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三年。</p>
一月初一。</p>
天陰，大雪。</p>
“一晚上沒睡？”</p>
打了個哈欠的李臻看著依靠在廊下，瞅著天空之中綿密小雪的守臻問道。</p>
這會兒天才剛剛亮。</p>
他剛從狐裘大人那屋出來。</p>
都沒醒，挺好的。</p>
而聽到這話，守臻點點頭：</p>
“嗯。”</p>
聽到這話，李臻手上的金光化作了一張細密的網兜，在空中兜了幾圈後，漫天風雪就被兜了一網。</p>
飄到了他和守臻麵前。</p>
李臻直接問道：</p>
“嚐嚐？”</p>
“……”</p>
守臻用一種相當平靜，可平靜之中卻又帶著一絲嫌棄的眼神，對李臻說道：</p>
“很髒的。”</p>
“……”</p>
自討了個沒趣的李臻有些無語，抓著網兜裏的雪對著臉上就是一陣揉搓，算是洗過了臉之後，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p>
“哈~~~~唔。”</p>
昨晚真的忙活了挺多的，回來就是後半夜，而為了狐裘大人能睡個好覺，他是口幹舌燥的……</p>
雖說是悟道境的“高手”了。</p>
一夜不睡也不算什麽。</p>
但有些事情還是改不過來。</p>
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他忽然問了一句：</p>
“考慮的怎麽樣了？”</p>
別人不清楚李臻問的是什麽，但守臻清楚。</p>
因為李臻想的，就是他想的。</p>
所以，他直接搖頭，說道：</p>
“沒我在，你不見得打得過張道玄。”</p>
“有你在也不見得打得過。”</p>
李臻翻了個白眼：</p>
“事到如今還想不透？咱仨一開始就讓人給設計了，還不懂麽？”</p>
“嗯。”</p>
守臻點點頭：</p>
“咱們仨真蠢。”</p>
“……”</p>
這下別說李臻了，連洛陽那邊躺在床上睡覺的守靜都罵了句街。</p>
可罵街又能咋地？</p>
自己罵自己？</p>
於是李臻搖了搖頭，沒接話茬，而是繼續說道：</p>
“現在就不要管被人算計不算計了。守靜昨晚去了香山，二師已經不在了。雖然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可既然這龍脈一說都出來了……那二師肯定要履行肩膀上的責任。先不管她，守靜那邊可以照應著。洛陽除了紅纓，其他的我沒什麽留戀。而這邊我又不能走，就隻有你了。”</p>
“我不和你去極北之北，你憑什麽打贏那條妖龍。”</p>
“我沒說不帶你啊。”</p>
聽著守臻的倔強，李臻頭一次覺得自己這脾氣挺執拗的。</p>
以前怎麽沒發現……</p>
頭那麽鐵呢。</p>
“我現在要做的就幾件事，一個是笑嘻嘻、一個是二哥、一個是玄奘，一個是老杜……老杜和李世民在一起，而咱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他和李世民在一起，並且……一直在一起。明白麽？</p>
李世民和老杜現在是同樣的重要，而張道玄這人……實話，我可不覺得他是一個多有底線的人。退一萬步講，他萬一狗急跳牆了……那咱們這道，約等於白悟。</p>
我要守著她，所以隻能你去。然後等洛陽……開始後，我會讓守靜帶著紅纓離開去和你匯合。到時候……咱們一起出發前往極北之北，如何？”</p>
李臻道理分析的很明白。</p>
和守臻依舊搖頭：</p>
“你要是打不過張道玄怎麽辦？”</p>
“那你說怎麽辦？”</p>
李臻無語了。</p>
可守臻卻回答的很簡單：</p>
“一個人打不過，那就倆人。倆人要是還打不過……你問守靜，要不要大家一起死。”</p>
“……”</p>
我這是弄出個什麽反社會人格麽？</p>
李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p>
“去吧，行不？”</p>
“……”</p>
聽著他懇切……或者說懇求的語氣，守臻的目光終於不再看著半空飄雪了。</p>
而是落到了他身上。</p>
看。</p>
觀瞧。</p>
上下打量。</p>
最後搖了搖頭：</p>
“爛好人一個。”</p>
再無其他表示，隻是伸出了手：</p>
“錢。”</p>
“呃……”</p>
李臻先是一愣，但馬上神色轉喜。</p>
可喜悅之後馬上就變成了疑惑：</p>
“你要錢做什麽？”</p>
“這一路，吃東西，不給錢嗎？”</p>
“……”</p>
嘖。</p>
到底是真武。</p>
思想覺悟真高啊。</p>
就這樣，懷裏揣著李臻從狐裘大人房間裏摸出來的一錠金子，五錠銀子，以及若幹散碎銅板，守臻一步一步踏著風雪離開了。</p>
離開了李府，離開了江都，朝著河東的方向走去。</p>
那模樣看上去並不像是要出遠門，反倒像是出去遛彎一樣。</p>
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風雪之中。</p>
而就在這時，狐裘大人也醒了。</p>
“……誰走了？”</p>
看著風雪之中的腳印，從後院沿著廊道走過來的她疑惑問道。</p>
“守臻。”</p>
“……幹嘛去了？”</p>
“去河東，保護老杜、二公子他們去了。”</p>
“……”</p>
狐裘大人眼神一眯……</p>
過了幾息後，微微點頭：</p>
“遇到麻煩了，告訴我。自會有百騎司接應。”</p>
她沒問任何東西。</p>
什麽都沒問。</p>
可李臻的臉色卻忽然一變：</p>
“不好！”</p>
“……？怎麽了？”</p>
狐裘大人趕緊看向了李臻，卻見李臻的臉色一片無語。</p>
對著空氣來了一句：</p>
“你瘋了？”</p>
……</p>
“多謝……嗯，新年快樂。”</p>
“……啊？”</p>
被問及“大銅山”怎麽走的老丈聽著這有點……另類，但似乎還挺應景的話語，衝著眼前這位說道士像道士，但說不是也可以的“道長”趕緊擺手：</p>
</p>
“誒誒，不敢，不敢，道長新……新年快樂。”</p>
“告辭。”</p>
守臻再次拱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門。</p>
這時，才對著空氣開口說道：</p>
“不親自看一眼，我不放心。”</p>
走廊內，聽到這話的李臻已經可以說是徹底無語了：</p>
“萬一打不過怎麽辦？”</p>
“打不過，就打不過。但不打，我心裏不踏實。”</p>
“……”</p>
“他是三個人，咱們也是三個人。我不怕。”</p>
沿著風雪繼續朝著大銅山的方向前進。</p>
要去挑戰那名為“降真靈尊”的天下第二，看起來氣息古怪的道人不緊不慢的說著：</p>
“打完了，我再去。”</p>
“……”</p>
見李臻重新安靜了下來，狐裘大人才追問到：</p>
“怎麽了？”</p>
“守臻……”</p>
李臻無奈的搖頭：</p>
“去大銅山了。”</p>
“該不會是……”</p>
“嗯。”</p>
“……”</p>
狐裘大人的眼睛徹底眯了起來。</p>
狹長之中滿是凝重與思索。</p>
片刻，她說道：</p>
“告訴守臻，別鬧出來太大的動靜，否則……不好收場。”</p>
“……”</p>
李臻苦惱的撓了撓頭：</p>
“他得聽才算啊……”</p>
……</p>
守臻聽麽？</p>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聽。</p>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會兒打起來是什麽模樣。</p>
甚至都沒想過自己會敗。</p>
不是狂。</p>
而是因為……</p>
他對失敗沒有概念。</p>
他存在，便要踐行道理。</p>
而他的道理是什麽？</p>
就是他的名字。</p>
李臻不能得罪的人，他來得罪。</p>
李臻不想打的人，他來打。</p>
不需要講什麽道理，也不需要去思考那麽多。</p>
知道了張道玄的圖謀，那就過來找他麻煩。</p>
能贏，今天張道玄要死在這。</p>
贏不了……</p>
那就在說唄。</p>
至於死……</p>
死是什麽？</p>
不知道。</p>
於是，帶著這個想法，他沿著官路一步一步看到了那座不算高，可上麵是亭台樓閣樣樣不缺的大銅山腳下。</p>
“道炁常存。”</p>
看著山門上麵的字跡，他冷哼了一聲。</p>
“哼！”</p>
聲音如波紋一般，朝著四麵八方緩緩蕩去。</p>
一開始，隻是非常弱小的震動。</p>
可隨著天地之炁受到了這股震動而開始激蕩後，整個龍門山上的所有道童、弟子之流，全都聽到了這浩浩蕩蕩如同洪呂大鍾一般的冷哼聲：</p>
“哼！</p>
”</p>
來者不善。</p>
打上山門！</p>
大銅山，衝虛殿。</p>
坐在蒲團上的青年道士睜開了眼。</p>
“哦？”</p>
他不見緊張，隻是饒有興致。</p>
怎麽？</p>
這是知道了貧道的布局，來打探虛實？</p>
還是說……</p>
你這三屍神……真就這麽自信？</p>
感知著那就站在山腳下一動不動，似乎等待回應的守臻，道人想了想……</p>
旁邊的虛空之中，靜明道人一步踏了出來。</p>
“道友。”</p>
“嗯。”</p>
青年道人笑著點點頭：</p>
“年輕人，火力旺。那便辛苦道友一趟了。”</p>
靜明道人應了一聲：</p>
“無妨。”</p>
說完，身子已經消失了。</p>
而等他離開後，張道玄才伸出了手指，在半空中指尖如筆鋒，筆走龍蛇，繪畫出了一道玄而又玄的符籙。</p>
“起~”</p>
平平無奇的聲音之後，整個大銅山周遭雲霧升騰。</p>
頃刻間……</p>
這座山……便已經看不見了。</p>
……</p>
山腳下。</p>
守臻無視了周遭的雲霧，看著悄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靜明道人，輕飄飄的吐露出了兩個字：</p>
“偽神。”</p>
靜明不以為意，反倒先得彬彬有禮：</p>
“靜明見過道友。”</p>
稽首一禮後，他才語氣平和的反問到：</p>
“那道友又是什麽呢？”</p>
可麵對靜明道人的反問，守臻卻搖頭：</p>
“我是來打架的，不是來說廢話的。”</p>
說完，雙眸泛起了和李臻一模一樣的金色。</p>
一股比威壓，更威壓。</p>
比殺伐，更殺伐的氣息陡然而生。</p>
可靜明道人卻不為所動，隻是微微搖頭：</p>
“我非魔。”</p>
但聽到這話後，守臻的手已經出現了一把由金光組成的長劍。</p>
他頭上昨夜這段一截枝杈當簪的木棍已經悄然化作齏粉，整個人披頭散發，周身那原本籠罩著的霧氣之中，竟然出現了一龜一蛇的透明輪廓。</p>
就這麽遊走在周身空氣之中，無形無質。</p>
可那低沉厚重的嗥吼聲卻響徹在整個大銅山之上。</p>
“我說你是，你便是。”</p>
說完，金劍遙指。</p>
不需要什麽結印，也不需要什麽醞釀！</p>
真武神咒---妖雷！</p>
一股金色的波紋陡然從金劍劍尖之上，朝著對麵的靜明道人湧了過去！</p>
時間、空間在這波紋中好似都失去了意義。</p>
明明剛剛出現，卻已經來到了靜明道人身前。</p>
那波紋好似海浪，一浪，又一浪的席卷了麵前的……</p>
妖！</p>
而就在這金劍遙指的刹那，靜明道人聽到了這如此霸道之語，卻依舊沒任何反應。</p>
甚至連防禦的動作都沒有。</p>
隻是隱藏於袖口之中的手指輕輕一勾……</p>
與那波紋時間相同，恰到好處。</p>
九天之上，蒼穹之巔！</p>
一道怒雷瞬間落下，巨大的閃電直接吞沒了金劍遙指的青年道人。</p>
這一刹那，原本暗澹的風雪陰天亮如白晝！</p>
皇宮內。</p>
宇文化及和黃喜子同時抬起了頭。</p>
前者滿眼意外。</p>
後者滿眼警惕。</p>
接著，那一道把整個天空都點亮，仿佛取代了太陽的怒雷劈下的兩息之後，炸裂一般的雷鳴才在所有人的耳朵之中襲來：</p>
“卡！</p>
！</p>
”</p>
“轟隆！</p>
！</p>
”</p>
雷鳴滾滾之中，宇文化及放下了書卷。</p>
一直等到雷鳴聲仿佛從來沒發生過一般的幾息之後，他眼裏那一絲意外逐漸變成了遺憾。</p>
結束了麽？</p>
看來……</p>
不是性命相博呢。</p>
悟道境不存在什麽你藏殺招我有後手這一說。</p>
比的，就是誰的道理大。</p>
比的，就是誰的道理更純粹，更凶殘。</p>
廝殺，掠奪，壓迫，吞噬。</p>
隻要摧毀對方的道，就贏了。</p>
所以，當兩個悟道境的高手開始對戰時，無非就兩種結果而已。</p>
各自的道理展露的瞬間，兩種道理一經碰撞，不管是勢均力敵，還是孰強孰弱，便都能在各自心中有一個大概的評判。</p>
普通人或許覺得這隻是一招，但實際上，大道三千，殊途同歸。</p>
無數招式，其實隻是道理本身的運用而已。</p>
當然可以開發各種各樣有趣的招數……因為那是兩個悟道之人性命相博的本錢。</p>
就像是一團火在燃燒，如果火遇到了一滴水，那麽可能不會受到什麽影響。可如果是一座冰山壓下，那它就會被熄滅。</p>
可如果在冰山砸落之前它跑了呢？在別的地方引燃更多的東西，這座砸下的冰山除了被高溫熔化，便沒有了其他的結果。</p>
這就是所謂的招數，無非是大家各抒己見的“道理”中那取長補短，攻其不備罷了。</p>
但如果隻是試探……那就是純粹的道理碰撞。</p>
以道理，對道理！</p>
這一聲怒雷之後再無其他。</p>
說明……</p>
雙方沒到性命相博的時候麽？</p>
隻是在了解對方，尋找機會而已。</p>
那麽……</p>
想到這，中年儒生的眼裏出現了一抹好奇。</p>
結果呢？</p>
誰輸了？</p>
誰贏了?</p>
回憶著昨夜那亮如白晝的天象，他捏著下巴上的胡須饒有興致的喃喃自語：</p>
“這李守初的道，可是很有意思的啊……道玄，你可莫要吃虧了才是。”</p>
一月初一。</p>
天陰，大雪。</p>
“一晚上沒睡？”</p>
打了個哈欠的李臻看著依靠在廊下，瞅著天空之中綿密小雪的守臻問道。</p>
這會兒天才剛剛亮。</p>
他剛從狐裘大人那屋出來。</p>
都沒醒，挺好的。</p>
而聽到這話，守臻點點頭：</p>
“嗯。”</p>
聽到這話，李臻手上的金光化作了一張細密的網兜，在空中兜了幾圈後，漫天風雪就被兜了一網。</p>
飄到了他和守臻麵前。</p>
李臻直接問道：</p>
“嚐嚐？”</p>
“……”</p>
守臻用一種相當平靜，可平靜之中卻又帶著一絲嫌棄的眼神，對李臻說道：</p>
“很髒的。”</p>
“……”</p>
自討了個沒趣的李臻有些無語，抓著網兜裏的雪對著臉上就是一陣揉搓，算是洗過了臉之後，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p>
“哈~~~~唔。”</p>
昨晚真的忙活了挺多的，回來就是後半夜，而為了狐裘大人能睡個好覺，他是口幹舌燥的……</p>
雖說是悟道境的“高手”了。</p>
一夜不睡也不算什麽。</p>
但有些事情還是改不過來。</p>
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他忽然問了一句：</p>
“考慮的怎麽樣了？”</p>
別人不清楚李臻問的是什麽，但守臻清楚。</p>
因為李臻想的，就是他想的。</p>
所以，他直接搖頭，說道：</p>
“沒我在，你不見得打得過張道玄。”</p>
“有你在也不見得打得過。”</p>
李臻翻了個白眼：</p>
“事到如今還想不透？咱仨一開始就讓人給設計了，還不懂麽？”</p>
“嗯。”</p>
守臻點點頭：</p>
“咱們仨真蠢。”</p>
“……”</p>
這下別說李臻了，連洛陽那邊躺在床上睡覺的守靜都罵了句街。</p>
可罵街又能咋地？</p>
自己罵自己？</p>
於是李臻搖了搖頭，沒接話茬，而是繼續說道：</p>
“現在就不要管被人算計不算計了。守靜昨晚去了香山，二師已經不在了。雖然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可既然這龍脈一說都出來了……那二師肯定要履行肩膀上的責任。先不管她，守靜那邊可以照應著。洛陽除了紅纓，其他的我沒什麽留戀。而這邊我又不能走，就隻有你了。”</p>
“我不和你去極北之北，你憑什麽打贏那條妖龍。”</p>
“我沒說不帶你啊。”</p>
聽著守臻的倔強，李臻頭一次覺得自己這脾氣挺執拗的。</p>
以前怎麽沒發現……</p>
頭那麽鐵呢。</p>
“我現在要做的就幾件事，一個是笑嘻嘻、一個是二哥、一個是玄奘，一個是老杜……老杜和李世民在一起，而咱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他和李世民在一起，並且……一直在一起。明白麽？</p>
李世民和老杜現在是同樣的重要，而張道玄這人……實話，我可不覺得他是一個多有底線的人。退一萬步講，他萬一狗急跳牆了……那咱們這道，約等於白悟。</p>
我要守著她，所以隻能你去。然後等洛陽……開始後，我會讓守靜帶著紅纓離開去和你匯合。到時候……咱們一起出發前往極北之北，如何？”</p>
李臻道理分析的很明白。</p>
和守臻依舊搖頭：</p>
“你要是打不過張道玄怎麽辦？”</p>
“那你說怎麽辦？”</p>
李臻無語了。</p>
可守臻卻回答的很簡單：</p>
“一個人打不過，那就倆人。倆人要是還打不過……你問守靜，要不要大家一起死。”</p>
“……”</p>
我這是弄出個什麽反社會人格麽？</p>
李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p>
“去吧，行不？”</p>
“……”</p>
聽著他懇切……或者說懇求的語氣，守臻的目光終於不再看著半空飄雪了。</p>
而是落到了他身上。</p>
看。</p>
觀瞧。</p>
上下打量。</p>
最後搖了搖頭：</p>
“爛好人一個。”</p>
再無其他表示，隻是伸出了手：</p>
“錢。”</p>
“呃……”</p>
李臻先是一愣，但馬上神色轉喜。</p>
可喜悅之後馬上就變成了疑惑：</p>
“你要錢做什麽？”</p>
“這一路，吃東西，不給錢嗎？”</p>
“……”</p>
嘖。</p>
到底是真武。</p>
思想覺悟真高啊。</p>
就這樣，懷裏揣著李臻從狐裘大人房間裏摸出來的一錠金子，五錠銀子，以及若幹散碎銅板，守臻一步一步踏著風雪離開了。</p>
離開了李府，離開了江都，朝著河東的方向走去。</p>
那模樣看上去並不像是要出遠門，反倒像是出去遛彎一樣。</p>
一步一步消失在了風雪之中。</p>
而就在這時，狐裘大人也醒了。</p>
“……誰走了？”</p>
看著風雪之中的腳印，從後院沿著廊道走過來的她疑惑問道。</p>
“守臻。”</p>
“……幹嘛去了？”</p>
“去河東，保護老杜、二公子他們去了。”</p>
“……”</p>
狐裘大人眼神一眯……</p>
過了幾息後，微微點頭：</p>
“遇到麻煩了，告訴我。自會有百騎司接應。”</p>
她沒問任何東西。</p>
什麽都沒問。</p>
可李臻的臉色卻忽然一變：</p>
“不好！”</p>
“……？怎麽了？”</p>
狐裘大人趕緊看向了李臻，卻見李臻的臉色一片無語。</p>
對著空氣來了一句：</p>
“你瘋了？”</p>
……</p>
“多謝……嗯，新年快樂。”</p>
“……啊？”</p>
被問及“大銅山”怎麽走的老丈聽著這有點……另類，但似乎還挺應景的話語，衝著眼前這位說道士像道士，但說不是也可以的“道長”趕緊擺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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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誒，不敢，不敢，道長新……新年快樂。”</p>
“告辭。”</p>
守臻再次拱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城門。</p>
這時，才對著空氣開口說道：</p>
“不親自看一眼，我不放心。”</p>
走廊內，聽到這話的李臻已經可以說是徹底無語了：</p>
“萬一打不過怎麽辦？”</p>
“打不過，就打不過。但不打，我心裏不踏實。”</p>
“……”</p>
“他是三個人，咱們也是三個人。我不怕。”</p>
沿著風雪繼續朝著大銅山的方向前進。</p>
要去挑戰那名為“降真靈尊”的天下第二，看起來氣息古怪的道人不緊不慢的說著：</p>
“打完了，我再去。”</p>
“……”</p>
見李臻重新安靜了下來，狐裘大人才追問到：</p>
“怎麽了？”</p>
“守臻……”</p>
李臻無奈的搖頭：</p>
“去大銅山了。”</p>
“該不會是……”</p>
“嗯。”</p>
“……”</p>
狐裘大人的眼睛徹底眯了起來。</p>
狹長之中滿是凝重與思索。</p>
片刻，她說道：</p>
“告訴守臻，別鬧出來太大的動靜，否則……不好收場。”</p>
“……”</p>
李臻苦惱的撓了撓頭：</p>
“他得聽才算啊……”</p>
……</p>
守臻聽麽？</p>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聽。</p>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一會兒打起來是什麽模樣。</p>
甚至都沒想過自己會敗。</p>
不是狂。</p>
而是因為……</p>
他對失敗沒有概念。</p>
他存在，便要踐行道理。</p>
而他的道理是什麽？</p>
就是他的名字。</p>
李臻不能得罪的人，他來得罪。</p>
李臻不想打的人，他來打。</p>
不需要講什麽道理，也不需要去思考那麽多。</p>
知道了張道玄的圖謀，那就過來找他麻煩。</p>
能贏，今天張道玄要死在這。</p>
贏不了……</p>
那就在說唄。</p>
至於死……</p>
死是什麽？</p>
不知道。</p>
於是，帶著這個想法，他沿著官路一步一步看到了那座不算高，可上麵是亭台樓閣樣樣不缺的大銅山腳下。</p>
“道炁常存。”</p>
看著山門上麵的字跡，他冷哼了一聲。</p>
“哼！”</p>
聲音如波紋一般，朝著四麵八方緩緩蕩去。</p>
一開始，隻是非常弱小的震動。</p>
可隨著天地之炁受到了這股震動而開始激蕩後，整個龍門山上的所有道童、弟子之流，全都聽到了這浩浩蕩蕩如同洪呂大鍾一般的冷哼聲：</p>
“哼！</p>
”</p>
來者不善。</p>
打上山門！</p>
大銅山，衝虛殿。</p>
坐在蒲團上的青年道士睜開了眼。</p>
“哦？”</p>
他不見緊張，隻是饒有興致。</p>
怎麽？</p>
這是知道了貧道的布局，來打探虛實？</p>
還是說……</p>
你這三屍神……真就這麽自信？</p>
感知著那就站在山腳下一動不動，似乎等待回應的守臻，道人想了想……</p>
旁邊的虛空之中，靜明道人一步踏了出來。</p>
“道友。”</p>
“嗯。”</p>
青年道人笑著點點頭：</p>
“年輕人，火力旺。那便辛苦道友一趟了。”</p>
靜明道人應了一聲：</p>
“無妨。”</p>
說完，身子已經消失了。</p>
而等他離開後，張道玄才伸出了手指，在半空中指尖如筆鋒，筆走龍蛇，繪畫出了一道玄而又玄的符籙。</p>
“起~”</p>
平平無奇的聲音之後，整個大銅山周遭雲霧升騰。</p>
頃刻間……</p>
這座山……便已經看不見了。</p>
……</p>
山腳下。</p>
守臻無視了周遭的雲霧，看著悄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靜明道人，輕飄飄的吐露出了兩個字：</p>
“偽神。”</p>
靜明不以為意，反倒先得彬彬有禮：</p>
“靜明見過道友。”</p>
稽首一禮後，他才語氣平和的反問到：</p>
“那道友又是什麽呢？”</p>
可麵對靜明道人的反問，守臻卻搖頭：</p>
“我是來打架的，不是來說廢話的。”</p>
說完，雙眸泛起了和李臻一模一樣的金色。</p>
一股比威壓，更威壓。</p>
比殺伐，更殺伐的氣息陡然而生。</p>
可靜明道人卻不為所動，隻是微微搖頭：</p>
“我非魔。”</p>
但聽到這話後，守臻的手已經出現了一把由金光組成的長劍。</p>
他頭上昨夜這段一截枝杈當簪的木棍已經悄然化作齏粉，整個人披頭散發，周身那原本籠罩著的霧氣之中，竟然出現了一龜一蛇的透明輪廓。</p>
就這麽遊走在周身空氣之中，無形無質。</p>
可那低沉厚重的嗥吼聲卻響徹在整個大銅山之上。</p>
“我說你是，你便是。”</p>
說完，金劍遙指。</p>
不需要什麽結印，也不需要什麽醞釀！</p>
真武神咒---妖雷！</p>
一股金色的波紋陡然從金劍劍尖之上，朝著對麵的靜明道人湧了過去！</p>
時間、空間在這波紋中好似都失去了意義。</p>
明明剛剛出現，卻已經來到了靜明道人身前。</p>
那波紋好似海浪，一浪，又一浪的席卷了麵前的……</p>
妖！</p>
而就在這金劍遙指的刹那，靜明道人聽到了這如此霸道之語，卻依舊沒任何反應。</p>
甚至連防禦的動作都沒有。</p>
隻是隱藏於袖口之中的手指輕輕一勾……</p>
與那波紋時間相同，恰到好處。</p>
九天之上，蒼穹之巔！</p>
一道怒雷瞬間落下，巨大的閃電直接吞沒了金劍遙指的青年道人。</p>
這一刹那，原本暗澹的風雪陰天亮如白晝！</p>
皇宮內。</p>
宇文化及和黃喜子同時抬起了頭。</p>
前者滿眼意外。</p>
後者滿眼警惕。</p>
接著，那一道把整個天空都點亮，仿佛取代了太陽的怒雷劈下的兩息之後，炸裂一般的雷鳴才在所有人的耳朵之中襲來：</p>
“卡！</p>
！</p>
”</p>
“轟隆！</p>
！</p>
”</p>
雷鳴滾滾之中，宇文化及放下了書卷。</p>
一直等到雷鳴聲仿佛從來沒發生過一般的幾息之後，他眼裏那一絲意外逐漸變成了遺憾。</p>
結束了麽？</p>
看來……</p>
不是性命相博呢。</p>
悟道境不存在什麽你藏殺招我有後手這一說。</p>
比的，就是誰的道理大。</p>
比的，就是誰的道理更純粹，更凶殘。</p>
廝殺，掠奪，壓迫，吞噬。</p>
隻要摧毀對方的道，就贏了。</p>
所以，當兩個悟道境的高手開始對戰時，無非就兩種結果而已。</p>
各自的道理展露的瞬間，兩種道理一經碰撞，不管是勢均力敵，還是孰強孰弱，便都能在各自心中有一個大概的評判。</p>
普通人或許覺得這隻是一招，但實際上，大道三千，殊途同歸。</p>
無數招式，其實隻是道理本身的運用而已。</p>
當然可以開發各種各樣有趣的招數……因為那是兩個悟道之人性命相博的本錢。</p>
就像是一團火在燃燒，如果火遇到了一滴水，那麽可能不會受到什麽影響。可如果是一座冰山壓下，那它就會被熄滅。</p>
可如果在冰山砸落之前它跑了呢？在別的地方引燃更多的東西，這座砸下的冰山除了被高溫熔化，便沒有了其他的結果。</p>
這就是所謂的招數，無非是大家各抒己見的“道理”中那取長補短，攻其不備罷了。</p>
但如果隻是試探……那就是純粹的道理碰撞。</p>
以道理，對道理！</p>
這一聲怒雷之後再無其他。</p>
說明……</p>
雙方沒到性命相博的時候麽？</p>
隻是在了解對方，尋找機會而已。</p>
那麽……</p>
想到這，中年儒生的眼裏出現了一抹好奇。</p>
結果呢？</p>
誰輸了？</p>
誰贏了?</p>
回憶著昨夜那亮如白晝的天象，他捏著下巴上的胡須饒有興致的喃喃自語：</p>
“這李守初的道，可是很有意思的啊……道玄，你可莫要吃虧了才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