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p>
前坡驛站。</p>
如今的曆陽城由大將陳陵坐守，人馬不進。</p>
而外麵則有杜伏威號稱三萬大軍圍困其中，導致整個曆陽附近都是風聲鶴唳。</p>
而這前坡驛站，就是在曆陽外……姑且算是一個中轉站吧。</p>
為什麽這麽說呢？</p>
因為這邊離曆陽城還有八十裏。</p>
杜伏威在江南的名聲不錯，此次戰事僅僅是攻打曆陽城，但卻並未傷及百姓。</p>
甚至大軍駐紮之下，對周邊百姓還多有保護性舉措。</p>
諸如什麽“這邊要打仗了，老丈趕緊出去躲一躲，等打完仗再回來”之類的舉動不勝枚舉。所以隻要不是表露出來明顯的敵意，那麽他也就沒有理會。</p>
而這前坡也不是縣丞驛站，而是專門用來在這條商道上飲馬補給之用。</p>
去爭了也沒什麽意義。</p>
況且……離曆陽城有點太遠了。</p>
而就在這前坡驛站的客棧內，此時此刻的大廳已經被各路人士占滿了。</p>
有的一看就是普通的土匪山賊之流，穿的破破爛爛，三五個人湊在一桌。</p>
這種人通常是來發財的。</p>
如同禿鷲一般，一聽說哪邊有戰事，便張羅著幾個人湊到一起前去，不管是大軍過境後，去別人家搜刮錢糧欺男霸女。還是說在戰場結束後偷些兵刃、死人的錢財之類的。</p>
總歸，實力平平，但隻要有戰事，肯定就有他們。</p>
而有的人則看起來就是一派大俠風範，坐於桌前，這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著一股子高手的味道。一身氣機更是凜然，彰顯著自己的不好惹。</p>
還有一些因為大雨而被堵在這的過路商販、趕路客人呢，神色惶恐，默默的縮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甚至哪怕吃個飯喝個茶，都恨不得小心一些莫要發出什麽動靜，萬一惹了哪個殺星，那可能就是一場麻煩。</p>
總之，因為這場雨，這一座前坡驛站裏頗有種三教九流四海匯，八方雲聚爭先鋒的古怪氛圍。</p>
至於掌櫃的和店小二……</p>
早躲到後麵去了。</p>
他們賺的也是搏命錢。</p>
曆陽打仗，三教九流都往這邊趕。</p>
米貴、酒貴、飯食貴。</p>
武林中人好麵子，貴一些也吃。</p>
人是鐵飯是鋼嘛。</p>
而那些山賊之類的實力平平的，吃飯也要收錢。</p>
因為這裏是金槍軍的地盤。</p>
他們敢鬧事，就去找金槍軍。</p>
最多……死個店小二。但隻要活著，這段時間就憑這些江湖人往這邊走的這麽頻繁，銀錢就一定不會少賺就是了。</p>
這些人多是趕路歇腳，最多吃頓飯就會走，絕對不逗留。</p>
可要命的地方就在今天這場雨上了。</p>
這雨要是下在白日還好……下到晚上……這一晚上可就難熬了。</p>
掌櫃的和小夥計現在就期盼這雨趕緊停，然後這些大俠們該去哪去哪。不然要是出點什麽狀況……那放在酒櫃後麵供著的那把花五十兩銀子買的長槍，還真不見得鎮的住這些人啊。</p>
誰不知道金槍軍如今也摻和到曆陽這一檔子事裏麵了。</p>
可這雨是越下越大，天空之中更是電閃雷鳴的。</p>
屋內昏暗的燭火下，那群人的表情與外麵時而亮起來的閃電這麽一呼應，別管是大俠還是土匪，都顯得陰森森的。</p>
這可怎麽辦喲~</p>
掌櫃的和小夥計叫苦連天。</p>
可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p>
“唏律律~~~”</p>
又來人了？</p>
掌櫃的神色一苦。</p>
緊接著，外麵響起來了一個動靜：</p>
“小二，小二！趕緊出來，再不出來，貧道這兩匹馬可要餓死了！趕緊的~”</p>
店小二瞬間無語了。</p>
大哥你不能看看場合？</p>
合適嗎？</p>
接著，外麵忽然亮起了一團衝天的金光，照的整個屋子都亮如白晝。</p>
普通人感覺不到這炁，所以隻是覺得神妙。</p>
畢竟……這金光照進來也顯得暖烘烘的，並不駭人。</p>
可那幾桌江湖人之中，有人的臉色卻猛然一變，再也沒了之前的澹定。</p>
而就在這時，客棧的門被推開了。</p>
一個道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p>
衝著裏麵嚷嚷：</p>
“人呐？趕緊出來牽馬。”</p>
磅礴的金光似乎要把這黑暗驅散的一幹二淨。</p>
身上沒帶蓑衣可卻半點水花不見的年輕道士無視了裏麵這些人，衝著那已經從後門來到了櫃台處的倆小夥計一招手：</p>
“趕緊的！兩匹馬都喂上上好的食水，喂飽，喂足，知道嗎！放心，貧道有錢。”</p>
道人拍了一下肚子上鼓出來的那錢袋子，然後就讓開了身位。</p>
臉上的清朗變成了些許狗腿的意味：</p>
“大人，請。”</p>
還有人？</p>
幾桌客人臉色微變。</p>
為何剛才根本感知不到？</p>
接著，一身白色公子儒衫，頭戴鬥笠，男女莫辨的一個人同樣出現在了門口。</p>
先沒進來。</p>
而是大概掃了一眼這廳堂打扮後，忽然發出了一聲饒有興致的動靜：</p>
“喔？道士……”</p>
“誒，怎麽啦？”</p>
“有沒有覺得，這酒館的布局有些熟悉？”</p>
“呃……”</p>
狐裘大人這麽一開口，李臻又往屋子裏看了一眼。</p>
進門一根木梁立柱。</p>
左邊是櫃台，櫃台旁邊就是通往後麵的後門。</p>
而右手邊就是幾張桌子……</p>
看一眼，李臻就笑了：</p>
“哈，還別說，真是……”</p>
“哈~”</p>
鬥笠之下一聲輕笑。</p>
彰顯著這位神秘人心情的愉悅。</p>
接著不知怎麽的，就見這神秘人來到了靠近門口那張桌子前。</p>
這桌有人。</p>
五六個看著凶悍的很，身軀魁梧的壯漢。</p>
為首的那個竟然還是個獨眼龍，一把看起來就不輕的大砍刀就這麽立在桌邊，在這四方桌上單獨占據了一個位置。</p>
而看到這個神秘人走進，幾個壯漢神色都流露出了戒備之意。</p>
可李臻那邊見店小二還沒動靜，趕緊又喊了一聲：</p>
“趕緊的，把馬牽走，車卸了。”</p>
倆店小二這才貼著櫃台走到了門口，接著一眼就看到了那院子中間的兩匹墨雲踏雪，與一輛馬車。</p>
同時，旁邊一聲動靜：</p>
“你們幾個，似乎很麵熟啊。”</p>
狐裘大人已經站在了他們麵前。</p>
為首那獨眼龍的漢子雙手放到了桌麵上。</p>
而右手邊，就是伸手就能抓起來的大砍刀。</p>
“這位大人不知有何貴幹？”</p>
可這神秘人卻不答話。</p>
隻是站在幾人麵前，似乎在思考著什麽。</p>
一息。</p>
這幾個人神色緊張。</p>
二息。</p>
有人吞咽口水。</p>
三息……</p>
就在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逼迫他們讓出位置的時候，忽然，這神秘人來了一句：</p>
“道士。”</p>
“誒，大人，怎麽啦？”</p>
正看著那些踩在金光之上，麵露好奇的店小二卸車的李臻扭過了頭。</p>
接著就聽見了一聲：</p>
“這幾個人……”</p>
“大人認識？”</p>
“殺了吧。”</p>
隨著李臻的話語，一句簡單至極的生死斷言，從狐裘大人的鬥笠下傳出。</p>
而也就是這一瞬間，那獨眼龍便直接掄起了大刀，朝著狐裘大人的脖子砍了過來。</p>
其他幾個人也下意識的踢開了桌子，手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長劍短刀就要往狐裘大人的身上要害處招呼。</p>
可下一秒……這客棧之中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p>
為什麽……</p>
他們的動作這麽慢？</p>
慢吞吞的……就像是故意做出來的慢動作一樣。</p>
而這邊靠在門框上的李臻則麵露疑惑：</p>
“有仇？”</p>
“沒仇，隻是占了我想坐的位置罷了。”</p>
無視了那緩慢無比的時光，狐裘大人語氣平澹：</p>
“送他們上路罷。反正也不是什麽好人。”</p>
“這樣啊……”</p>
當聽到狐裘大人說出了“不是好人”的話後，李臻就明白了。</p>
這幾個人，是真該死了。</p>
於是揮了揮手。</p>
金光自緩慢的時光中迅速的侵占了這幾個壯漢，接著，就像是被某種力量牽連一般，幾個被金光包裹住的人瞬間就被拉出了門外。</p>
然後便再無聲息。</p>
緩慢的時光無聲無息的恢複了正常。</p>
在全場的靜默之中，她一如當初那般，坐在了麵對櫃台的位置，對那已經看傻了的掌櫃的平聲說道：</p>
“桌子收拾幹淨，上一壺水。”</p>
掌櫃的哪裏敢不聽。</p>
不聽？這爺爺可是要殺人的！</p>
趕緊帶著最後一個店小二親自上手，把剛才這幾個壯漢吃過碰過等等一切都收拾幹淨後，那倆店小二也牽馬去了後院。</p>
屋內重新恢複了昏暗。</p>
甚至因為那金光的緣故，比之前還要昏暗。</p>
昏暗之中，白衣的神秘人從懷裏掏出了一錠銀子：</p>
“道士。”</p>
她的手指點在銀錠上麵。</p>
看的李臻嘴角一抽……</p>
“上茶。”</p>
“嗖~”</p>
銀錠飛到了李臻麵前，被一把接過。</p>
李臻看著那銀錠子上清晰的指痕，笑的有些尷尬，踩著一路金光上馬車裏拿茶具去了。</p>
茶具拿回來，掌櫃的也端來了一壺水。</p>
李臻隨手把那錠銀子往恭敬而立的掌櫃的懷裏一丟：</p>
“掌櫃的，放心，我們是好人~”</p>
掌櫃的信麽？</p>
他信個逑。</p>
這銀子這會兒隻覺得燙手無比。</p>
可李臻卻不再多言，屁股剛沾到凳子上，就聽狐裘大人來了一句：</p>
“不說一段了？”</p>
“……哈。“</p>
李臻一聲輕笑，帶著滿眼的懷念掃視四周。</p>
不管是大俠也好，俠女也罷。</p>
看到道人的目光望過來，都不自覺的避開了這道目光。</p>
而李臻確確實實也沒看到他們。</p>
隻是有一刹那，恍忽間彷佛回到了那座西北的邊陲小城。</p>
客官滿座，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小小的道人在那說著光怪陸離的故事……</p>
“唉……”</p>
一聲長歎，他搖了搖頭：</p>
“也不知道……大家都怎麽樣了。貧道還欠曲掌櫃半本書和二十文錢呢，還有一葫蘆好酒呢。”</p>
“所以說，時間過的很快，對吧？”</p>
“誰說不是呢。”</p>
道人的眼眸有些空了。</p>
而鬥笠之下的女子也不再言語。</p>
自顧自的在眾人那偷窺的好奇目光中，溫壺，衝泡，瀝茶……最後端起了那茶香鳥鳥的酒杯。</p>
門沒關。</p>
嘩啦啦的雨聲之中，整座客棧彷佛都安靜了下來。</p>
隻有那昏暗的油燈燭火中，那再無聲息的發呆道人，與那自斟自飲的神秘客人。</p>
時光，似乎凍結了這座前坡驛站。</p>
直到一壺茶喝完。</p>
女子的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銅壺，意思是掌櫃的重新上一壺水後，對李臻輕聲說道：</p>
“弄點大動靜出來。”</p>
聽到這話，似乎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麽的道人來了一句：</p>
“我以為他們已經知道咱們在這了。”</p>
“知道不知道，不好說。但敢不敢來又是另一回事了。”</p>
“好。”</p>
道人應了一聲，忽然對這一屋子人喊了句：</p>
“諸位，貧道要弄點動靜出來，各位無需驚慌。”</p>
說完，端坐在椅子上的道人雙眸中泛起了如若實質的金色。</p>
一輪光暈陡然自背後而出。</p>
然後……</p>
“轟！</p>
！</p>
”</p>
衝天的金光自道人周身瞬間衝天而起。</p>
整座客棧的所有人都被這股金光包裹了進去。</p>
甚至，連天空都被點亮了。</p>
而被這些金光籠罩的一些人下意識的要用炁防禦戒備，可卻忽然發現……</p>
這天地之間……</p>
哪有什麽炁？</p>
往日的神通也好，武功也罷，在此時此刻似乎全都化作了可笑的臆想。</p>
根本用不出半點。</p>
就像是這衝天的金光柱把所有的炁都給吸走了一般。</p>
無窮無盡。</p>
無可撼動！</p>
這金光足足維持了百息的時間，最後陡然而散。</p>
客棧之中立刻出現了各種各樣駁雜的氣機，重新回歸到他們身邊的炁，似乎又可以被調動了。</p>
可他們的臉色一個接一個卻全變了。</p>
如果剛才隻是忌憚的話……那麽現在，他們的心中卻忽然湧出了無限的驚慌與絕望。</p>
這道人……到底是什麽手段？</p>
而這世間……又怎麽會有這種人？</p>
他……究竟是什麽來路？</p>
無數個疑惑在心底浮現，可就見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人彷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做的那樣，問道：</p>
“大人，夠了？”</p>
“嗯，等著吧。”</p>
於是，整個客棧又變得安靜了下來。</p>
接著……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忽然，外麵傳來了陣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p>
這腳步聲在雨中清晰可聞。</p>
由遠及近，一路抵達了客棧外麵後，才緩緩消散。</p>
接著，一道閃電從半空中劃過。</p>
刹那明亮的夜空之中，有三個身穿甲胃，渾身氣機凜然的漢子出現在了門口：</p>
“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p>
話音落，他率先走進了客棧內。</p>
也不知道是鎏金還是真金的虎頭盔甲看上去極為威武，尤其是兩間的虎頭，因為雨水的緣故，老虎那尖銳的獠牙還在滴水。</p>
乍一看就像是獵物的鮮血一般。</p>
這鎧甲之下，便是一身千錘百煉的孔武之軀，上麵傷痕累累，一看便知此人絕對是那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百戰之將。</p>
而他進入客棧後，下意識的掃視。</p>
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側對著他，一身白衣的那鬥笠人影。</p>
他目光陡然一凝，但馬上就升起了一絲猜忌，似乎在猜測著什麽。</p>
下一秒，他忽然沉聲說道：</p>
“金槍軍來此辦事，閑雜人等，出去！”</p>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所有人趕緊起身就開始往外走。</p>
但沒膽子從正門走，而是湧進了那後門。</p>
可問題是許多人的貨物之類的還在前麵，也沒拿掛在牆上的蓑衣之類的。</p>
來到了後門，有的人是直接離開，可還有的人就隻能在這瓢潑大雨之中淋浴了……</p>
這時，忽然，一陣金光徹底籠罩在了他們頭頂。</p>
阻隔了雨水，也同時阻隔了那後門門裏門外的路。</p>
金光璀璨，誰也看不清、聽不到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p>
一時間人心惶惶。</p>
而也就是在那金光籠罩到全屋之後，那漢子忽然恭敬一禮：</p>
“金槍軍虎賁衛百騎將軍林海鷹，見過侍郎大人！金槍軍上下不知侍郎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恕罪！”</p>
“坐吧。”</p>
女子似乎並沒有生氣，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說道。</p>
可從林海鷹道謝到落座，卻連一杯茶都沒給。</p>
隻是聽她不緊不慢的問道：</p>
“金槍軍隻留了虎賁衛在這邊？龍鱗軍、風林火山四衛，可是都到曆陽了？“</p>
“……”</p>
林海鷹微微猶豫了一下，拱手說道：</p>
“回侍郎大人，將軍隻命虎賁衛留守，其餘門下之人確實趕往曆陽。但具體人數多少，末將不知。”</p>
“嗯……”</p>
女子應了一聲，繼續問道：</p>
“曆陽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知曉麽？”</p>
這下，林海鷹沒有任何猶豫，搖頭：</p>
“末將不知。末將奉命巡查除曆陽之外一路眼線，這前坡驛站剛好是末將今夜當值。而昨日一早，末將也才剛剛到這。前線消息還未傳過來，末將無從知曉。”</p>
“也就是說，那邊現在到底什麽情況，你也不知道？”</p>
“是。”</p>
“龍鱗軍、風林火山四衛去了多少人也不知曉？”</p>
“不知。”</p>
“翻海會的人來了多少，明月仙宗那些婦人來了多少、血殺樓的殺手在哪也一概不知了？”</p>
“回大人，不知。”</p>
“這樣啊……”</p>
女子似乎頗為遺憾，鬥笠輕搖：</p>
“那好吧。”</p>
說著，她把那“公道杯”裏的半杯茶倒掉，又把兩個小酒盅裝進了公道杯裏。</p>
而那原本還濕潤無比的壺中茶葉，在她的素手輕揮之下，也都化作了灰塵粉末。</p>
不知從哪出來的風一吹，便化作了飛散的黑灰，落在了腳下那片金光之中。</p>
收攏好了茶具，她說道：</p>
“告訴你們將軍，這一戰，我會看著他打。也捎帶給其他人，不要心存僥幸，也不要試圖去遮掩什麽。杜伏威若敗了……他應該知道後果。“</p>
說完，起身。</p>
“道士。”</p>
一直在那裝小透明的李臻趕緊躬身：</p>
“大人。”</p>
“走吧。”</p>
“是。那大人還請先去車中安歇，貧道去牽馬。“</p>
“嗯。”</p>
很快，兩匹馬在兩個小夥計哆哆嗦嗦的動作下重新套牢。</p>
吃飽喝足雖然休息的時候不多，但這兩匹馬倒不怎麽顯得疲憊。</p>
最後，在林海鷹與其他兩名將令的恭送下，馬車穿過了一百多號沉默持槍站在道路兩側的金槍軍卒，消失在了瓢潑大雨之中。</p>
</p>
一切如常。</p>
……</p>
“大人很不滿意？”</p>
微弱的金光遮擋住了頭頂的雨水，聽到了李臻的話，車廂裏傳來了一聲回應：</p>
“嗯。”</p>
“……為何？”</p>
“因為他在說謊。”</p>
“呃……”</p>
似乎察覺到了道人的不解，馬車內的女子閉著眼睛解釋道：</p>
“龍鱗軍有足數一千，可現存於杜伏威帳下的，隻有五百。那五百，已經化整為零，前往了九江郡。今日我讓你來這邊停留，便是為了這五百人。”</p>
“……他們也隻是想留些香火吧？”</p>
“嗯。”</p>
女子應了一聲：</p>
“但這五百人……他們留的太多了。我今天來此的目的，就是讓這個林海鷹告訴其他人，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欺瞞我的下場……很嚴重。“</p>
“……大人是想……”</p>
“他們已經死了。”</p>
“……誰幹的？”</p>
“九江，禦天宗。”</p>
“……”</p>
聽到這個熟悉的門派，李臻一陣恍忽：</p>
“大人，不知這禦天宗……”</p>
“放心，我知道你和其中之人有舊。”</p>
馬車內，靠坐在軟塌上的女子語氣平澹，卻無比真實：</p>
“就當是我心軟吧。道士，你大可放心。在我這次的計劃裏……沒有他們。”</p>
“……”</p>
馬車滾滾而走。</p>
片刻，李臻的聲音響起：</p>
“貧道多謝大人。”</p>
“嗯，說點好聽的。想睡了。”</p>
女子呢喃一聲，伴隨著那清澈的聲音，打了兩年內的第十七個哈欠。</p>
緩緩的進入了夢鄉。</p>
前坡驛站。</p>
如今的曆陽城由大將陳陵坐守，人馬不進。</p>
而外麵則有杜伏威號稱三萬大軍圍困其中，導致整個曆陽附近都是風聲鶴唳。</p>
而這前坡驛站，就是在曆陽外……姑且算是一個中轉站吧。</p>
為什麽這麽說呢？</p>
因為這邊離曆陽城還有八十裏。</p>
杜伏威在江南的名聲不錯，此次戰事僅僅是攻打曆陽城，但卻並未傷及百姓。</p>
甚至大軍駐紮之下，對周邊百姓還多有保護性舉措。</p>
諸如什麽“這邊要打仗了，老丈趕緊出去躲一躲，等打完仗再回來”之類的舉動不勝枚舉。所以隻要不是表露出來明顯的敵意，那麽他也就沒有理會。</p>
而這前坡也不是縣丞驛站，而是專門用來在這條商道上飲馬補給之用。</p>
去爭了也沒什麽意義。</p>
況且……離曆陽城有點太遠了。</p>
而就在這前坡驛站的客棧內，此時此刻的大廳已經被各路人士占滿了。</p>
有的一看就是普通的土匪山賊之流，穿的破破爛爛，三五個人湊在一桌。</p>
這種人通常是來發財的。</p>
如同禿鷲一般，一聽說哪邊有戰事，便張羅著幾個人湊到一起前去，不管是大軍過境後，去別人家搜刮錢糧欺男霸女。還是說在戰場結束後偷些兵刃、死人的錢財之類的。</p>
總歸，實力平平，但隻要有戰事，肯定就有他們。</p>
而有的人則看起來就是一派大俠風範，坐於桌前，這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著一股子高手的味道。一身氣機更是凜然，彰顯著自己的不好惹。</p>
還有一些因為大雨而被堵在這的過路商販、趕路客人呢，神色惶恐，默默的縮在角落裏一言不發，甚至哪怕吃個飯喝個茶，都恨不得小心一些莫要發出什麽動靜，萬一惹了哪個殺星，那可能就是一場麻煩。</p>
總之，因為這場雨，這一座前坡驛站裏頗有種三教九流四海匯，八方雲聚爭先鋒的古怪氛圍。</p>
至於掌櫃的和店小二……</p>
早躲到後麵去了。</p>
他們賺的也是搏命錢。</p>
曆陽打仗，三教九流都往這邊趕。</p>
米貴、酒貴、飯食貴。</p>
武林中人好麵子，貴一些也吃。</p>
人是鐵飯是鋼嘛。</p>
而那些山賊之類的實力平平的，吃飯也要收錢。</p>
因為這裏是金槍軍的地盤。</p>
他們敢鬧事，就去找金槍軍。</p>
最多……死個店小二。但隻要活著，這段時間就憑這些江湖人往這邊走的這麽頻繁，銀錢就一定不會少賺就是了。</p>
這些人多是趕路歇腳，最多吃頓飯就會走，絕對不逗留。</p>
可要命的地方就在今天這場雨上了。</p>
這雨要是下在白日還好……下到晚上……這一晚上可就難熬了。</p>
掌櫃的和小夥計現在就期盼這雨趕緊停，然後這些大俠們該去哪去哪。不然要是出點什麽狀況……那放在酒櫃後麵供著的那把花五十兩銀子買的長槍，還真不見得鎮的住這些人啊。</p>
誰不知道金槍軍如今也摻和到曆陽這一檔子事裏麵了。</p>
可這雨是越下越大，天空之中更是電閃雷鳴的。</p>
屋內昏暗的燭火下，那群人的表情與外麵時而亮起來的閃電這麽一呼應，別管是大俠還是土匪，都顯得陰森森的。</p>
這可怎麽辦喲~</p>
掌櫃的和小夥計叫苦連天。</p>
可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p>
“唏律律~~~”</p>
又來人了？</p>
掌櫃的神色一苦。</p>
緊接著，外麵響起來了一個動靜：</p>
“小二，小二！趕緊出來，再不出來，貧道這兩匹馬可要餓死了！趕緊的~”</p>
店小二瞬間無語了。</p>
大哥你不能看看場合？</p>
合適嗎？</p>
接著，外麵忽然亮起了一團衝天的金光，照的整個屋子都亮如白晝。</p>
普通人感覺不到這炁，所以隻是覺得神妙。</p>
畢竟……這金光照進來也顯得暖烘烘的，並不駭人。</p>
可那幾桌江湖人之中，有人的臉色卻猛然一變，再也沒了之前的澹定。</p>
而就在這時，客棧的門被推開了。</p>
一個道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p>
衝著裏麵嚷嚷：</p>
“人呐？趕緊出來牽馬。”</p>
磅礴的金光似乎要把這黑暗驅散的一幹二淨。</p>
身上沒帶蓑衣可卻半點水花不見的年輕道士無視了裏麵這些人，衝著那已經從後門來到了櫃台處的倆小夥計一招手：</p>
“趕緊的！兩匹馬都喂上上好的食水，喂飽，喂足，知道嗎！放心，貧道有錢。”</p>
道人拍了一下肚子上鼓出來的那錢袋子，然後就讓開了身位。</p>
臉上的清朗變成了些許狗腿的意味：</p>
“大人，請。”</p>
還有人？</p>
幾桌客人臉色微變。</p>
為何剛才根本感知不到？</p>
接著，一身白色公子儒衫，頭戴鬥笠，男女莫辨的一個人同樣出現在了門口。</p>
先沒進來。</p>
而是大概掃了一眼這廳堂打扮後，忽然發出了一聲饒有興致的動靜：</p>
“喔？道士……”</p>
“誒，怎麽啦？”</p>
“有沒有覺得，這酒館的布局有些熟悉？”</p>
“呃……”</p>
狐裘大人這麽一開口，李臻又往屋子裏看了一眼。</p>
進門一根木梁立柱。</p>
左邊是櫃台，櫃台旁邊就是通往後麵的後門。</p>
而右手邊就是幾張桌子……</p>
看一眼，李臻就笑了：</p>
“哈，還別說，真是……”</p>
“哈~”</p>
鬥笠之下一聲輕笑。</p>
彰顯著這位神秘人心情的愉悅。</p>
接著不知怎麽的，就見這神秘人來到了靠近門口那張桌子前。</p>
這桌有人。</p>
五六個看著凶悍的很，身軀魁梧的壯漢。</p>
為首的那個竟然還是個獨眼龍，一把看起來就不輕的大砍刀就這麽立在桌邊，在這四方桌上單獨占據了一個位置。</p>
而看到這個神秘人走進，幾個壯漢神色都流露出了戒備之意。</p>
可李臻那邊見店小二還沒動靜，趕緊又喊了一聲：</p>
“趕緊的，把馬牽走，車卸了。”</p>
倆店小二這才貼著櫃台走到了門口，接著一眼就看到了那院子中間的兩匹墨雲踏雪，與一輛馬車。</p>
同時，旁邊一聲動靜：</p>
“你們幾個，似乎很麵熟啊。”</p>
狐裘大人已經站在了他們麵前。</p>
為首那獨眼龍的漢子雙手放到了桌麵上。</p>
而右手邊，就是伸手就能抓起來的大砍刀。</p>
“這位大人不知有何貴幹？”</p>
可這神秘人卻不答話。</p>
隻是站在幾人麵前，似乎在思考著什麽。</p>
一息。</p>
這幾個人神色緊張。</p>
二息。</p>
有人吞咽口水。</p>
三息……</p>
就在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逼迫他們讓出位置的時候，忽然，這神秘人來了一句：</p>
“道士。”</p>
“誒，大人，怎麽啦？”</p>
正看著那些踩在金光之上，麵露好奇的店小二卸車的李臻扭過了頭。</p>
接著就聽見了一聲：</p>
“這幾個人……”</p>
“大人認識？”</p>
“殺了吧。”</p>
隨著李臻的話語，一句簡單至極的生死斷言，從狐裘大人的鬥笠下傳出。</p>
而也就是這一瞬間，那獨眼龍便直接掄起了大刀，朝著狐裘大人的脖子砍了過來。</p>
其他幾個人也下意識的踢開了桌子，手上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長劍短刀就要往狐裘大人的身上要害處招呼。</p>
可下一秒……這客棧之中的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p>
為什麽……</p>
他們的動作這麽慢？</p>
慢吞吞的……就像是故意做出來的慢動作一樣。</p>
而這邊靠在門框上的李臻則麵露疑惑：</p>
“有仇？”</p>
“沒仇，隻是占了我想坐的位置罷了。”</p>
無視了那緩慢無比的時光，狐裘大人語氣平澹：</p>
“送他們上路罷。反正也不是什麽好人。”</p>
“這樣啊……”</p>
當聽到狐裘大人說出了“不是好人”的話後，李臻就明白了。</p>
這幾個人，是真該死了。</p>
於是揮了揮手。</p>
金光自緩慢的時光中迅速的侵占了這幾個壯漢，接著，就像是被某種力量牽連一般，幾個被金光包裹住的人瞬間就被拉出了門外。</p>
然後便再無聲息。</p>
緩慢的時光無聲無息的恢複了正常。</p>
在全場的靜默之中，她一如當初那般，坐在了麵對櫃台的位置，對那已經看傻了的掌櫃的平聲說道：</p>
“桌子收拾幹淨，上一壺水。”</p>
掌櫃的哪裏敢不聽。</p>
不聽？這爺爺可是要殺人的！</p>
趕緊帶著最後一個店小二親自上手，把剛才這幾個壯漢吃過碰過等等一切都收拾幹淨後，那倆店小二也牽馬去了後院。</p>
屋內重新恢複了昏暗。</p>
甚至因為那金光的緣故，比之前還要昏暗。</p>
昏暗之中，白衣的神秘人從懷裏掏出了一錠銀子：</p>
“道士。”</p>
她的手指點在銀錠上麵。</p>
看的李臻嘴角一抽……</p>
“上茶。”</p>
“嗖~”</p>
銀錠飛到了李臻麵前，被一把接過。</p>
李臻看著那銀錠子上清晰的指痕，笑的有些尷尬，踩著一路金光上馬車裏拿茶具去了。</p>
茶具拿回來，掌櫃的也端來了一壺水。</p>
李臻隨手把那錠銀子往恭敬而立的掌櫃的懷裏一丟：</p>
“掌櫃的，放心，我們是好人~”</p>
掌櫃的信麽？</p>
他信個逑。</p>
這銀子這會兒隻覺得燙手無比。</p>
可李臻卻不再多言，屁股剛沾到凳子上，就聽狐裘大人來了一句：</p>
“不說一段了？”</p>
“……哈。“</p>
李臻一聲輕笑，帶著滿眼的懷念掃視四周。</p>
不管是大俠也好，俠女也罷。</p>
看到道人的目光望過來，都不自覺的避開了這道目光。</p>
而李臻確確實實也沒看到他們。</p>
隻是有一刹那，恍忽間彷佛回到了那座西北的邊陲小城。</p>
客官滿座，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小小的道人在那說著光怪陸離的故事……</p>
“唉……”</p>
一聲長歎，他搖了搖頭：</p>
“也不知道……大家都怎麽樣了。貧道還欠曲掌櫃半本書和二十文錢呢，還有一葫蘆好酒呢。”</p>
“所以說，時間過的很快，對吧？”</p>
“誰說不是呢。”</p>
道人的眼眸有些空了。</p>
而鬥笠之下的女子也不再言語。</p>
自顧自的在眾人那偷窺的好奇目光中，溫壺，衝泡，瀝茶……最後端起了那茶香鳥鳥的酒杯。</p>
門沒關。</p>
嘩啦啦的雨聲之中，整座客棧彷佛都安靜了下來。</p>
隻有那昏暗的油燈燭火中，那再無聲息的發呆道人，與那自斟自飲的神秘客人。</p>
時光，似乎凍結了這座前坡驛站。</p>
直到一壺茶喝完。</p>
女子的手指輕輕敲擊了兩下銅壺，意思是掌櫃的重新上一壺水後，對李臻輕聲說道：</p>
“弄點大動靜出來。”</p>
聽到這話，似乎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麽的道人來了一句：</p>
“我以為他們已經知道咱們在這了。”</p>
“知道不知道，不好說。但敢不敢來又是另一回事了。”</p>
“好。”</p>
道人應了一聲，忽然對這一屋子人喊了句：</p>
“諸位，貧道要弄點動靜出來，各位無需驚慌。”</p>
說完，端坐在椅子上的道人雙眸中泛起了如若實質的金色。</p>
一輪光暈陡然自背後而出。</p>
然後……</p>
“轟！</p>
！</p>
”</p>
衝天的金光自道人周身瞬間衝天而起。</p>
整座客棧的所有人都被這股金光包裹了進去。</p>
甚至，連天空都被點亮了。</p>
而被這些金光籠罩的一些人下意識的要用炁防禦戒備，可卻忽然發現……</p>
這天地之間……</p>
哪有什麽炁？</p>
往日的神通也好，武功也罷，在此時此刻似乎全都化作了可笑的臆想。</p>
根本用不出半點。</p>
就像是這衝天的金光柱把所有的炁都給吸走了一般。</p>
無窮無盡。</p>
無可撼動！</p>
這金光足足維持了百息的時間，最後陡然而散。</p>
客棧之中立刻出現了各種各樣駁雜的氣機，重新回歸到他們身邊的炁，似乎又可以被調動了。</p>
可他們的臉色一個接一個卻全變了。</p>
如果剛才隻是忌憚的話……那麽現在，他們的心中卻忽然湧出了無限的驚慌與絕望。</p>
這道人……到底是什麽手段？</p>
而這世間……又怎麽會有這種人？</p>
他……究竟是什麽來路？</p>
無數個疑惑在心底浮現，可就見臉不紅氣不喘的道人彷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做的那樣，問道：</p>
“大人，夠了？”</p>
“嗯，等著吧。”</p>
於是，整個客棧又變得安靜了下來。</p>
接著……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忽然，外麵傳來了陣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p>
這腳步聲在雨中清晰可聞。</p>
由遠及近，一路抵達了客棧外麵後，才緩緩消散。</p>
接著，一道閃電從半空中劃過。</p>
刹那明亮的夜空之中，有三個身穿甲胃，渾身氣機凜然的漢子出現在了門口：</p>
“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p>
話音落，他率先走進了客棧內。</p>
也不知道是鎏金還是真金的虎頭盔甲看上去極為威武，尤其是兩間的虎頭，因為雨水的緣故，老虎那尖銳的獠牙還在滴水。</p>
乍一看就像是獵物的鮮血一般。</p>
這鎧甲之下，便是一身千錘百煉的孔武之軀，上麵傷痕累累，一看便知此人絕對是那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百戰之將。</p>
而他進入客棧後，下意識的掃視。</p>
第一時間就看到了側對著他，一身白衣的那鬥笠人影。</p>
他目光陡然一凝，但馬上就升起了一絲猜忌，似乎在猜測著什麽。</p>
下一秒，他忽然沉聲說道：</p>
“金槍軍來此辦事，閑雜人等，出去！”</p>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所有人趕緊起身就開始往外走。</p>
但沒膽子從正門走，而是湧進了那後門。</p>
可問題是許多人的貨物之類的還在前麵，也沒拿掛在牆上的蓑衣之類的。</p>
來到了後門，有的人是直接離開，可還有的人就隻能在這瓢潑大雨之中淋浴了……</p>
這時，忽然，一陣金光徹底籠罩在了他們頭頂。</p>
阻隔了雨水，也同時阻隔了那後門門裏門外的路。</p>
金光璀璨，誰也看不清、聽不到裏麵到底發生了什麽。</p>
一時間人心惶惶。</p>
而也就是在那金光籠罩到全屋之後，那漢子忽然恭敬一禮：</p>
“金槍軍虎賁衛百騎將軍林海鷹，見過侍郎大人！金槍軍上下不知侍郎大人前來，有失遠迎，還請恕罪！”</p>
“坐吧。”</p>
女子似乎並沒有生氣，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說道。</p>
可從林海鷹道謝到落座，卻連一杯茶都沒給。</p>
隻是聽她不緊不慢的問道：</p>
“金槍軍隻留了虎賁衛在這邊？龍鱗軍、風林火山四衛，可是都到曆陽了？“</p>
“……”</p>
林海鷹微微猶豫了一下，拱手說道：</p>
“回侍郎大人，將軍隻命虎賁衛留守，其餘門下之人確實趕往曆陽。但具體人數多少，末將不知。”</p>
“嗯……”</p>
女子應了一聲，繼續問道：</p>
“曆陽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知曉麽？”</p>
這下，林海鷹沒有任何猶豫，搖頭：</p>
“末將不知。末將奉命巡查除曆陽之外一路眼線，這前坡驛站剛好是末將今夜當值。而昨日一早，末將也才剛剛到這。前線消息還未傳過來，末將無從知曉。”</p>
“也就是說，那邊現在到底什麽情況，你也不知道？”</p>
“是。”</p>
“龍鱗軍、風林火山四衛去了多少人也不知曉？”</p>
“不知。”</p>
“翻海會的人來了多少，明月仙宗那些婦人來了多少、血殺樓的殺手在哪也一概不知了？”</p>
“回大人，不知。”</p>
“這樣啊……”</p>
女子似乎頗為遺憾，鬥笠輕搖：</p>
“那好吧。”</p>
說著，她把那“公道杯”裏的半杯茶倒掉，又把兩個小酒盅裝進了公道杯裏。</p>
而那原本還濕潤無比的壺中茶葉，在她的素手輕揮之下，也都化作了灰塵粉末。</p>
不知從哪出來的風一吹，便化作了飛散的黑灰，落在了腳下那片金光之中。</p>
收攏好了茶具，她說道：</p>
“告訴你們將軍，這一戰，我會看著他打。也捎帶給其他人，不要心存僥幸，也不要試圖去遮掩什麽。杜伏威若敗了……他應該知道後果。“</p>
說完，起身。</p>
“道士。”</p>
一直在那裝小透明的李臻趕緊躬身：</p>
“大人。”</p>
“走吧。”</p>
“是。那大人還請先去車中安歇，貧道去牽馬。“</p>
“嗯。”</p>
很快，兩匹馬在兩個小夥計哆哆嗦嗦的動作下重新套牢。</p>
吃飽喝足雖然休息的時候不多，但這兩匹馬倒不怎麽顯得疲憊。</p>
最後，在林海鷹與其他兩名將令的恭送下，馬車穿過了一百多號沉默持槍站在道路兩側的金槍軍卒，消失在了瓢潑大雨之中。</p>
</p>
一切如常。</p>
……</p>
“大人很不滿意？”</p>
微弱的金光遮擋住了頭頂的雨水，聽到了李臻的話，車廂裏傳來了一聲回應：</p>
“嗯。”</p>
“……為何？”</p>
“因為他在說謊。”</p>
“呃……”</p>
似乎察覺到了道人的不解，馬車內的女子閉著眼睛解釋道：</p>
“龍鱗軍有足數一千，可現存於杜伏威帳下的，隻有五百。那五百，已經化整為零，前往了九江郡。今日我讓你來這邊停留，便是為了這五百人。”</p>
“……他們也隻是想留些香火吧？”</p>
“嗯。”</p>
女子應了一聲：</p>
“但這五百人……他們留的太多了。我今天來此的目的，就是讓這個林海鷹告訴其他人，我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而欺瞞我的下場……很嚴重。“</p>
“……大人是想……”</p>
“他們已經死了。”</p>
“……誰幹的？”</p>
“九江，禦天宗。”</p>
“……”</p>
聽到這個熟悉的門派，李臻一陣恍忽：</p>
“大人，不知這禦天宗……”</p>
“放心，我知道你和其中之人有舊。”</p>
馬車內，靠坐在軟塌上的女子語氣平澹，卻無比真實：</p>
“就當是我心軟吧。道士，你大可放心。在我這次的計劃裏……沒有他們。”</p>
“……”</p>
馬車滾滾而走。</p>
片刻，李臻的聲音響起：</p>
“貧道多謝大人。”</p>
“嗯，說點好聽的。想睡了。”</p>
女子呢喃一聲，伴隨著那清澈的聲音，打了兩年內的第十七個哈欠。</p>
緩緩的進入了夢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