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常安睡得並不踏實。大約到半夜兩三點鍾,外邊淅淅瀝瀝下起雨來。留意到身邊人呼吸均勻,她動作很輕的從床上下來。走到門口,再回頭去瞧,看他依然安靜平躺,才放心走出去。


    走廊盡頭的小陽台,很久沒人踏足。把手輕微生鏽,她費了不少力氣旋開了。毫無防備地直接踩上去,腳趾頭嚐到雨水的涼意,卻並未因此離開。她扶著欄杆極目遠處的天空,發現在雨天,竟然是灰粉的顏色。


    在分開的幾年裏,她時常都夢到自己以和現在差不多的姿勢,站在輪船甲板上,眺望著站在十米開外,憑空立在海麵上的他。


    夢裏,月光總是恰到好處打亮他周身輪廓,是一向的瘦,表情也很淡然。而每每在對視一會兒後,他便會對她伸出手來,動作很像是邀請她到他的懷抱裏。然而,當她真的下定決心不顧一切跳下去時,他也就消失不見了……


    他對她的誘、惑揮之不去,也總是令她不顧一切。


    然表麵上看似她對他更加不舍。可這麽長時間下來,明裏暗裏,卻是他一直在安排著她的生活。


    她似乎從沒有為他做過任何有意義的事情。就連那次離開,以為是在幫他,實際上卻也是他在成全她安穩的生活。


    她享受著他帶給自己的好。看他麵上從容,就以為那些壓力對他而言不值得一提。以至,她連他曾長期服用抗抑鬱的藥物也渾然不知情。


    ……


    “怎麽站在這裏?”李嘉睿出現在門口,一把把常安拉到了室內。剛看到她在陽台上淋雨,他已然不悅,“你看你,頭發都濕了。”


    “嘉睿……”常安撲到他懷裏。


    他鼻音很重地哼了聲,手一下下順著她半濕的頭發,沒有馬上說話。過了會兒,常安的上身抑製不住顫抖起來,他意識到她是哭了。


    不再猶豫把她抱回房間,看她一挨到床,便蜷縮到了被子裏。他輕歎聲氣,取了幹燥衣服為她換上。然後下樓煮了熱紅茶,端上來,見她情緒已經平靜下來,鬆了口氣。


    托著她的後背,扶她坐起來,李嘉睿遞杯到她手裏,“喝一點,不然明天肯定要感冒。”


    她把杯子挪到唇邊,慢慢喝了口,“對不起。等鬱姐回來了,我會盡量多照顧你,陪你。”


    原來她突然提出讓鬱姐回來,並不完全是因為花店的事,還為了他。李嘉睿笑了下,“我這麽大的人,總不至於跟孩子搶你的時間吧?”


    “時間和精力是兩碼事。”常安說,“時間很容易騰得出來,但是精力卻不一樣。因為不同的事情,你一直這麽忙。別人也就算了,我卻忽略了。以後讓我來安排你的生活。”


    “那你是想讓阿全失業嗎?”她一本正經的樣子把他逗笑了,“吃藥是為了穩定情緒。如果知道讓你這麽害怕,當初我絕對不吃。”


    “你又弄錯順序。”她把杯子放在矮櫃上,倒下來抱住他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你吃不吃藥,都是由你的狀況決定,不該由我的情緒決定。”


    他沒說話,沉默低下頭,僅是握住她的手,很清楚自己現在說的越多就錯的越多。


    “阿全負責安排你的工作,我負責你的生活。當然了,”她扶起他的頭,要求他務必看向自己,“如果你的工作太繁重,我是不是有權要求阿全讓路?”


    他笑了下,手心覆上她的手背,“那你倒是給他提了很大的難題。”


    .


    進入九月中旬,李嘉睿的工作似乎碰到了瓶頸。整晚整晚地見不到人。這樣持續了一周,常安有些坐不住了。某晚在家囑咐過鬱姐等下哄些些睡覺後,親自開車去他的公司。


    並未提前知會,她到達的時候,李嘉睿有點吃驚,可他並沒停下手上工作,問她,“怎麽會突然過來?”


    對他在工作時的投入,常安習以為常。她自顧自從手提袋裏拿出香薰爐和茶蠟,然後取出一隻墨綠色的窄身玻璃罐,滴了幾滴在托盤上。那是白天她在花店親自蒸的精油。


    “你還有什麽不緊要的事情,輕鬆上手的,我可以幫你。”把香薰爐點好,她問他。


    “沒有,你安靜坐著就好。”嗅到不一樣的味道,李嘉睿抬眼彎著嘴角問她,“這是什麽味道?挺特別的。”


    “新鮮的迷迭香精油。提神也能緩解疲勞。”她走來他轉椅後麵,幫他輕輕按摩太陽穴,努起嘴說,“真的不想你這麽累。”


    他握了下她的手腕,“不用擔心我。忙過這一段時間,等所有事情上了軌道也就好了。”


    常安點下頭,然後勾身探到她額頭上親了下,“那我不打擾你,餓不餓?我帶了奶油蘑菇湯料,可以衝給你喝。”


    “本來不餓。”他轉了個角度,麵向她的正臉,屏幕散發出的藍光映亮他的眼周,長睫毛根根分明,“你這麽一說,倒還真有點。”


    .


    飲水機的水通常達不到沸點。為怕衝不開,常安便在櫃子中找到水壺,刷洗後,裝上水,放到電磁爐上,站在爐前等待水開。


    “篤篤篤”聲音從門上傳來,她回過頭來,看見抱臂站在門旁的男人時,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漠然地開口問:“你怎麽在這裏?”


    “你不是很不怕我的嗎?”木景堯一側嘴角往上翹起,回憶起她曾當著他手下把熱茶潑到他臉上的場景。


    不知道怎樣回應,常安目光同他在半空中對峙,身後的水壺這時倏然發出鳴叫。她轉過身手忙腳亂關掉火,不知道是不是壺的問題,壺嘴和壺蓋縫隙裏滋出的水霧又濃又大。往上提壺把時,沒看清楚,手不小心蹭到了燒得滾燙的壺身,她輕呼一聲,本能地縮回來,眉毛眼睛擠作一團。


    “沒事吧?”木景堯衝過來拽過她的手,拉到水管下麵衝,等痛楚稍緩,使得上力氣了,她急忙甩脫他。


    “虧你都是當媽的人了,怎麽這麽笨手笨腳的。”常安的動作抗拒得太明顯,他很難不尷尬。但是調侃她,已經成了他這麽多年下意識的習慣,一時是改不掉的。


    .


    聽到腳步聲來自兩個人,李嘉睿已提前放下手中鋼筆。當看到常安麵色有些發白,而木景堯神情也悻悻的時,他的眉毛不由攏起來。


    感覺他氣場不對,木景堯有點無趣地說:“噯,你可別誤會。我絕對不是有意打擾你們夫唱婦隨。”顧忌地看了常安一眼,他表情嚴肅了幾分,對李嘉睿繼續說道:“是有點事,我想單獨和你談談。”


    李嘉睿點點頭,請木景堯先去會議室等待。然後起身走來端著湯杯的常安身旁,歉意說:“你等我一下,不會很長的時間。”


    “好。”看到木景堯已經走遠,常安不想李嘉睿多心,於是對他說:“剛剛什麽也沒有。我不小心被燙到,他剛巧路過,幫了我一下。”


    低眸看到她的手背果然紅紅的,他掉頭立即從辦公室的冰箱裏取了冰塊,用手帕包起來,輕壓到她的手背上,囑她說:“先敷一下,我回來之前不要動,知道嗎?”


    她點點頭,目光默送他背影至消失後,心裏開始抑製不住的擔憂。木景堯不該是個不知會一聲,就匆匆趕來的人。這次,他們又遇到了什麽事情?會不會有危險?


    ……


    .


    接下來的幾天,李嘉睿照常的忙,但比之前回來的早了些。


    常安問起那天他們談的事,他也簡單說給她聽了。


    如單純按照他的說法,的確不是什麽大問題。可是他不時在無意中流露出的凝重神色,使常安放不下心來。


    再過了五天,李嘉睿前往福建出差,中間需要停留一晚。白天時候,常安在花店和店長正一起製定用於重陽節禮贈的花籃套係,忽然接到了木景堯的電話。對方邀請她一起吃午飯。


    上次從景德鎮回來,她便對木景堯忌諱頗深。如果沒有那一夜他的突然造訪,讓她好奇他和李嘉睿說過什麽,她原本不會同意吃這頓飯。但這時,常安幾乎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


    來到餐廳,木景堯早已到了。點餐之後,他也沒有多耽誤時間,極難得的用一種鄭重表情麵對她,說:“我知道你們夫妻分開了四年,再在一起挺不容易。”


    “請直說你想說的,”常安往後靠到卡座的靠背上,不過上半身仍然下意識繃緊著,“我不喜歡兜圈子。”


    “好吧,事情其實很簡單。”木景堯攤了攤手,“李嘉睿現在是兩家名副其實的決策者。因此在很多方麵,他比我更說的上話。我在國外忙活很久,都無法取得成效的事,對他而言就很簡單。不過這並不是簡單的一兩件事情,很多也很繁瑣,需要去到不同的地方慢慢解決。如果真由他來替代我現在做的,那便意味著,即使你和你們的兒子到國外,也不得不麵對和他聚少離多的現實。”


    看常安表情木然,並沒有太多起伏,木景堯繼續勸服,“國外那些為兩家守護資產的人,最少也是傳承三代以上,非常頑固。”他搖頭自嘲,“而他們對於主事人身份的承認屬性,大約都寫到了基因裏。因此,李嘉睿這次是非去不可。不過,據我所知,他對你們母子似乎有過承諾,不會再長期的離開……”


    他欲言又止,但到這裏,常安已經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木景堯現在身份上是遜色李嘉睿的,他得不到承認,故難以成事,所以他想李嘉睿親自出馬。


    “真的就隻是這樣?會不會有危險?”她多少鬆了口氣,卻仍然不敢掉以輕心。


    “危險談不上。隻是需要一到兩年時間。”木景堯端起杯子看向她,“常安,最多是兩年而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心長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滿城瘋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滿城瘋語並收藏我心長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