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個道士皺眉不語，村婦便打算撤退了。</p>
而讓它決定退走的其實就兩個原因。</p>
一，它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p>
二，它們也不想……在和這個李侍郎打什麽交道。</p>
前年相處的那幾個月，它們真的見識到了人族這邊的黑暗……</p>
人，怎麽是如此恐怖的怪物？</p>
心腸為何會狠毒成這般模樣？</p>
他們……不是不吃自己的同類嗎？</p>
可為何還要做出這種事情來？</p>
這些不解伴隨著經曆的越來越多，始終盤旋在心頭。所以慕慈在決定退走之後，這輩子，除非是妖皇有令，命它們掀起戰爭，踏上戰場。</p>
否則這輩子它都不想踏入這人族一步了。</p>
直到……那一封信的到來。</p>
來人為妖皇使者，親言有一個人族讓使者把信送到自己手上。</p>
而展開後，當慕慈看到了是讓自己給眼前這個名為李守初的道士帶個話時，它還是決定走一趟。</p>
雖然，在這裏它很不舒服。</p>
尤其是這次到來……</p>
到處都在打仗，好多人族看起來都很慘。</p>
明明之前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這麽慘。明明之前來的時候，好多人臉上還有笑臉。</p>
可這一次隨著她們的深入，就隻剩下了一片麻木與破敗殘垣。</p>
這種感覺……不好。</p>
很差。</p>
它越來越不喜歡人族了。</p>
可這卻無礙著它完成這次的送信任務。</p>
妖……其實都很簡單的。</p>
你有恩於我，我就欠你人情。</p>
你需要我還你人情，那麽不管什麽事，我都會為你去做。</p>
這是妖的處事觀。</p>
李守初對妖族有恩嗎？</p>
有。</p>
在那座人類城池時，他幫自己救出了許多族人。</p>
雖然最後的功勞都被旁邊這個母人族給搶走了，但李守初的恩情，要還。</p>
所以，為了這一句話，哪怕幾個月的千辛萬苦，它也來了。</p>
幾個月的時間不算什麽。</p>
反正妖比人活的長。</p>
而現在任務結束後，那它就打算走了。</p>
於是，慕慈拉了一下妹妹的手，打算離開。</p>
可剛轉身……</p>
“你們，要去哪？”</p>
這話是狐裘大人說的。</p>
可卻同樣把思索的李臻給從那股情緒中拉了回來。</p>
見倆“人”轉身要走，他趕緊說道：</p>
“就是，你們要去哪？”</p>
“口信已經送到了，我們要回去了。”</p>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剛要張嘴，可李臻卻比她還快：</p>
“別啊。”</p>
他趕緊上前了一步：</p>
“這才剛來，怎麽就要走？”</p>
“……？”</p>
村婦臉上肉眼可見的出現了一絲疑惑：</p>
“你已經知道了口信了，我們為什麽不能走？”</p>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不休息休息？進城吃點喝點什麽的？這還下雪呢。”</p>
李臻顯然不想讓她們倆離開。</p>
畢竟……有太多太多的關於妖族的謎團要從這倆人身上解開了。</p>
這是個好機會。</p>
但……</p>
“我們是要去城裏，是要去吃東西，但吃完喝完，就要走了。”</p>
“啊這……”</p>
沒來由的覺著這倆狐狸怎麽跟個杠頭一樣的李老道無語，說道：</p>
“那你們有錢不？”</p>
“有呀。”</p>
“那……”</p>
李臻眼珠一轉，看了一眼狐裘大人後，直接說道：</p>
“那我請你們吃頓飯吧？一路這麽辛苦，哪能不管你們呢？走走走……貧道請你們吃飯，吃好的！”</p>
“……”</p>
慕慈眉頭一皺。</p>
可旁邊的村婦眼睛卻忽然亮了起來：</p>
“有雞子吃嗎？要在洛陽那種，烤的金黃金黃的，撒了好多麵麵兒那種。”</p>
頓時，李臻笑了。</p>
“有，還有酒，喝酒不？”</p>
“不喝，酸酸的，不喜歡……我要吃雞子！”</p>
“哈哈哈哈……那走唄，咱們一起。”</p>
說完，他又看了狐裘大人一眼。</p>
而似乎察覺了什麽的女子也直接邁步而走，走到慕慈身邊時，留下了一句：</p>
“走吧。”</p>
“……”</p>
慕慈無言，隻是看了一眼旁邊的村婦後，默默的跟了上去。</p>
……</p>
馬車上。</p>
摘了鬥笠的狐裘大人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兩個村婦，仔仔細細的觀瞧完了之後，說道：</p>
“那年夕歲之後，你們便回去了？”</p>
村婦看了她一眼，這才點點頭：</p>
“已經履行完了承諾，自然要走。”</p>
“都走了？”</p>
“你不信？”</p>
“信啊，為何不信？”</p>
女子的聲音有些玩味。</p>
接著，她轉向了另一個一直盯著自己的村婦，問道：</p>
“慕煙小狐狸，為何老一直盯著我？”</p>
趕車的李臻一愣，這才知道了對方的名字。</p>
而慕煙聽到這話後，則很單純的說道：</p>
“你身上……多了一種味道。”</p>
“什麽味道？”</p>
“腐朽的味道。”</p>
“……”</p>
女子眼睛一眯。</p>
“就像是一隻正在走向死亡，回歸大地的……”</p>
“妹妹！”</p>
慕慈趕緊打斷了慕煙的形容。</p>
慕煙愣了下後，趕緊把臉又藏到了姐姐身後。</p>
似乎知道自己說錯話了。</p>
可女子卻反倒露出了笑臉。</p>
沒有什麽怪罪之意，隻是說道：</p>
“那你能聞出來……我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麽？”</p>
“唔……”</p>
慕煙想了想，似乎也覺得對方既然沒責怪自己，反倒是繼續問，就代表這個話題能聊。</p>
於是……</p>
“姐姐，她身上的味道，和阿嬤第幾個寒至日像呀？”</p>
“……”</p>
慕慈猶豫了一下。</p>
鼻子才動了動。</p>
接著眯起了眼睛大概思索了一番後，說道：</p>
“阿嬤離開之前的第三個寒至日，身上就是這個味道。她在剛剛進入第三個寒至日時，就從族裏離開了……放到你們這，你應該活不過第三年。”</p>
“……”</p>
“……”</p>
車內的女子，與車外的道士都沉默了。</p>
沉默中，馬車路過了大銅山。</p>
看了一眼窗外後，女子才重新開口：</p>
“你們……對死亡是怎麽看的呢？”</p>
她這話問的無憑無據，就像是隨口一問。</p>
而慕慈與慕煙也沒多想。</p>
甚至，慕煙的臉上連點波瀾都見不到，就直接開口說道：</p>
“結束了呀。活完了，就死了唄。”</p>
“……”</p>
“……”</p>
馬車的吱嘎作響中，女子罕見的露出了一抹詫異：</p>
“沒了？”</p>
“還有什麽？”</p>
慕煙歪著頭，雖然是個上了歲數的村婦打扮，可依稀能看出來那天真俏皮的模樣。</p>
</p>
這時，慕慈開口了：</p>
“我們不會有你們想的那麽多，因為……你們存活的時間太短了。而對我們來講，一兩百年的壽命，其實已經很長了。長到我們足夠接受我們的牙齒不在鋒利，我們的奔跑在被其他同族所超越，我們成了狩獵隊伍裏的累贅……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足夠我們平靜的接受自己的衰老與死亡。所以，你不用和我們比，你們人族活的時間很短暫，但隻要足夠精彩就可以了。這不是你們的讀書人所追求的麽？”</p>
“……”</p>
狐裘大人把她的話反複在心裏過了一遍後，點點頭：</p>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對死亡的認知？沒有恐懼？……很平靜？”</p>
“至少我們是如此。我們的衰老時間很長，足夠把這些事情想明白了。”</p>
“……那不會有妖族想要追求永生不死麽？”</p>
“？”</p>
“……？”</p>
這話一出口，兩條狐狸的臉上都出現了不約而同的疑惑。</p>
想了想，慕慈問道：</p>
“死亡……很可怕嗎？”</p>
“……？”</p>
狐裘大人有些詫異。</p>
似乎像是被人反問到有些猝不及防一樣。</p>
這時，馬車外的李臻聲音響起：</p>
“死亡不可怕嗎？”</p>
“不可怕呀。”</p>
回答他的是慕煙：</p>
“活著就要狩獵，要哺育幼崽，要和族人一起對抗白刀子，每天都有許多事情要做，死的時候除了找到適合自己的墓穴比較累一些外，就……睡著了呀。回歸先祖之靈的懷抱，永遠沉睡，不好嗎？”</p>
“……”</p>
“……”</p>
一番幾乎可以說是“天真”的言語，卻讓兩個活生生的人啞口無言。</p>
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p>
慕煙說的對麽？</p>
很對。</p>
所以，在沉默之後，忽然，女子臉上的表情變得舒緩了下來。</p>
“聽起來很不錯。”</p>
“不錯個屁。”</p>
趕車的李臻第一次對壞女人說出了這種屎尿屁的言語。</p>
“這一切是建立在正常死亡的前提下。從出生、到牙牙學語、到黃發垂髫、到豆蔻雙十……享受了幼年、青年、中年、老年的一個完整過程後，看透了人生變幻，世事無常，白雲蒼狗之後，在一個平靜的午後，守著暖暖的太陽，睡一覺，回憶著自己這輩子不管精彩與否的人生，最後安然的入睡。這才叫好！大人……你這算是英年早逝，可不敢這麽想啊！會出問題的！”</p>
“……”</p>
“……”</p>
在慕慈與慕煙雙眼流露的疑惑之中，女子沒去計較那“屁”的一說。</p>
隻是笑了。</p>
平靜的靠在軟墊上。</p>
淺聲慢吟：</p>
“以成魏之霸業者，昱、嘉之謀為多，而曹公尤痛惜嘉之死也。可惜身先喪，短命早終……道士，你就沒想過，郭嘉若是不短命早夭，能不能得到這偉名？”</p>
“沒想過。”</p>
李臻回答的很簡單：</p>
“大人不是郭嘉，也當不得郭嘉。”</p>
“嗬~”</p>
馬車內，一聲輕笑。</p>
不再多言。</p>
……</p>
聚賓樓。</p>
這是狐裘大人離開前，給選的飯店位置。</p>
她在給李臻找了位置後，就自行離開了。</p>
因為她知道這道士在想什麽。</p>
不拒絕，但也不攔著。</p>
因為她有辦法留住這兩條狐狸。</p>
但這個方法卻不見得李臻會喜歡。</p>
入城之後，慕慈與慕煙看著江都這不遜於洛陽繁華的城池，逐漸有些花了眼。</p>
人族到底……還是人多呀。</p>
雅座之中，慕煙滿眼好奇的看著樓下繁忙的街道，眼裏滿是一股新鮮勁。</p>
而李臻則找上了坐在桌前，並沒有和妹妹一起看熱鬧的慕慈：</p>
“要是回去的話……你倆準備怎麽回去？”</p>
“……？”</p>
慕慈有些疑惑這是什麽問題。</p>
但還是說道：</p>
“走，走過了長城，跑著回去。”</p>
“得……幾個月呢吧？”</p>
“嗯。”</p>
“那邊有啥事情著急趕回去不？”</p>
“沒……”</p>
慕慈剛回答完，忽然皺眉：</p>
“你問這個幹什麽？”</p>
“是這樣的。”</p>
李臻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選擇開門見山：</p>
“要是沒什麽事的話，能在這邊待一段時間麽？然後我想和你們一起回去。”</p>
“……”</p>
“……”</p>
這話慕慈和慕煙直接就聽傻了。</p>
以至於動靜都不看了，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臻。</p>
這道士說啥？</p>
他要跟我們一起回去？</p>
他……瘋了？</p>
果不其然，慕慈直接問道：</p>
“你不會以為，人族到我們那，會有什麽好事發生吧？”</p>
“……不是有商隊去你們那麽？”</p>
“那隻是挨著長城比較近的部族。在我們那，越往北的部族實力越強。而弱小的部族就隻能往南，和你們接觸也隻是為了生存。用一些我們覺得不值錢可在你們看來卻很寶貝的東西，和你們換點那些部族繁衍需要的東西。</p>
可你要跟我們回青丘？你知不知道青丘是什麽地方？那是我們的家，我們青丘一族可是上古九尾天狐血脈，妖族機策謀士均出自我族。你跟我們走？你那麽著急想死？”</p>
雖然語氣是一種理所應當與以血脈為榮多一些的驕傲，但裏外裏其實這句話就一個意思：</p>
“跟我們回家，你必死無疑。”</p>
也幸虧狐裘大人沒在。</p>
否則聽到這話後，估摸著更不會去了。</p>
但李臻聽到這話後，卻笑著搖搖頭，反問道：</p>
“怎麽？就興你們闖進我家，連翻帶找的，我就不能去你們家做做客？不是這麽個道理吧？”</p>
可慕慈卻更加疑惑：</p>
“你真的活夠了嗎？”</p>
慕煙在旁邊一個勁的點頭。</p>
在她看來也是。</p>
這個道士真的活夠了。</p>
可李臻卻依舊在笑，笑的很是真誠：</p>
“咱們是朋友，對不對？”</p>
“……我們是妖，你們是食物，為什麽你會覺得咱們是朋友？”</p>
“你就說是，還是不是吧。”</p>
“……”</p>
“……”</p>
兩條狐狸再次沉默。</p>
和人族做朋友？</p>
那隻有弱小的妖族才會去做的事情。</p>
青丘的狐狸需要這麽做麽？</p>
不需要。</p>
可……</p>
看著眼前這個與那一晚被自己救上來時，渾身焦黑的狀況簡直天壤之別，卻似乎一點沒變的人族道士……</p>
慕慈沉默了一下後，問道：</p>
“你真的打算去我們那？”</p>
“對，但不是現在。所以……我希望你們能等我一些時間……反正……時間對你們來講，其實不算特別重要的，對吧？”</p>
看著走了幾個月，隻為了給自己帶一句話的朋友，他真誠的問道。</p>
慕慈再次沉默。</p>
然後扭頭看向了慕煙……</p>
“**……&*￥#@？”</p>
一股李臻聽不懂的動靜從她口中傳出。</p>
而慕煙在聽到了這動靜後，看了李臻一眼……</p>
這時，房門被敲響：</p>
“幾位貴客，小的來走菜了。”</p>
“……進來吧。”</p>
隨著李臻的動靜，雅間的門被推開，幾個店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p>
慕煙的眼睛一下就直了。</p>
肉……</p>
好多的肉。</p>
香噴噴的，散發著各種不同味道的肉……</p>
片刻。</p>
房門重新關閉。</p>
“咕都~”</p>
咽了口口水的慕煙衝著眼前這個道士一字一句的說道：</p>
“不要像上次那樣使喚我們，頓頓給肉吃……我們就等你！”</p>
“……哈~”</p>
李臻笑著點點頭：</p>
“嗯！”</p>
而讓它決定退走的其實就兩個原因。</p>
一，它們的使命已經完成了。</p>
二，它們也不想……在和這個李侍郎打什麽交道。</p>
前年相處的那幾個月，它們真的見識到了人族這邊的黑暗……</p>
人，怎麽是如此恐怖的怪物？</p>
心腸為何會狠毒成這般模樣？</p>
他們……不是不吃自己的同類嗎？</p>
可為何還要做出這種事情來？</p>
這些不解伴隨著經曆的越來越多，始終盤旋在心頭。所以慕慈在決定退走之後，這輩子，除非是妖皇有令，命它們掀起戰爭，踏上戰場。</p>
否則這輩子它都不想踏入這人族一步了。</p>
直到……那一封信的到來。</p>
來人為妖皇使者，親言有一個人族讓使者把信送到自己手上。</p>
而展開後，當慕慈看到了是讓自己給眼前這個名為李守初的道士帶個話時，它還是決定走一趟。</p>
雖然，在這裏它很不舒服。</p>
尤其是這次到來……</p>
到處都在打仗，好多人族看起來都很慘。</p>
明明之前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這麽慘。明明之前來的時候，好多人臉上還有笑臉。</p>
可這一次隨著她們的深入，就隻剩下了一片麻木與破敗殘垣。</p>
這種感覺……不好。</p>
很差。</p>
它越來越不喜歡人族了。</p>
可這卻無礙著它完成這次的送信任務。</p>
妖……其實都很簡單的。</p>
你有恩於我，我就欠你人情。</p>
你需要我還你人情，那麽不管什麽事，我都會為你去做。</p>
這是妖的處事觀。</p>
李守初對妖族有恩嗎？</p>
有。</p>
在那座人類城池時，他幫自己救出了許多族人。</p>
雖然最後的功勞都被旁邊這個母人族給搶走了，但李守初的恩情，要還。</p>
所以，為了這一句話，哪怕幾個月的千辛萬苦，它也來了。</p>
幾個月的時間不算什麽。</p>
反正妖比人活的長。</p>
而現在任務結束後，那它就打算走了。</p>
於是，慕慈拉了一下妹妹的手，打算離開。</p>
可剛轉身……</p>
“你們，要去哪？”</p>
這話是狐裘大人說的。</p>
可卻同樣把思索的李臻給從那股情緒中拉了回來。</p>
見倆“人”轉身要走，他趕緊說道：</p>
“就是，你們要去哪？”</p>
“口信已經送到了，我們要回去了。”</p>
聽到這話，狐裘大人剛要張嘴，可李臻卻比她還快：</p>
“別啊。”</p>
他趕緊上前了一步：</p>
“這才剛來，怎麽就要走？”</p>
“……？”</p>
村婦臉上肉眼可見的出現了一絲疑惑：</p>
“你已經知道了口信了，我們為什麽不能走？”</p>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們不休息休息？進城吃點喝點什麽的？這還下雪呢。”</p>
李臻顯然不想讓她們倆離開。</p>
畢竟……有太多太多的關於妖族的謎團要從這倆人身上解開了。</p>
這是個好機會。</p>
但……</p>
“我們是要去城裏，是要去吃東西，但吃完喝完，就要走了。”</p>
“啊這……”</p>
沒來由的覺著這倆狐狸怎麽跟個杠頭一樣的李老道無語，說道：</p>
“那你們有錢不？”</p>
“有呀。”</p>
“那……”</p>
李臻眼珠一轉，看了一眼狐裘大人後，直接說道：</p>
“那我請你們吃頓飯吧？一路這麽辛苦，哪能不管你們呢？走走走……貧道請你們吃飯，吃好的！”</p>
“……”</p>
慕慈眉頭一皺。</p>
可旁邊的村婦眼睛卻忽然亮了起來：</p>
“有雞子吃嗎？要在洛陽那種，烤的金黃金黃的，撒了好多麵麵兒那種。”</p>
頓時，李臻笑了。</p>
“有，還有酒，喝酒不？”</p>
“不喝，酸酸的，不喜歡……我要吃雞子！”</p>
“哈哈哈哈……那走唄，咱們一起。”</p>
說完，他又看了狐裘大人一眼。</p>
而似乎察覺了什麽的女子也直接邁步而走，走到慕慈身邊時，留下了一句：</p>
“走吧。”</p>
“……”</p>
慕慈無言，隻是看了一眼旁邊的村婦後，默默的跟了上去。</p>
……</p>
馬車上。</p>
摘了鬥笠的狐裘大人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兩個村婦，仔仔細細的觀瞧完了之後，說道：</p>
“那年夕歲之後，你們便回去了？”</p>
村婦看了她一眼，這才點點頭：</p>
“已經履行完了承諾，自然要走。”</p>
“都走了？”</p>
“你不信？”</p>
“信啊，為何不信？”</p>
女子的聲音有些玩味。</p>
接著，她轉向了另一個一直盯著自己的村婦，問道：</p>
“慕煙小狐狸，為何老一直盯著我？”</p>
趕車的李臻一愣，這才知道了對方的名字。</p>
而慕煙聽到這話後，則很單純的說道：</p>
“你身上……多了一種味道。”</p>
“什麽味道？”</p>
“腐朽的味道。”</p>
“……”</p>
女子眼睛一眯。</p>
“就像是一隻正在走向死亡，回歸大地的……”</p>
“妹妹！”</p>
慕慈趕緊打斷了慕煙的形容。</p>
慕煙愣了下後，趕緊把臉又藏到了姐姐身後。</p>
似乎知道自己說錯話了。</p>
可女子卻反倒露出了笑臉。</p>
沒有什麽怪罪之意，隻是說道：</p>
“那你能聞出來……我還有多少時間可活麽？”</p>
“唔……”</p>
慕煙想了想，似乎也覺得對方既然沒責怪自己，反倒是繼續問，就代表這個話題能聊。</p>
於是……</p>
“姐姐，她身上的味道，和阿嬤第幾個寒至日像呀？”</p>
“……”</p>
慕慈猶豫了一下。</p>
鼻子才動了動。</p>
接著眯起了眼睛大概思索了一番後，說道：</p>
“阿嬤離開之前的第三個寒至日，身上就是這個味道。她在剛剛進入第三個寒至日時，就從族裏離開了……放到你們這，你應該活不過第三年。”</p>
“……”</p>
“……”</p>
車內的女子，與車外的道士都沉默了。</p>
沉默中，馬車路過了大銅山。</p>
看了一眼窗外後，女子才重新開口：</p>
“你們……對死亡是怎麽看的呢？”</p>
她這話問的無憑無據，就像是隨口一問。</p>
而慕慈與慕煙也沒多想。</p>
甚至，慕煙的臉上連點波瀾都見不到，就直接開口說道：</p>
“結束了呀。活完了，就死了唄。”</p>
“……”</p>
“……”</p>
馬車的吱嘎作響中，女子罕見的露出了一抹詫異：</p>
“沒了？”</p>
“還有什麽？”</p>
慕煙歪著頭，雖然是個上了歲數的村婦打扮，可依稀能看出來那天真俏皮的模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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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慕慈開口了：</p>
“我們不會有你們想的那麽多，因為……你們存活的時間太短了。而對我們來講，一兩百年的壽命，其實已經很長了。長到我們足夠接受我們的牙齒不在鋒利，我們的奔跑在被其他同族所超越，我們成了狩獵隊伍裏的累贅……這是一個很長的過程，足夠我們平靜的接受自己的衰老與死亡。所以，你不用和我們比，你們人族活的時間很短暫，但隻要足夠精彩就可以了。這不是你們的讀書人所追求的麽？”</p>
“……”</p>
狐裘大人把她的話反複在心裏過了一遍後，點點頭：</p>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對死亡的認知？沒有恐懼？……很平靜？”</p>
“至少我們是如此。我們的衰老時間很長，足夠把這些事情想明白了。”</p>
“……那不會有妖族想要追求永生不死麽？”</p>
“？”</p>
“……？”</p>
這話一出口，兩條狐狸的臉上都出現了不約而同的疑惑。</p>
想了想，慕慈問道：</p>
“死亡……很可怕嗎？”</p>
“……？”</p>
狐裘大人有些詫異。</p>
似乎像是被人反問到有些猝不及防一樣。</p>
這時，馬車外的李臻聲音響起：</p>
“死亡不可怕嗎？”</p>
“不可怕呀。”</p>
回答他的是慕煙：</p>
“活著就要狩獵，要哺育幼崽，要和族人一起對抗白刀子，每天都有許多事情要做，死的時候除了找到適合自己的墓穴比較累一些外，就……睡著了呀。回歸先祖之靈的懷抱，永遠沉睡，不好嗎？”</p>
“……”</p>
“……”</p>
一番幾乎可以說是“天真”的言語，卻讓兩個活生生的人啞口無言。</p>
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p>
慕煙說的對麽？</p>
很對。</p>
所以，在沉默之後，忽然，女子臉上的表情變得舒緩了下來。</p>
“聽起來很不錯。”</p>
“不錯個屁。”</p>
趕車的李臻第一次對壞女人說出了這種屎尿屁的言語。</p>
“這一切是建立在正常死亡的前提下。從出生、到牙牙學語、到黃發垂髫、到豆蔻雙十……享受了幼年、青年、中年、老年的一個完整過程後，看透了人生變幻，世事無常，白雲蒼狗之後，在一個平靜的午後，守著暖暖的太陽，睡一覺，回憶著自己這輩子不管精彩與否的人生，最後安然的入睡。這才叫好！大人……你這算是英年早逝，可不敢這麽想啊！會出問題的！”</p>
“……”</p>
“……”</p>
在慕慈與慕煙雙眼流露的疑惑之中，女子沒去計較那“屁”的一說。</p>
隻是笑了。</p>
平靜的靠在軟墊上。</p>
淺聲慢吟：</p>
“以成魏之霸業者，昱、嘉之謀為多，而曹公尤痛惜嘉之死也。可惜身先喪，短命早終……道士，你就沒想過，郭嘉若是不短命早夭，能不能得到這偉名？”</p>
“沒想過。”</p>
李臻回答的很簡單：</p>
“大人不是郭嘉，也當不得郭嘉。”</p>
“嗬~”</p>
馬車內，一聲輕笑。</p>
不再多言。</p>
……</p>
聚賓樓。</p>
這是狐裘大人離開前，給選的飯店位置。</p>
她在給李臻找了位置後，就自行離開了。</p>
因為她知道這道士在想什麽。</p>
不拒絕，但也不攔著。</p>
因為她有辦法留住這兩條狐狸。</p>
但這個方法卻不見得李臻會喜歡。</p>
入城之後，慕慈與慕煙看著江都這不遜於洛陽繁華的城池，逐漸有些花了眼。</p>
人族到底……還是人多呀。</p>
雅座之中，慕煙滿眼好奇的看著樓下繁忙的街道，眼裏滿是一股新鮮勁。</p>
而李臻則找上了坐在桌前，並沒有和妹妹一起看熱鬧的慕慈：</p>
“要是回去的話……你倆準備怎麽回去？”</p>
“……？”</p>
慕慈有些疑惑這是什麽問題。</p>
但還是說道：</p>
“走，走過了長城，跑著回去。”</p>
“得……幾個月呢吧？”</p>
“嗯。”</p>
“那邊有啥事情著急趕回去不？”</p>
“沒……”</p>
慕慈剛回答完，忽然皺眉：</p>
“你問這個幹什麽？”</p>
“是這樣的。”</p>
李臻也不藏著掖著，直接選擇開門見山：</p>
“要是沒什麽事的話，能在這邊待一段時間麽？然後我想和你們一起回去。”</p>
“……”</p>
“……”</p>
這話慕慈和慕煙直接就聽傻了。</p>
以至於動靜都不看了，兩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李臻。</p>
這道士說啥？</p>
他要跟我們一起回去？</p>
他……瘋了？</p>
果不其然，慕慈直接問道：</p>
“你不會以為，人族到我們那，會有什麽好事發生吧？”</p>
“……不是有商隊去你們那麽？”</p>
“那隻是挨著長城比較近的部族。在我們那，越往北的部族實力越強。而弱小的部族就隻能往南，和你們接觸也隻是為了生存。用一些我們覺得不值錢可在你們看來卻很寶貝的東西，和你們換點那些部族繁衍需要的東西。</p>
可你要跟我們回青丘？你知不知道青丘是什麽地方？那是我們的家，我們青丘一族可是上古九尾天狐血脈，妖族機策謀士均出自我族。你跟我們走？你那麽著急想死？”</p>
雖然語氣是一種理所應當與以血脈為榮多一些的驕傲，但裏外裏其實這句話就一個意思：</p>
“跟我們回家，你必死無疑。”</p>
也幸虧狐裘大人沒在。</p>
否則聽到這話後，估摸著更不會去了。</p>
但李臻聽到這話後，卻笑著搖搖頭，反問道：</p>
“怎麽？就興你們闖進我家，連翻帶找的，我就不能去你們家做做客？不是這麽個道理吧？”</p>
可慕慈卻更加疑惑：</p>
“你真的活夠了嗎？”</p>
慕煙在旁邊一個勁的點頭。</p>
在她看來也是。</p>
這個道士真的活夠了。</p>
可李臻卻依舊在笑，笑的很是真誠：</p>
“咱們是朋友，對不對？”</p>
“……我們是妖，你們是食物，為什麽你會覺得咱們是朋友？”</p>
“你就說是，還是不是吧。”</p>
“……”</p>
“……”</p>
兩條狐狸再次沉默。</p>
和人族做朋友？</p>
那隻有弱小的妖族才會去做的事情。</p>
青丘的狐狸需要這麽做麽？</p>
不需要。</p>
可……</p>
看著眼前這個與那一晚被自己救上來時，渾身焦黑的狀況簡直天壤之別，卻似乎一點沒變的人族道士……</p>
慕慈沉默了一下後，問道：</p>
“你真的打算去我們那？”</p>
“對，但不是現在。所以……我希望你們能等我一些時間……反正……時間對你們來講，其實不算特別重要的，對吧？”</p>
看著走了幾個月，隻為了給自己帶一句話的朋友，他真誠的問道。</p>
慕慈再次沉默。</p>
然後扭頭看向了慕煙……</p>
“**……&*￥#@？”</p>
一股李臻聽不懂的動靜從她口中傳出。</p>
而慕煙在聽到了這動靜後，看了李臻一眼……</p>
這時，房門被敲響：</p>
“幾位貴客，小的來走菜了。”</p>
“……進來吧。”</p>
隨著李臻的動靜，雅間的門被推開，幾個店小二端著托盤走了進來。</p>
慕煙的眼睛一下就直了。</p>
肉……</p>
好多的肉。</p>
香噴噴的，散發著各種不同味道的肉……</p>
片刻。</p>
房門重新關閉。</p>
“咕都~”</p>
咽了口口水的慕煙衝著眼前這個道士一字一句的說道：</p>
“不要像上次那樣使喚我們，頓頓給肉吃……我們就等你！”</p>
“……哈~”</p>
李臻笑著點點頭：</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