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江都城挺熱鬧的，哪怕這個年景苦了些，可新的一年新的開始，總要討個好兆頭。</p>
狐裘大人帶著鬥笠走在市井巷道之間，偶爾有幾個孩童跑跳打鬧著經過，看到了她那一襲白衣，腳踩官靴的模樣，也會下意識的繞遠一些。</p>
生怕把這身白衣服弄髒了。</p>
她往家的方向走，眼裏也沒有什麽思慮在翻滾。</p>
恰恰相反，她很享受這種寧靜。</p>
如果……不是前麵那個道士攔住了她的歸途的話。</p>
“怎麽。天璣道長不過夕歲的？”</p>
鬥笠隱藏住了目光，聲音自口中響起，傳到了前麵那個穿著道袍的道人耳朵裏。</p>
“福生無量天尊。”</p>
天璣悄然上前了一步。</p>
“貧道見過侍郎大人。”</p>
狐裘大人眯起了眼睛……</p>
“怎麽？天璣道長本官有事？”</p>
天璣笑著搖了搖頭：</p>
“無事，隻是忽然看到了侍郎大人，前來打個招呼罷了。不知……侍郎大人欲往何處？”</p>
“天璣道長以聰慧敏捷而聞名，乃是國師的得意弟子之一。為何不推算一番，算算我要去哪呢？”</p>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有著幾分笑意。</p>
可笑意卻有些泛冷。</p>
顯然，她不喜歡對方堵在這裏。</p>
而天璣聽到這話後似乎有些愣神，但馬上就笑著讓開了道路，恭敬的做出了恭請的模樣：</p>
“是貧道逾越了，侍郎大人請。”</p>
“……”</p>
女子無聲無息的重新邁動著步伐往前走。</p>
原本，她和天璣的距離大概是七八步遠的距離。</p>
而天璣讓開了身位，彎腰以示尊敬後，狐裘大人每一步落在地上，與他的距離都在拉近。</p>
可天璣那微微底下的雙眸裏卻閃爍起了一絲精光。</p>
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考慮。</p>
甚至偶爾這眼神之中還會出現一絲顧慮與掙紮。</p>
但狐裘大人卻沒看到。</p>
也沒關注。</p>
一步一步的，用一種隨意的步伐向前走。</p>
就這樣與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p>
八步，七步……三步，兩步，一步……</p>
噠，噠，噠，噠……</p>
就這麽即將與他擦肩而過。</p>
可天璣的眼裏那種顧慮卻在這一瞬間，化作了堅決。</p>
原本收攏在寬大道袍之中的手指陡然如劍。</p>
意念隻需要在瞬間，溝通天地之炁，化作對敵那毫不留情的殺招……</p>
可他的手指都已經豎了起來，卻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p>
炁呢？</p>
噠，噠，噠，噠……</p>
人，漸行漸遠。</p>
重新拉開了身位距離。</p>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p>
走出了七八步遠的距離後，天璣又能感受到了天地之炁的流動。</p>
這感覺很突兀。</p>
就像是一瞬間的目盲，而目盲之後又得以見物。</p>
這種突然之間的轉換仿佛是幻覺，從未發生過一般。</p>
可天璣收攏在道袍裏的手指卻放鬆了下來。</p>
沉默，無聲。</p>
直到狐裘大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後，他才重新直起了腰來。</p>
一團微風在手掌之間嬉戲，讓他的道袍長袖輕輕鼓蕩。</p>
他想了想，肩膀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p>
幾個閃身的功夫，人，已經出了江都。</p>
接著，站在城外那有些荒涼的風雪之中，他大口大口喘息了起來：</p>
“哈……哈……哈……”</p>
雅間內。</p>
李臻眼裏的那團如同蕩漾的金海一般的光芒，隱晦的消失在了童孔深處。</p>
一片疑惑湧了出來。</p>
聽狐裘大人的意思，這人叫天機？</p>
天機不可泄露嗎？</p>
這名字也忒狂了點。</p>
正琢磨著呢，就聽到了慕煙的話：</p>
“你這個還吃嗎……”</p>
“不吃了不吃了，都給你。”</p>
李臻笑眯眯的把自己麵前的燒雞遞了過去。</p>
……</p>
酒足飯飽，心情很好。</p>
慕煙摸著肚皮，很坦誠的說出了一句有些“賣國賊”的話語。</p>
“你們的食物比我們好吃太多啦。怎麽吃都吃不夠……”</p>
“那你們呢？你們吃飯……是怎麽吃的？不是，我沒別的意思啊，是……生食嗎？”</p>
“以前是。”</p>
回答他的是慕慈：</p>
“以前是生食。但現在我們也學會了用火……”</p>
聽到這話，李臻愣了下後，問道：</p>
“燒？烤？”</p>
“嗯。”</p>
慕慈點點頭，卻忽然看了李臻一眼，問道：</p>
“你對我們很好奇？”</p>
李臻的頭立刻點的跟搗蒜一樣。</p>
能不好奇麽？</p>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更何況，以後說不準還得求“人”辦事。這會兒多了解一些，總不是壞處。</p>
而見他點頭，慕慈便有些奇怪：</p>
“你對我們那麽好奇做什麽？”</p>
“……不方便說麽？”</p>
“那倒沒有。隻是想不通你對我們好奇的意義在哪裏。在你們眼裏，我們不應該一直都是那種茹毛飲血、生食人肉的恐怖之妖麽？”</p>
李臻心說你快看看你旁邊的小狐狸吧。</p>
她撐的都在那打嗝呢。</p>
還恐怖……</p>
我要想弄死她都不需要別的，找隻雞，撒點香料，饞都饞死她了……</p>
但這話肯定不能說，於是他隻是笑著搖搖頭：</p>
“可你們同樣也救過我的命，對吧？……說起來，那些孩子……怎麽樣了？”</p>
</p>
“我們倆走之前很好。但……”</p>
說到這，慕慈扭頭看了一眼沒關閉的窗戶下麵那繁華熱鬧的街道，低語了一聲：</p>
“我們的冬天很難熬。希望它們都能熬過去。”</p>
“……妖族那邊的條件很惡劣麽？”</p>
這話顯然在慕慈聽來挺傻的。</p>
於是，她的語氣忍不住冒出了一絲譏諷：</p>
“你們人族誰不知道極北之北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寒之地。在那邊，寒冷像是永無止境的黑暗一樣漫長。用你們的時間來說，我們每年最多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能享受到溫暖的太陽，而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要為養育幼崽的食物而奔波。</p>
你們在長城裏麵卻能享受到風和日麗的天氣，卻竟然還要去掀起內訌，互相殺害……有時候我真的想把你們和我們生活的地方調換過來，看看你們到底還有沒有這些多餘的想法。”</p>
“你看你看，這不閑聊天麽，你急什麽……”</p>
聽出來了她語氣裏的不爽，李臻也不計較。</p>
其實人家說的也挺對的。</p>
要是大家都挨餓，誰也想不出這些幺蛾子。</p>
也隻有吃飽了，大家才有空去爭權奪利的……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p>
可說歸說，歸根結底，她這話帶著點“種族歧視”。</p>
不太合適。</p>
於是李臻換了一個說法：</p>
“你們沒有什麽……城邦之類的說法麽？”</p>
“沒有，也不需要。”</p>
慕慈微微搖頭：</p>
“我們都有著自己部族的領地，每年隻需要追隨食物而遷徙就夠了。不能吃人，我們隻能吃那些不能化形的同類，而為了不一次性吃光導致以後沒的吃，我們還需要控製食物的數量。沒有人會拿食物過來做交易，守護不住自己領地的妖族等待它們的隻有死亡與變成食物的命運。我們要城邦做什麽？”</p>
“……聽上去挺殘酷的。”</p>
聽到李臻的話，慕慈眉眼裏出現了一絲譏諷：</p>
“你在乎？”</p>
“想聽實話？”</p>
“嗯。”</p>
“不在乎。”</p>
李臻微微搖頭：</p>
“因為你們的遭遇，其實就是我們祖先的遭遇，這隻是一個輪回而已。”</p>
慕慈也沒吵架的意思。</p>
雖然這話聽起來就像是矛盾之爭，但也隻是聊天聊到了這而已。</p>
隻不過在聽到了李臻的話後，她忍不住問道：</p>
“那下一個輪回要等到什麽時候？”</p>
“……就是等我們衰弱你們崛起，然後再次被你們當成食物？”</p>
“對。”</p>
“……咱能不能不要聊這麽恐怖的事情？”</p>
“我以為你會說永遠都不會有。”</p>
“……哈~”</p>
李臻忽然笑了。</p>
笑的有些意味深長：</p>
“有些事情吧……沒準兒會有另外一種結果。”</p>
慕慈沒把這話當回事。</p>
反倒是看向了一直在打嗝的慕煙。</p>
確定妹妹吃飽了之後，她問道：</p>
“我們去哪？”</p>
“走吧，咱們回去。”</p>
李臻起身走出了雅間，在樓下結了賬後，馬車重新朝著府邸返回。</p>
回到府邸時，狐裘大人也在。</p>
薛如龍和小崔女俠也在。</p>
並且看起來倆人應該是知道了倆村婦的身份，薛如龍竟然拱手見禮，弄的慕煙有些不知所措。</p>
但慕慈卻像模像樣的回了一禮。</p>
接著，倆人就帶領著倆村婦領去房間了。</p>
而李臻則走進了正廳裏麵，看著忽然開始下棋的狐裘大人：</p>
“大人，那個天璣……”</p>
“要殺我。”</p>
“……”</p>
“我知道。”</p>
狐裘大人頭也沒抬，盯著棋盤來了一句：</p>
“他是國師……姑且算是關門弟子吧。畢竟，在李淳風出現前，他是國師最後收的弟子。年少聰慧，先天修煉者，近年來一直很少出現在江湖之中，但每一次他出現，都不會有什麽好事。而今天忽然把我攔住，我便猜到了……至於他為何沒動手，你出手了？”</p>
“呃……嗯。”</p>
李臻點點頭：</p>
“給了點警告，如今已經出城了……”</p>
說到這，他頓了頓後，說道：</p>
“大人應該知道我為何要把慕慈和慕煙留下吧？”</p>
“嗯，知道。”</p>
狐裘大人又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p>
可惜，李臻看不懂圍棋。</p>
而見她清楚了，李臻也不多費唇舌，而是問道：</p>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p>
“以靜製動。”</p>
“噠。”</p>
她速度極快的又落下了一子：</p>
“我已經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瓦崗勝了、薛舉反了、梁師都反了、杜伏威、竇建德這些人都反了。在你沒醒之前，我是打算死在這裏的。”</p>
“……”</p>
在李臻的沉默與無語中，她終於抬起了頭。</p>
眼神裏沒什麽悲喜，隻是倒映著眼前這個道人的模樣：</p>
“就在這裏，靜靜的看著我成就的一切，看著它徹底的垮塌下去。怎麽……你有想法？”</p>
李臻琢磨了一會兒，問道：</p>
“大人不回家看看麽？”</p>
“李秀寧已經死在了一場風寒之中，我回去了再死一次，讓大家跟著我傷心？”</p>
“呃……”</p>
看著滿眼愕然的李臻，狐裘大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p>
隻是讓人半點察覺不到溫暖。</p>
全都是無處與人說的淒涼。</p>
“道士啊……”</p>
她的聲音裏一片平靜：</p>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十全十美？這天底下也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存在……你知道對於李氏意味著什麽嗎？”</p>
“……”</p>
不需要等李臻回答，她便給出了答桉：</p>
“意味著一旦我的一切所作所為全都出現，那麽對家族而言就是恥辱的滅頂之災。會被萬人唾罵，會被天下間的讀書人口誅筆伐，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莫說能不能得到那天下了……換做是你，你會冒這個風險麽？”</p>
“……”</p>
李臻無言。</p>
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p>
因為……</p>
她說的是真的。</p>
是啊。</p>
一個堪稱禍國的妖女，天下大亂的源頭之一。</p>
隱姓埋名搞出了這麽多的事情。</p>
難道李唐得了天下，真的會允許她認祖歸宗？</p>
那……會不會曆史上的李秀寧也真的是……</p>
別……別吧。</p>
太毀三觀了吧？</p>
他想要說些什麽。</p>
可看著眼前這張重新低下了頭的麵龐……</p>
她的眉眼平靜。</p>
臉上不見悲喜。</p>
仿佛整個人都被那黑白之間的對弈所吸引了。</p>
恬靜、美麗。</p>
傾國傾城。</p>
可偏偏……在李臻眼中，看到的隻是無盡的孤獨。</p>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到底怎麽一種覺悟，能讓一個……在當今這個親族關係牢固到簡直可怕的時代，讓她能做出這種寧可客死他鄉，也不願回去的決定。</p>
雖然她這麽做乍一看是對家族最好的解決方式。</p>
可她自己呢？</p>
她自己怎麽辦？</p>
想到這……</p>
就在女子的手捏起了那枚黑子，想要落下去的刹那瞬間。</p>
忽然……</p>
被一隻幹燥而溫暖的手握住了。</p>
“……”</p>
狐裘大人的身子一僵。</p>
一息。</p>
兩息。</p>
三息。</p>
三息之後……</p>
平靜的聲音響起：</p>
“放開。”</p>
手鬆開了麽？</p>
沒有。</p>
大年初一。</p>
外麵的風雪就跟天上撒白麵一樣。</p>
頃刻不停。</p>
正廳屋內，火龍裏的炭火對於這門洞敞開的屋子毫無作用，暗澹灰白。</p>
世界，很冷的。</p>
冷到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了這一隻手的溫暖。</p>
以及溫暖中的一聲……</p>
帶著幾分試探性的忐忑話語：</p>
“大……大人。貧道也姓李……要……要不……咱們湊合湊合……過吧。”</p>
屋外，風雪正狂。</p>
狐裘大人帶著鬥笠走在市井巷道之間，偶爾有幾個孩童跑跳打鬧著經過，看到了她那一襲白衣，腳踩官靴的模樣，也會下意識的繞遠一些。</p>
生怕把這身白衣服弄髒了。</p>
她往家的方向走，眼裏也沒有什麽思慮在翻滾。</p>
恰恰相反，她很享受這種寧靜。</p>
如果……不是前麵那個道士攔住了她的歸途的話。</p>
“怎麽。天璣道長不過夕歲的？”</p>
鬥笠隱藏住了目光，聲音自口中響起，傳到了前麵那個穿著道袍的道人耳朵裏。</p>
“福生無量天尊。”</p>
天璣悄然上前了一步。</p>
“貧道見過侍郎大人。”</p>
狐裘大人眯起了眼睛……</p>
“怎麽？天璣道長本官有事？”</p>
天璣笑著搖了搖頭：</p>
“無事，隻是忽然看到了侍郎大人，前來打個招呼罷了。不知……侍郎大人欲往何處？”</p>
“天璣道長以聰慧敏捷而聞名，乃是國師的得意弟子之一。為何不推算一番，算算我要去哪呢？”</p>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有著幾分笑意。</p>
可笑意卻有些泛冷。</p>
顯然，她不喜歡對方堵在這裏。</p>
而天璣聽到這話後似乎有些愣神，但馬上就笑著讓開了道路，恭敬的做出了恭請的模樣：</p>
“是貧道逾越了，侍郎大人請。”</p>
“……”</p>
女子無聲無息的重新邁動著步伐往前走。</p>
原本，她和天璣的距離大概是七八步遠的距離。</p>
而天璣讓開了身位，彎腰以示尊敬後，狐裘大人每一步落在地上，與他的距離都在拉近。</p>
可天璣那微微底下的雙眸裏卻閃爍起了一絲精光。</p>
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考慮。</p>
甚至偶爾這眼神之中還會出現一絲顧慮與掙紮。</p>
但狐裘大人卻沒看到。</p>
也沒關注。</p>
一步一步的，用一種隨意的步伐向前走。</p>
就這樣與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p>
八步，七步……三步，兩步，一步……</p>
噠，噠，噠，噠……</p>
就這麽即將與他擦肩而過。</p>
可天璣的眼裏那種顧慮卻在這一瞬間，化作了堅決。</p>
原本收攏在寬大道袍之中的手指陡然如劍。</p>
意念隻需要在瞬間，溝通天地之炁，化作對敵那毫不留情的殺招……</p>
可他的手指都已經豎了起來，卻忽然……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p>
炁呢？</p>
噠，噠，噠，噠……</p>
人，漸行漸遠。</p>
重新拉開了身位距離。</p>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p>
走出了七八步遠的距離後，天璣又能感受到了天地之炁的流動。</p>
這感覺很突兀。</p>
就像是一瞬間的目盲，而目盲之後又得以見物。</p>
這種突然之間的轉換仿佛是幻覺，從未發生過一般。</p>
可天璣收攏在道袍裏的手指卻放鬆了下來。</p>
沉默，無聲。</p>
直到狐裘大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後，他才重新直起了腰來。</p>
一團微風在手掌之間嬉戲，讓他的道袍長袖輕輕鼓蕩。</p>
他想了想，肩膀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p>
幾個閃身的功夫，人，已經出了江都。</p>
接著，站在城外那有些荒涼的風雪之中，他大口大口喘息了起來：</p>
“哈……哈……哈……”</p>
雅間內。</p>
李臻眼裏的那團如同蕩漾的金海一般的光芒，隱晦的消失在了童孔深處。</p>
一片疑惑湧了出來。</p>
聽狐裘大人的意思，這人叫天機？</p>
天機不可泄露嗎？</p>
這名字也忒狂了點。</p>
正琢磨著呢，就聽到了慕煙的話：</p>
“你這個還吃嗎……”</p>
“不吃了不吃了，都給你。”</p>
李臻笑眯眯的把自己麵前的燒雞遞了過去。</p>
……</p>
酒足飯飽，心情很好。</p>
慕煙摸著肚皮，很坦誠的說出了一句有些“賣國賊”的話語。</p>
“你們的食物比我們好吃太多啦。怎麽吃都吃不夠……”</p>
“那你們呢？你們吃飯……是怎麽吃的？不是，我沒別的意思啊，是……生食嗎？”</p>
“以前是。”</p>
回答他的是慕慈：</p>
“以前是生食。但現在我們也學會了用火……”</p>
聽到這話，李臻愣了下後，問道：</p>
“燒？烤？”</p>
“嗯。”</p>
慕慈點點頭，卻忽然看了李臻一眼，問道：</p>
“你對我們很好奇？”</p>
李臻的頭立刻點的跟搗蒜一樣。</p>
能不好奇麽？</p>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更何況，以後說不準還得求“人”辦事。這會兒多了解一些，總不是壞處。</p>
而見他點頭，慕慈便有些奇怪：</p>
“你對我們那麽好奇做什麽？”</p>
“……不方便說麽？”</p>
“那倒沒有。隻是想不通你對我們好奇的意義在哪裏。在你們眼裏，我們不應該一直都是那種茹毛飲血、生食人肉的恐怖之妖麽？”</p>
李臻心說你快看看你旁邊的小狐狸吧。</p>
她撐的都在那打嗝呢。</p>
還恐怖……</p>
我要想弄死她都不需要別的，找隻雞，撒點香料，饞都饞死她了……</p>
但這話肯定不能說，於是他隻是笑著搖搖頭：</p>
“可你們同樣也救過我的命，對吧？……說起來，那些孩子……怎麽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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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走之前很好。但……”</p>
說到這，慕慈扭頭看了一眼沒關閉的窗戶下麵那繁華熱鬧的街道，低語了一聲：</p>
“我們的冬天很難熬。希望它們都能熬過去。”</p>
“……妖族那邊的條件很惡劣麽？”</p>
這話顯然在慕慈聽來挺傻的。</p>
於是，她的語氣忍不住冒出了一絲譏諷：</p>
“你們人族誰不知道極北之北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寒之地。在那邊，寒冷像是永無止境的黑暗一樣漫長。用你們的時間來說，我們每年最多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能享受到溫暖的太陽，而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要為養育幼崽的食物而奔波。</p>
你們在長城裏麵卻能享受到風和日麗的天氣，卻竟然還要去掀起內訌，互相殺害……有時候我真的想把你們和我們生活的地方調換過來，看看你們到底還有沒有這些多餘的想法。”</p>
“你看你看，這不閑聊天麽，你急什麽……”</p>
聽出來了她語氣裏的不爽，李臻也不計較。</p>
其實人家說的也挺對的。</p>
要是大家都挨餓，誰也想不出這些幺蛾子。</p>
也隻有吃飽了，大家才有空去爭權奪利的……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p>
可說歸說，歸根結底，她這話帶著點“種族歧視”。</p>
不太合適。</p>
於是李臻換了一個說法：</p>
“你們沒有什麽……城邦之類的說法麽？”</p>
“沒有，也不需要。”</p>
慕慈微微搖頭：</p>
“我們都有著自己部族的領地，每年隻需要追隨食物而遷徙就夠了。不能吃人，我們隻能吃那些不能化形的同類，而為了不一次性吃光導致以後沒的吃，我們還需要控製食物的數量。沒有人會拿食物過來做交易，守護不住自己領地的妖族等待它們的隻有死亡與變成食物的命運。我們要城邦做什麽？”</p>
“……聽上去挺殘酷的。”</p>
聽到李臻的話，慕慈眉眼裏出現了一絲譏諷：</p>
“你在乎？”</p>
“想聽實話？”</p>
“嗯。”</p>
“不在乎。”</p>
李臻微微搖頭：</p>
“因為你們的遭遇，其實就是我們祖先的遭遇，這隻是一個輪回而已。”</p>
慕慈也沒吵架的意思。</p>
雖然這話聽起來就像是矛盾之爭，但也隻是聊天聊到了這而已。</p>
隻不過在聽到了李臻的話後，她忍不住問道：</p>
“那下一個輪回要等到什麽時候？”</p>
“……就是等我們衰弱你們崛起，然後再次被你們當成食物？”</p>
“對。”</p>
“……咱能不能不要聊這麽恐怖的事情？”</p>
“我以為你會說永遠都不會有。”</p>
“……哈~”</p>
李臻忽然笑了。</p>
笑的有些意味深長：</p>
“有些事情吧……沒準兒會有另外一種結果。”</p>
慕慈沒把這話當回事。</p>
反倒是看向了一直在打嗝的慕煙。</p>
確定妹妹吃飽了之後，她問道：</p>
“我們去哪？”</p>
“走吧，咱們回去。”</p>
李臻起身走出了雅間，在樓下結了賬後，馬車重新朝著府邸返回。</p>
回到府邸時，狐裘大人也在。</p>
薛如龍和小崔女俠也在。</p>
並且看起來倆人應該是知道了倆村婦的身份，薛如龍竟然拱手見禮，弄的慕煙有些不知所措。</p>
但慕慈卻像模像樣的回了一禮。</p>
接著，倆人就帶領著倆村婦領去房間了。</p>
而李臻則走進了正廳裏麵，看著忽然開始下棋的狐裘大人：</p>
“大人，那個天璣……”</p>
“要殺我。”</p>
“……”</p>
“我知道。”</p>
狐裘大人頭也沒抬，盯著棋盤來了一句：</p>
“他是國師……姑且算是關門弟子吧。畢竟，在李淳風出現前，他是國師最後收的弟子。年少聰慧，先天修煉者，近年來一直很少出現在江湖之中，但每一次他出現，都不會有什麽好事。而今天忽然把我攔住，我便猜到了……至於他為何沒動手，你出手了？”</p>
“呃……嗯。”</p>
李臻點點頭：</p>
“給了點警告，如今已經出城了……”</p>
說到這，他頓了頓後，說道：</p>
“大人應該知道我為何要把慕慈和慕煙留下吧？”</p>
“嗯，知道。”</p>
狐裘大人又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p>
可惜，李臻看不懂圍棋。</p>
而見她清楚了，李臻也不多費唇舌，而是問道：</p>
“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p>
“以靜製動。”</p>
“噠。”</p>
她速度極快的又落下了一子：</p>
“我已經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瓦崗勝了、薛舉反了、梁師都反了、杜伏威、竇建德這些人都反了。在你沒醒之前，我是打算死在這裏的。”</p>
“……”</p>
在李臻的沉默與無語中，她終於抬起了頭。</p>
眼神裏沒什麽悲喜，隻是倒映著眼前這個道人的模樣：</p>
“就在這裏，靜靜的看著我成就的一切，看著它徹底的垮塌下去。怎麽……你有想法？”</p>
李臻琢磨了一會兒，問道：</p>
“大人不回家看看麽？”</p>
“李秀寧已經死在了一場風寒之中，我回去了再死一次，讓大家跟著我傷心？”</p>
“呃……”</p>
看著滿眼愕然的李臻，狐裘大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p>
隻是讓人半點察覺不到溫暖。</p>
全都是無處與人說的淒涼。</p>
“道士啊……”</p>
她的聲音裏一片平靜：</p>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十全十美？這天底下也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的存在……你知道對於李氏意味著什麽嗎？”</p>
“……”</p>
不需要等李臻回答，她便給出了答桉：</p>
“意味著一旦我的一切所作所為全都出現，那麽對家族而言就是恥辱的滅頂之災。會被萬人唾罵，會被天下間的讀書人口誅筆伐，會在史書上遺臭萬年。莫說能不能得到那天下了……換做是你，你會冒這個風險麽？”</p>
“……”</p>
李臻無言。</p>
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p>
因為……</p>
她說的是真的。</p>
是啊。</p>
一個堪稱禍國的妖女，天下大亂的源頭之一。</p>
隱姓埋名搞出了這麽多的事情。</p>
難道李唐得了天下，真的會允許她認祖歸宗？</p>
那……會不會曆史上的李秀寧也真的是……</p>
別……別吧。</p>
太毀三觀了吧？</p>
他想要說些什麽。</p>
可看著眼前這張重新低下了頭的麵龐……</p>
她的眉眼平靜。</p>
臉上不見悲喜。</p>
仿佛整個人都被那黑白之間的對弈所吸引了。</p>
恬靜、美麗。</p>
傾國傾城。</p>
可偏偏……在李臻眼中，看到的隻是無盡的孤獨。</p>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到底怎麽一種覺悟，能讓一個……在當今這個親族關係牢固到簡直可怕的時代，讓她能做出這種寧可客死他鄉，也不願回去的決定。</p>
雖然她這麽做乍一看是對家族最好的解決方式。</p>
可她自己呢？</p>
她自己怎麽辦？</p>
想到這……</p>
就在女子的手捏起了那枚黑子，想要落下去的刹那瞬間。</p>
忽然……</p>
被一隻幹燥而溫暖的手握住了。</p>
“……”</p>
狐裘大人的身子一僵。</p>
一息。</p>
兩息。</p>
三息。</p>
三息之後……</p>
平靜的聲音響起：</p>
“放開。”</p>
手鬆開了麽？</p>
沒有。</p>
大年初一。</p>
外麵的風雪就跟天上撒白麵一樣。</p>
頃刻不停。</p>
正廳屋內，火龍裏的炭火對於這門洞敞開的屋子毫無作用，暗澹灰白。</p>
世界，很冷的。</p>
冷到天地之間似乎隻剩下了這一隻手的溫暖。</p>
以及溫暖中的一聲……</p>
帶著幾分試探性的忐忑話語：</p>
“大……大人。貧道也姓李……要……要不……咱們湊合湊合……過吧。”</p>
屋外，風雪正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