊交給了漢子:


    “尚書大人年事已高,聽說今年身體也不行了。這種事情,就不勞他操心了。把屍首還給樊家,把這封查明的奏報呈給陛下吧。“


    漢子一愣,好像沒聽清一般,詫異的問道:


    “要……要還?忠叔,我們若還了屍首,不就等於承認這件事是我們做的了麽?尚書朝中威望甚高,雖身體抱恙,可若把這件事告訴了陛下……屬下擔心對首領不利。”


    “百騎司負責監察天下,倆不明來路的軍卒打河東而出,與京城某位高官仆役接頭,我等上前盤問,遇到反抗,格殺勿論,從而得到了這條消息,一應一切字字言明,無一絲添油加醋,也未有任何違反陛下直諫不可妄言的命令,何來罪責?”


    李忠反問了一句後,擺擺手:


    “去做吧。”


    “是。”


    見忠叔都這般說了,漢子便再也不猶豫,騎上了馬,直接朝著城門的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城門口也不下馬,繼續往裏麵衝。


    守門的軍卒還想阻攔,可卻看到了那漢子亮出了一麵大紅大紅的腰牌。


    大紅的腰牌?


    看清了顏色,反應過來後,登時不敢攔了。


    任由漢子在城中策馬狂奔,朝著西宮而去。


    而等到了宮門口,他直接繞了一圈,抵達了西宮東側門,翻身下馬後,連兵刃都不摘,對著兩排守衛的軍卒再次亮明腰牌,便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入了宮。


    宮內早就有兩名內侍等待,看到他後,低眉頷首,不聞不問,徑直帶領著他往一個方向趕去。


    一路七拐八拐的,最後,來到了那放滿了奇珍異寶的禦花園時,內侍才留了一句:


    “在這候著。”


    說著,直接進了禦花園。


    片刻後,毫無一絲高手風範的掌香大監走了出來,看到漢子後,漢子第一時間也把自己懷裏的兩個竹筒雙手奉上:


    “大監,河東絳州傳出的消息。”


    黃喜子手一揮,兩個竹筒到了手裏。


    說道:


    “兵刃留下,跟著咱家進來。”


    “是。”


    把腰間的兵刃摘下,交給了另一名內侍,漢子一路走進了鳥語花香的禦花園。


    一路經過了亭台樓閣,花池水榭,最後,在一處宮殿的門口站定,對著裏麵伏於桌前,丹青勾勒的楊廣單膝跪地:


    “百騎司-醜七,參見陛下!”


    “嗯。”


    用細筆勾勒著一隻杜鵑鳥喙的楊廣應了一聲,看著黃喜子呈上來的兩封信箋,暫時放下了筆。


    兩封信箋一封為奏報,另一封則是柴寶昌給民部尚書樊子蓋的書信。


    二者一並看完,楊廣眼裏不見任何喜怒,隻是看向了門口跪著的醜七問道:


    “這封信,怎麽得來的?”


    “回陛下,自河東戰事開啟後,醜支奉首領之命,對於一應河東方向過來的人皆縝密追查。有兩名絳州軍卒來到龍門驛後,吃完了飯便折身而返,卻不入京。此中有疑,屬下便命人跟蹤追查與其接觸的一應人等。這兩名仆役也在追查之列。可到我等盤問時,卻避而不答,甚至對於我等欲搜身時還要抵抗,最後被我等斬殺,從身上搜出了這封密信。忠叔檢驗完便命我第一時間送達陛下。”


    聽到了醜七的回答,楊廣卻忽然啞然失笑。


    “這個李忠……忠心是忠心……可未免有些太死板了。你們殺了樊子蓋的家丁仆役,到頭來倒黴的不還是你們的首領?”


    “……”


    醜七不言。


    滿臉平靜。


    看起來是毫不在乎。


    可這樣的表現,卻讓楊廣心裏舒坦極了。


    百騎司,是他的私兵。


    莫說一個民部尚書了。就是王孫子嗣又能如何?


    他們,隻聽從楊廣一人的命令就夠了,隻需要把自己所看所聞,如實的告知於楊廣,其餘會得罪多少人,產生什麽樣的後果,那和他們無關。


    於是。


    “小喜。”


    “陛下。”


    天下第四躬身。


    “樊尚書今年的身子很差,再派禦醫去一趟,好生診療。”


    “是。”


    “醜七。”


    “在!”


    “下去吧。”


    “是!”


    漢子聞聲行禮而走。


    等他走後,楊廣重新拿起了素筆繼續勾勒丹青。


    一旁,黃喜子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兩張信箋上。


    看完了內容後,不言不語。


    反觀楊廣那頭,那隻杜鵑原本閉合的鳥喙下方,忽然被細毫多勾勒了一筆。從原本的閉合變成了張口。


    張口。


    無聲無息的呐喊。


    徒勞。


    掙紮。


    杜鵑啼血。


    筆筆殺機。


    畫室內一片靜默。


    隨著楊廣一點點的把這幅杜鵑啼血的畫卷勾勒完成,擁有天下的帝王終於直起了腰。


    看著自己的傑作,他滿意的點點頭:


    “嗯……給李淵傳令。讓他轉道絳州。柴寶昌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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