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具、酒壇、雅間、書場……</p>
甚至是說書先生與觀眾。</p>
一個，接一個的褪去。</p>
一個，接一個的消失。</p>
大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李臻：</p>
“老板……一定要這樣嗎？你從這裏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回應他的，卻是李臻的狂笑。</p>
“當年創立春友社時，你就說過，說書這行當已經死了，沒人聽了。我偏不信，所以春友社出來了。</p>
查出癌症時，你告訴我，要有一個堅強活下去的理由，一定能找到救治的辦法，我信了，遭了那麽多罪，我還是死了。</p>
在且末時，你讓我留下說書，說觀眾們都等著我，但我還是沒聽，所以我出塵了。</p>
自在時，你告訴我，隻要我留在這裏，就能和她們開心快樂的在一起。我還是沒聽，所以才走到了今天。”</p>
李臻笑著，雙眸的金光猶如神明。</p>
“一步錯，步步錯，雖然你是為了我好……可是，終究，你不是真我。不是麽？”</p>
“……”</p>
大齊沉默，無言。</p>
可李臻卻有些不耐煩了：</p>
“好了，速速退開，貧道得出去了！躲了這麽久……煩了，膩了。這次我倒要看看……當貧道把桌子直接掀了的時候……那群人……又會是什麽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不如歸去，歸去！哈哈哈哈哈……金光咒，起！”</p>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外界是何時。</p>
甚至不知多久沒有用過的心中執念，在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片天空。</p>
無窮無盡的金色在蔓延。</p>
如風！</p>
如浪！</p>
洶湧澎湃，鋪天蓋地！</p>
淹沒了大齊，也淹沒了一切。</p>
而大齊在這如同海水一般蕩漾、盈滿的空間中，臉上陡然出現了一絲裂痕。</p>
但他沒有什麽痛苦之意。</p>
隻是雙眸裏滿是……</p>
解脫。</p>
以及解脫之後的那一絲擔憂。</p>
“老板。”</p>
金光並沒有阻止任何聲音的傳播。</p>
看著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忽然就這麽在言語之間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李臻，他柔聲開口：</p>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p>
金光陡然凝滯。</p>
李臻雙眸的光線瞬間投了過來：</p>
“怎麽會？你……”</p>
“不會再見了。”</p>
無聲無息間，臉上的裂痕再次多出數條的大齊笑了。</p>
小四十的漢子笑的愈發灑脫。</p>
“老話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的路，便到這了。”</p>
“……”</p>
金光重新開始蕩漾，隻是忽地變作了溫柔。</p>
又是數條裂縫自臉上浮現。</p>
“其實挺想再說些什麽的……”</p>
麵對李臻，大齊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p>
穿上去和社會大哥一樣的唐裝褂子，從鴛鴦扣，到衣領袖口，全都整理的板板正正後，他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麵。</p>
衝著李臻抱拳拱手，恭恭敬敬一禮：</p>
“前路漫漫，老板，您辛苦！”</p>
“……”</p>
李臻沉默。</p>
整理衣衫。</p>
雙手抱拳。</p>
他沒開口，因為他是老板。</p>
春友社的老板。</p>
觀眾們來看的就是他。</p>
他是角兒。</p>
大角兒！</p>
整個社團都指望著他賣出票去，拿著錢回家養家湖口。</p>
他不需要道辛苦。</p>
這禮，受著就是了。</p>
而說完這句話的大齊，在躬身一禮後，身子抬起時……</p>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經再也沒有一塊好的皮肉了。</p>
裂痕到達了極限。</p>
從他的腳下開始，一些細碎的青煙，自身軀飄出。</p>
化作了風。</p>
化作了無形。</p>
化作了希夷。</p>
大齊在笑。</p>
毫無痛苦。</p>
直到手臂以下全部化作了風時，他忽然露出了不放心一般的表情，張嘴說道：</p>
“世道多艱、行路尤險。老板……一定要小心啊~”</p>
說完，整個人，煙消雲散。</p>
而整個空間，被金光咒包裹住的茶樓書館，灰色的霧氣，猶如骨灰，從四麵八方的裂隙中湧入。</p>
撲到了金光上麵。</p>
與其一接觸，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飛速瓦解著如同山河湖海一樣的金光，被某種不知名的意誌所操控，朝著李臻撲了過去。</p>
</p>
李臻沒攔著。</p>
也沒擋。</p>
隻是看著摯友消失的方向，雙眸雖被金光籠罩，可終究露出了一如既往的那一口小白牙：</p>
“哦！知道了！”</p>
說完，金光陡然消失。</p>
“卡察”一聲，空間碎裂，垮塌，整個世界登時變得千瘡百孔。</p>
而那些骨灰一樣的灰色物質就像是聞著了肉味那密密麻麻的蝗蟲，朝著李臻直接撲了過來。</p>
李臻不躲，不閃。</p>
笑著，張開了懷抱。</p>
你等不及了？</p>
巧了。</p>
我也是。</p>
來！</p>
蝗蟲頃刻入體。</p>
與肌膚接觸的一瞬間，便鑽了進去，消失的無影無蹤。</p>
可李臻卻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p>
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痛苦。</p>
刻骨。</p>
真真正正意義上那種“刻骨”的痛。</p>
和癌細胞擴散時那種痛苦一模一樣，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電錘，把自己的血肉之軀錘成了齏粉的那種痛。</p>
“哈~”</p>
在這種腦門上青筋都鼓起來的劇痛之中，李臻竟然笑出了聲。</p>
熟。</p>
太熟了啊。</p>
想當年，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如今失而複得，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恐懼，而是覺得……</p>
就這？</p>
同樣的招數對聖鬥士是不可能生效第二次的啊。</p>
麵對那已經徹底垮塌崩壞的空間，以及周圍翻滾湧入的濃霧。</p>
在這種刻骨之痛中，李臻笑著，念誦起了那源自本能從嘴巴裏傳出的咒語神通：</p>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p>
“廣修浩劫，證吾神通……”</p>
不是什麽和光同塵，亦不是什麽悟真篇總綱。</p>
什麽都不需要。</p>
萬法無金光不通，固定性少。</p>
萬劫有金光不朽，定性定命！</p>
金光一現，覆護真人！</p>
金光二現，覆護真人！</p>
金光三現，覆護真人！</p>
全身宿病，一概消除，心火下降，腎水上升，頭清眼亮，五髒清涼，六腑調泰，渾身舒暢，氣力充足！</p>
此乃水火既濟真功！</p>
疼痛？</p>
宿病？</p>
皆以磨難。</p>
吾有一光，定性定命，萬法不避，祛本還真！</p>
入定。</p>
金光不再流於體表，而是護住了性命。</p>
諸多病痛苦難，傷無可傷。</p>
疼痛又如何？</p>
刻骨又如何？</p>
來！</p>
……</p>
天，亮了。</p>
夕歲、子時。</p>
太陰至盛。</p>
本是陰氣上升陽氣消融，陰陽交際，龍虎交泰之時。</p>
可天，忽然就亮了。</p>
“什麽情況？”</p>
“發生了什麽？”</p>
“怎麽回事？”</p>
當如同白晝一般的“夜色”忽然降臨，映照在江都城，乃至整個周邊地區時，不明所以的人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看向了窗外。</p>
並且……</p>
滿上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p>
如此詭異的天象悄然出現。</p>
為何……會有一種從內到外延伸的暖和呢？</p>
不冷。</p>
不寒。</p>
甚至一些久於病榻之上，苦苦掙紮的人們，在此時此刻，都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放鬆之感。</p>
就好像有神仙降世，以光芒籠罩，撫平了他們的病痛一般。</p>
什麽情況？</p>
帶著這股好奇，無數人走出了屋子，抬頭仰望天空。</p>
然後……就被那股異象震驚的長大了嘴巴。</p>
光。</p>
金光。</p>
如同星河披金舞一般的金光。</p>
籠罩……或者說布滿了整個夜空。</p>
不是什麽太陽。</p>
而是純粹的金光點點，猶如王母娘娘以銀簪劃出的那道星河一般，籠罩在整片天空之上。</p>
這些金光，遮掩住了月亮的光輝，把整個天空照耀的金燦燦的。</p>
亮如白晝。</p>
同時，所有人心底那股溫暖升騰的越來越多，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種金光所帶來的安全感中，久久難以回神。</p>
……</p>
江都行宮之中。</p>
“……”</p>
獨自飲茶的中年儒生動作一頓。</p>
下一刻，一根冰柱自座椅上出發，如同藤蔓一般，透過窗戶朝著高空延伸。</p>
立於冰柱頂點，他仰著頭，看著那漫天金光星河，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饒有興致的光芒。</p>
“哦？異象而至。這是要開始了麽？”</p>
不遠處。</p>
同樣警覺的護在楊廣與蕭氏身邊，在大門洞開的祖祠門外，黃喜子仰望蒼穹，看著那一道金光銀河，眼裏是一抹凝重與驚疑。</p>
這是……</p>
“小喜……這是什麽？”</p>
“娘娘……”</p>
黃喜子的語氣有些幹澀：</p>
“有人……在悟道。”</p>
“何人！？”</p>
蕭氏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p>
雖然她不懂修煉，可卻很明白……</p>
眼下不是去管這悟道之人是誰的時候，而是要先斷定……此人，是敵是友！</p>
可黃喜子卻搖了搖頭。</p>
他也不知曉。</p>
隻是……</p>
感受著體內傳來的那股溫暖之感，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p>
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p>
想到這，忍不住扭頭，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楊廣。</p>
楊廣此時此刻的精神頭似乎也恢複了一些，不再是那副目光呆滯的模樣，仰著頭，看著天空。</p>
如同久病初愈一樣，雙眸恢複了清澈。</p>
接著，用一種沙啞的語氣，對黃喜子快速說道：</p>
“小喜，查，查清楚這人是誰！找到他，帶他來見我！”</p>
“陛下！？”</p>
聽到這聲音，蕭氏第一時間來到了他身邊。</p>
可楊廣眼裏的渾濁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p>
“皇後！要小心……呃……”</p>
他似乎要說什麽，提醒著蕭氏什麽……</p>
可終究，沒說出來。</p>
雙眸再次化作了渾濁與呆滯。</p>
“……陛下！陛下！？”</p>
……</p>
大銅山。</p>
位於三清殿內打坐修行的道人睜開了眼。</p>
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大殿之外。</p>
抬頭仰望。</p>
他的嘴角終於上揚了起來。</p>
終於，壓不住了麽？</p>
那麽現在……就讓我來看看……</p>
你到底能搞出來什麽吧？</p>
如何。</p>
這時……</p>
一名道人悄然出現在張道玄麵前：</p>
“師尊。”</p>
打了招呼後，他同樣抬頭看向了天空一眼，接著才說道：</p>
“不知這是何人所為？可要弟子前去查看一番？……弟子剛才卜算，此人應當離咱們不遠。甚至還與道門頗有淵源……”</p>
“嗬……”</p>
張道玄忍不住笑出了聲。</p>
“怎麽？就那麽想去看看李守初麽？天璣。連這般幼稚的言語都用出來了？以你之智，會猜不出來？”</p>
“……”</p>
天璣道人沉默不語。</p>
片刻，躬身一禮：</p>
“天璣冒犯，請師尊責罰。”</p>
“責罰？”</p>
張道玄的聲音裏依舊不見什麽斥責之意。</p>
可開口說到這後，卻頓了一下。</p>
似乎在思考。</p>
大概過了兩息，他便點點頭：</p>
“好。那就責罰你為為師辦一件事吧。”</p>
“師尊請吩咐。”</p>
“殺了李禾。”</p>
“……”</p>
大銅山，三清殿。</p>
祥和清淨之地。</p>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後，無論是這份清淨，還是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溫暖，都被一股力量驅散的無影無蹤。</p>
片刻……</p>
天璣搖搖頭：</p>
“請師尊恕罪。若守初道長當真悟道，以弟子之能，恐怕無能為力。”</p>
“她，馬上就要死了。”</p>
仰望星空，張道玄平聲說道：</p>
“而想讓一個人死，有很多種方法。殺死他？毒死他？渴死他、餓死他，甚至是累死他……很多，不是麽？”</p>
說完，他揮了揮衣袖：</p>
“去吧。”</p>
話音落，天璣道人已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送出了大銅山。</p>
隻有師尊的話還縈繞在耳畔：</p>
“天璣祿存，羊陀所夾，是非勞累，天下無唾手可得爾。”</p>
“……”</p>
天璣道人沉默，無言。</p>
雖然明知師尊是在拆解自己的道號所代表的“北鬥祿存之星”命宮。</p>
可他明白……也清楚。</p>
這同樣是……</p>
殺死那位李侍郎的方法。</p>
隻是……</p>
該怎麽做呢？</p>
抬頭仰望星空，他眼裏的星河映照，陷入了沉思。</p>
……</p>
“發生了什麽事！？”</p>
李府。</p>
無論是薛如龍，還是小崔女俠，亦或者是幾個身上還帶著澹澹酒氣的百騎司，此時此刻都本能的來到了後院，不顧大人的命令，把女子護在了身邊。</p>
但馬上，他們就察覺出來了不對勁。</p>
道長……</p>
在發光……</p>
不對。</p>
是道長的棺材……龍樹神窨，在發光。</p>
那光似見，似不見。</p>
就如同頭頂那亮如白晝的夜空。</p>
似存，似不存。</p>
不明所以，不知發生了什麽。</p>
可沒來由的，所有人都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p>
那就是天空之上如此詭異的天象，一定和道長……脫不開幹係！</p>
想到這，薛如龍本能的對狐裘大人問道：</p>
“大人……這是……怎麽回事？”</p>
“……”</p>
狐裘大人無言。</p>
隻是雙眸之中湧起了一股巨大的期望與希翼。</p>
你……</p>
真的能回來嗎？</p>
可就在這時……</p>
“滴嗒。”</p>
微弱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側目。</p>
“大人！？”</p>
薛如龍一聲低呼，本能的從懷裏就要抽出手絹。</p>
可女子卻先他一步，把自己白皙的手掌，在鼻尖一抹。</p>
鮮紅的血……</p>
紅的是那般的刺眼。</p>
“……”</p>
她愣了愣。</p>
忽然笑了。</p>
“嗬……”</p>
一聲帶著嗤笑、譏諷、乃至一種如同認命了一般的笑聲，響徹在院中。</p>
與那股祥和溫暖之意，徹底攪在了一起。</p>
期待與希翼，化作了平靜。</p>
而平靜之中，隱藏著的，一抹淒然。</p>
天命如此麽？</p>
嗬……</p>
甚至是說書先生與觀眾。</p>
一個，接一個的褪去。</p>
一個，接一個的消失。</p>
大齊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李臻：</p>
“老板……一定要這樣嗎？你從這裏出去，可就真回不了頭了。”</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p>
回應他的，卻是李臻的狂笑。</p>
“當年創立春友社時，你就說過，說書這行當已經死了，沒人聽了。我偏不信，所以春友社出來了。</p>
查出癌症時，你告訴我，要有一個堅強活下去的理由，一定能找到救治的辦法，我信了，遭了那麽多罪，我還是死了。</p>
在且末時，你讓我留下說書，說觀眾們都等著我，但我還是沒聽，所以我出塵了。</p>
自在時，你告訴我，隻要我留在這裏，就能和她們開心快樂的在一起。我還是沒聽，所以才走到了今天。”</p>
李臻笑著，雙眸的金光猶如神明。</p>
“一步錯，步步錯，雖然你是為了我好……可是，終究，你不是真我。不是麽？”</p>
“……”</p>
大齊沉默，無言。</p>
可李臻卻有些不耐煩了：</p>
“好了，速速退開，貧道得出去了！躲了這麽久……煩了，膩了。這次我倒要看看……當貧道把桌子直接掀了的時候……那群人……又會是什麽表情。哈哈哈哈哈哈……不如歸去，歸去！哈哈哈哈哈……金光咒，起！”</p>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外界是何時。</p>
甚至不知多久沒有用過的心中執念，在下一刻，鋪天蓋地的席卷了整片天空。</p>
無窮無盡的金色在蔓延。</p>
如風！</p>
如浪！</p>
洶湧澎湃，鋪天蓋地！</p>
淹沒了大齊，也淹沒了一切。</p>
而大齊在這如同海水一般蕩漾、盈滿的空間中，臉上陡然出現了一絲裂痕。</p>
但他沒有什麽痛苦之意。</p>
隻是雙眸裏滿是……</p>
解脫。</p>
以及解脫之後的那一絲擔憂。</p>
“老板。”</p>
金光並沒有阻止任何聲音的傳播。</p>
看著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忽然就這麽在言語之間下定了某種決心的李臻，他柔聲開口：</p>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p>
金光陡然凝滯。</p>
李臻雙眸的光線瞬間投了過來：</p>
“怎麽會？你……”</p>
“不會再見了。”</p>
無聲無息間，臉上的裂痕再次多出數條的大齊笑了。</p>
小四十的漢子笑的愈發灑脫。</p>
“老話說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的路，便到這了。”</p>
“……”</p>
金光重新開始蕩漾，隻是忽地變作了溫柔。</p>
又是數條裂縫自臉上浮現。</p>
“其實挺想再說些什麽的……”</p>
麵對李臻，大齊忽然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p>
穿上去和社會大哥一樣的唐裝褂子，從鴛鴦扣，到衣領袖口，全都整理的板板正正後，他的左手，搭在了右手上麵。</p>
衝著李臻抱拳拱手，恭恭敬敬一禮：</p>
“前路漫漫，老板，您辛苦！”</p>
“……”</p>
李臻沉默。</p>
整理衣衫。</p>
雙手抱拳。</p>
他沒開口，因為他是老板。</p>
春友社的老板。</p>
觀眾們來看的就是他。</p>
他是角兒。</p>
大角兒！</p>
整個社團都指望著他賣出票去，拿著錢回家養家湖口。</p>
他不需要道辛苦。</p>
這禮，受著就是了。</p>
而說完這句話的大齊，在躬身一禮後，身子抬起時……</p>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的臉上已經再也沒有一塊好的皮肉了。</p>
裂痕到達了極限。</p>
從他的腳下開始，一些細碎的青煙，自身軀飄出。</p>
化作了風。</p>
化作了無形。</p>
化作了希夷。</p>
大齊在笑。</p>
毫無痛苦。</p>
直到手臂以下全部化作了風時，他忽然露出了不放心一般的表情，張嘴說道：</p>
“世道多艱、行路尤險。老板……一定要小心啊~”</p>
說完，整個人，煙消雲散。</p>
而整個空間，被金光咒包裹住的茶樓書館，灰色的霧氣，猶如骨灰，從四麵八方的裂隙中湧入。</p>
撲到了金光上麵。</p>
與其一接觸，便如烈火烹油一般，飛速瓦解著如同山河湖海一樣的金光，被某種不知名的意誌所操控，朝著李臻撲了過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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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臻沒攔著。</p>
也沒擋。</p>
隻是看著摯友消失的方向，雙眸雖被金光籠罩，可終究露出了一如既往的那一口小白牙：</p>
“哦！知道了！”</p>
說完，金光陡然消失。</p>
“卡察”一聲，空間碎裂，垮塌，整個世界登時變得千瘡百孔。</p>
而那些骨灰一樣的灰色物質就像是聞著了肉味那密密麻麻的蝗蟲，朝著李臻直接撲了過來。</p>
李臻不躲，不閃。</p>
笑著，張開了懷抱。</p>
你等不及了？</p>
巧了。</p>
我也是。</p>
來！</p>
蝗蟲頃刻入體。</p>
與肌膚接觸的一瞬間，便鑽了進去，消失的無影無蹤。</p>
可李臻卻感覺到了一股非常熟悉……</p>
熟悉到不能在熟悉的痛苦。</p>
刻骨。</p>
真真正正意義上那種“刻骨”的痛。</p>
和癌細胞擴散時那種痛苦一模一樣，就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電錘，把自己的血肉之軀錘成了齏粉的那種痛。</p>
“哈~”</p>
在這種腦門上青筋都鼓起來的劇痛之中，李臻竟然笑出了聲。</p>
熟。</p>
太熟了啊。</p>
想當年，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如今失而複得，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恐懼，而是覺得……</p>
就這？</p>
同樣的招數對聖鬥士是不可能生效第二次的啊。</p>
麵對那已經徹底垮塌崩壞的空間，以及周圍翻滾湧入的濃霧。</p>
在這種刻骨之痛中，李臻笑著，念誦起了那源自本能從嘴巴裏傳出的咒語神通：</p>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p>
“廣修浩劫，證吾神通……”</p>
不是什麽和光同塵，亦不是什麽悟真篇總綱。</p>
什麽都不需要。</p>
萬法無金光不通，固定性少。</p>
萬劫有金光不朽，定性定命！</p>
金光一現，覆護真人！</p>
金光二現，覆護真人！</p>
金光三現，覆護真人！</p>
全身宿病，一概消除，心火下降，腎水上升，頭清眼亮，五髒清涼，六腑調泰，渾身舒暢，氣力充足！</p>
此乃水火既濟真功！</p>
疼痛？</p>
宿病？</p>
皆以磨難。</p>
吾有一光，定性定命，萬法不避，祛本還真！</p>
入定。</p>
金光不再流於體表，而是護住了性命。</p>
諸多病痛苦難，傷無可傷。</p>
疼痛又如何？</p>
刻骨又如何？</p>
來！</p>
……</p>
天，亮了。</p>
夕歲、子時。</p>
太陰至盛。</p>
本是陰氣上升陽氣消融，陰陽交際，龍虎交泰之時。</p>
可天，忽然就亮了。</p>
“什麽情況？”</p>
“發生了什麽？”</p>
“怎麽回事？”</p>
當如同白晝一般的“夜色”忽然降臨，映照在江都城，乃至整個周邊地區時，不明所以的人們紛紛從睡夢中驚醒，看向了窗外。</p>
並且……</p>
滿上發現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p>
如此詭異的天象悄然出現。</p>
為何……會有一種從內到外延伸的暖和呢？</p>
不冷。</p>
不寒。</p>
甚至一些久於病榻之上，苦苦掙紮的人們，在此時此刻，都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放鬆之感。</p>
就好像有神仙降世，以光芒籠罩，撫平了他們的病痛一般。</p>
什麽情況？</p>
帶著這股好奇，無數人走出了屋子，抬頭仰望天空。</p>
然後……就被那股異象震驚的長大了嘴巴。</p>
光。</p>
金光。</p>
如同星河披金舞一般的金光。</p>
籠罩……或者說布滿了整個夜空。</p>
不是什麽太陽。</p>
而是純粹的金光點點，猶如王母娘娘以銀簪劃出的那道星河一般，籠罩在整片天空之上。</p>
這些金光，遮掩住了月亮的光輝，把整個天空照耀的金燦燦的。</p>
亮如白晝。</p>
同時，所有人心底那股溫暖升騰的越來越多，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種金光所帶來的安全感中，久久難以回神。</p>
……</p>
江都行宮之中。</p>
“……”</p>
獨自飲茶的中年儒生動作一頓。</p>
下一刻，一根冰柱自座椅上出發，如同藤蔓一般，透過窗戶朝著高空延伸。</p>
立於冰柱頂點，他仰著頭，看著那漫天金光星河，雙眸之中閃過了一絲饒有興致的光芒。</p>
“哦？異象而至。這是要開始了麽？”</p>
不遠處。</p>
同樣警覺的護在楊廣與蕭氏身邊，在大門洞開的祖祠門外，黃喜子仰望蒼穹，看著那一道金光銀河，眼裏是一抹凝重與驚疑。</p>
這是……</p>
“小喜……這是什麽？”</p>
“娘娘……”</p>
黃喜子的語氣有些幹澀：</p>
“有人……在悟道。”</p>
“何人！？”</p>
蕭氏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p>
雖然她不懂修煉，可卻很明白……</p>
眼下不是去管這悟道之人是誰的時候，而是要先斷定……此人，是敵是友！</p>
可黃喜子卻搖了搖頭。</p>
他也不知曉。</p>
隻是……</p>
感受著體內傳來的那股溫暖之感，腦子裏閃過了一個念頭。</p>
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p>
想到這，忍不住扭頭，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楊廣。</p>
楊廣此時此刻的精神頭似乎也恢複了一些，不再是那副目光呆滯的模樣，仰著頭，看著天空。</p>
如同久病初愈一樣，雙眸恢複了清澈。</p>
接著，用一種沙啞的語氣，對黃喜子快速說道：</p>
“小喜，查，查清楚這人是誰！找到他，帶他來見我！”</p>
“陛下！？”</p>
聽到這聲音，蕭氏第一時間來到了他身邊。</p>
可楊廣眼裏的渾濁又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多。</p>
“皇後！要小心……呃……”</p>
他似乎要說什麽，提醒著蕭氏什麽……</p>
可終究，沒說出來。</p>
雙眸再次化作了渾濁與呆滯。</p>
“……陛下！陛下！？”</p>
……</p>
大銅山。</p>
位於三清殿內打坐修行的道人睜開了眼。</p>
下一刻，已經出現在了大殿之外。</p>
抬頭仰望。</p>
他的嘴角終於上揚了起來。</p>
終於，壓不住了麽？</p>
那麽現在……就讓我來看看……</p>
你到底能搞出來什麽吧？</p>
如何。</p>
這時……</p>
一名道人悄然出現在張道玄麵前：</p>
“師尊。”</p>
打了招呼後，他同樣抬頭看向了天空一眼，接著才說道：</p>
“不知這是何人所為？可要弟子前去查看一番？……弟子剛才卜算，此人應當離咱們不遠。甚至還與道門頗有淵源……”</p>
“嗬……”</p>
張道玄忍不住笑出了聲。</p>
“怎麽？就那麽想去看看李守初麽？天璣。連這般幼稚的言語都用出來了？以你之智，會猜不出來？”</p>
“……”</p>
天璣道人沉默不語。</p>
片刻，躬身一禮：</p>
“天璣冒犯，請師尊責罰。”</p>
“責罰？”</p>
張道玄的聲音裏依舊不見什麽斥責之意。</p>
可開口說到這後，卻頓了一下。</p>
似乎在思考。</p>
大概過了兩息，他便點點頭：</p>
“好。那就責罰你為為師辦一件事吧。”</p>
“師尊請吩咐。”</p>
“殺了李禾。”</p>
“……”</p>
大銅山，三清殿。</p>
祥和清淨之地。</p>
隨著這句話說出口後，無論是這份清淨，還是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溫暖，都被一股力量驅散的無影無蹤。</p>
片刻……</p>
天璣搖搖頭：</p>
“請師尊恕罪。若守初道長當真悟道，以弟子之能，恐怕無能為力。”</p>
“她，馬上就要死了。”</p>
仰望星空，張道玄平聲說道：</p>
“而想讓一個人死，有很多種方法。殺死他？毒死他？渴死他、餓死他，甚至是累死他……很多，不是麽？”</p>
說完，他揮了揮衣袖：</p>
“去吧。”</p>
話音落，天璣道人已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送出了大銅山。</p>
隻有師尊的話還縈繞在耳畔：</p>
“天璣祿存，羊陀所夾，是非勞累，天下無唾手可得爾。”</p>
“……”</p>
天璣道人沉默，無言。</p>
雖然明知師尊是在拆解自己的道號所代表的“北鬥祿存之星”命宮。</p>
可他明白……也清楚。</p>
這同樣是……</p>
殺死那位李侍郎的方法。</p>
隻是……</p>
該怎麽做呢？</p>
抬頭仰望星空，他眼裏的星河映照，陷入了沉思。</p>
……</p>
“發生了什麽事！？”</p>
李府。</p>
無論是薛如龍，還是小崔女俠，亦或者是幾個身上還帶著澹澹酒氣的百騎司，此時此刻都本能的來到了後院，不顧大人的命令，把女子護在了身邊。</p>
但馬上，他們就察覺出來了不對勁。</p>
道長……</p>
在發光……</p>
不對。</p>
是道長的棺材……龍樹神窨，在發光。</p>
那光似見，似不見。</p>
就如同頭頂那亮如白晝的夜空。</p>
似存，似不存。</p>
不明所以，不知發生了什麽。</p>
可沒來由的，所有人都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p>
那就是天空之上如此詭異的天象，一定和道長……脫不開幹係！</p>
想到這，薛如龍本能的對狐裘大人問道：</p>
“大人……這是……怎麽回事？”</p>
“……”</p>
狐裘大人無言。</p>
隻是雙眸之中湧起了一股巨大的期望與希翼。</p>
你……</p>
真的能回來嗎？</p>
可就在這時……</p>
“滴嗒。”</p>
微弱的動靜吸引了所有人的側目。</p>
“大人！？”</p>
薛如龍一聲低呼，本能的從懷裏就要抽出手絹。</p>
可女子卻先他一步，把自己白皙的手掌，在鼻尖一抹。</p>
鮮紅的血……</p>
紅的是那般的刺眼。</p>
“……”</p>
她愣了愣。</p>
忽然笑了。</p>
“嗬……”</p>
一聲帶著嗤笑、譏諷、乃至一種如同認命了一般的笑聲，響徹在院中。</p>
與那股祥和溫暖之意，徹底攪在了一起。</p>
期待與希翼，化作了平靜。</p>
而平靜之中，隱藏著的，一抹淒然。</p>
天命如此麽？</p>
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