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修最初的修行,便是劍招。沒有劍氣劍意的劍招,對修道之人來說,幾乎沒有任何殺傷力,但阮琉蘅還是怒不可遏地出招了。


    如果你曾經在劍廬祭典上看過阮琉蘅與月澤真君的那場內劍域對決,便會知道,到了阮琉蘅這個程度的劍修,出招的速度、角度、變化……都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程度,即便阮琉蘅並非承的快劍道統,但元嬰後期修士的反應速度仍然令人咋舌。


    然而對方修士也接下了,他身軀高壯,一身鎧甲,但動起來卻絲毫不比阮琉蘅慢,甚至因為一些力量上的優勢,隱隱有壓製阮琉蘅的勢頭。


    他同樣也沒有使用劍意,單憑劍招與阮琉蘅戰鬥。


    兩人的身形快得幾乎腳不沾雪,偶爾被劍風挑起的雪花紛紛揚揚,驚起路過的雪兔。


    一開始阮琉蘅隻是因為氣憤而出劍,後來卻沉迷於對方精妙的劍招,一拆一解,有來有回,自她入元嬰以來,僅憑劍意、神通和靈力就可以殺敵製勝,使用劍招的機會反而很少,竟給她一種淋漓暢快之感。


    她感覺不到對方的殺意,甚至對方修士每次在她瀕臨險境之時堪堪收回攻勢,對方應該是一個非常有自製力的人,為什麽會說出那樣輕浮的話?


    她喝了一聲,連出兩次守招,趁對方劍身向前送之時,翻身踏上對方的劍尖,一足立於其上。


    從這個角度,也許能挑下他的麵甲。


    那修士的劍身也極穩,手臂平握劍身,撐著阮琉蘅的身體,紋絲不動。


    阮琉蘅找不到他的破綻。


    一朵冰花自雪山頂飄落,悠悠然被風吹了過來,當那冰花落在鎧甲修士的劍上時,這柄劍終於自冰花所落處起,覆蓋上一層薄冰,如同水晶般,發出耀眼的光芒。


    阮琉蘅一驚,旋身後退,那修士迎上,但她沒注意到,身後是一處陡坡,下麵是結冰的小徑,玉足從冰上滑過,她驚呼一聲,頭向下摔了下去。


    對方修士悶聲不吭,迅速衝了下去,用身體擋住了阮琉蘅的墜勢,將她撲在旁邊的鬆樹下。


    鬆樹被兩人的一番動作震蕩,簌簌抖下掛在樹枝上的積雪,那雪何其涼,灌了阮琉蘅一臉,順著衣領落了進去。


    她還沒來得及反抗,便打了個冷戰。


    那修士趁機扼住她握著焰方劍劍的手,整個人半壓在她身上,沉默地看著躺在雪地裏的阮琉蘅。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幫忙撥開她臉上的雪。


    阮琉蘅另一隻未受禁錮的手立刻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別碰我!”


    他臉上是銀質的麵甲,極結實,阮琉蘅這一耳光竟然沒抽掉,結果另一隻手也被他扼住了。


    她又生氣又冷,身上一直發抖,想到自己救不出夏承玄,恐怕長寧神君也要折損在無常小鏡,心裏更是一酸。


    她眼裏掉下淚來,難為情地側過臉,任由淚水一滴滴滑落。


    阮琉蘅太過悲傷,以至於她都沒發現,當第一滴淚水接觸到身下的冰雪時,那雪便融化了,當第二滴淚水接觸到下麵冰凍的土壤時,那土壤便長出了嫩芽……


    幾滴淚水,便足以讓這凜冬褪去,讓春回大地。


    以阮琉蘅為中心,一層層的冰雪消融,嫩生生的青草和隨之綻放的春天小花紛紛冒頭,陽光終於破開烏雲,暖融融地照在阮琉蘅臉上。


    她才回過神來,發現了雪山的變化,而在她上方的修士,竟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疼痛,一絲肉眼不易察覺的魔氣從他後頸溢出,身上的鎧甲也像冰塊一樣開始消融。


    阮琉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奮力掙紮,卻被修士的劍意壓製住,他一手困著她雙手,另一手握著她的腰肢,聲音黯啞道:“終究還是你贏了……”


    他手上慢慢凝聚起冰霜之力,這股力量在阮琉蘅的身體上迅速覆蓋一層冰晶,將她整個人凝成一座冰雕。


    阮琉蘅甚至還來不及驚訝,便被冰封起來。


    那修士身上的鎧甲終於全部被陽光融解,他的臉背著陽光,讓人看不清臉孔。


    褪去鎧甲的手掌離開了她的腰,緩緩伸向阮琉蘅冰封的臉,隻輕輕一觸,那冰雕便化作一團紫色柔光,他將這團柔光放在唇邊,卻隻是輕輕一吻。


    就連失去了本心,我也會臣服在你的眼淚下。


    ……


    阮琉蘅醒來時人已在夏承玄懷裏,外麵也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一片蔚藍的汪洋,天空一抹淡淡的雲絮,隻有海浪的聲音。


    她驚喜道:“阿玄,你沒事了!”


    夏承玄挑挑嘴角。


    “好像做了個夢。”


    阮琉蘅被放下來,她雖然已不是元神狀態,但身上似乎還留著一些寒意。她目光掃過夏承玄的禁魔石,發現已經無異樣,心裏鬆了口氣。


    “我在結界的時候,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識海中為何會出現一名陌生修士,是上古劍訣的靈體嗎?”她一邊觀察海麵,一邊問道。


    夏承玄在她身後,目光有些複雜地看著阮琉蘅,嘴上卻老老實實回答道:“經過隕石陣後,心中就有一絲迷障,到了北門空間後,黑雲騎的出現讓我有些控製不住心境,之後……我在丹平城看到了那一夜夏家的慘狀,也看到了爹娘,同那個少年時期的我打了一架,收了一門神通,而後晉階到築基後期。”


    阮琉蘅驚訝地看著他,才發現夏承玄竟然真的修為提高了一個境界,簡直令人發指的修煉速度!


    夏承玄繼續道:“但我的心還在迷障中,晉階隻會讓我的情況更糟糕,所以才會無法清醒,幸好有你救我,不然隻怕……至於我識海中的修士,”夏承玄走過去牽著她的手,“你真的不知道是誰?阿阮,還是不願去相信?”


    阮琉蘅有些難堪地避開臉,她確實不願意相信那個修士竟然是自己的徒弟,那種陌生而暴虐的感覺,與現在她麵前和風細雨的夏承玄完全不似一個人。


    “不過是陷入魔障罷了。”阮琉蘅甩開他的手,像是在掩飾尷尬般說道,“我等修士,自是當固守本心,為師……”


    “我可從來沒把你當過師父。”夏承玄在她身後涼涼地說道。


    阮琉蘅正準備好好教導徒弟的一番長篇大論被噎住,她麵對被教歪的夏承玄有點束手無措,在阮琉蘅的修煉歲月裏,還從來沒有人如此忤逆,然而這忤逆卻……卻居然不讓人討厭!


    她縱然修了天演術,明了心境,修了本真,也一時沒辦法做出應對。


    該去給他個耳光!


    她的確這麽做了。


    “啪”的清脆一聲,讓她和他都冷靜了下來。


    阮琉蘅欲蓋彌彰地以為自己解決了問題,夏承玄卻是不想把她逼得太緊。


    兩個人又重新麵對眼前幾乎看不到出路的汪洋。


    夏承玄無辜道:“這裏跟我沒關係,我醒過來之後,就已經身在此處,這片海也不會再因我的記憶而變化,應當是已經出了幻境,隻是這海麵竟無法潛入,似乎有結界在阻擋外界的探入。”


    阮琉蘅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如今他們受飛行禁製,竟然還能平平穩穩地站在海麵上,這本就不合常理。


    “應該想辦法突破海麵。”她皺眉道。


    夏承玄抽出冰劍,說道:“我得的新神通,也許能幫我們找到業火熔爐。”


    阮琉蘅眼睛一亮,問道:“什麽神通?”


    夏承玄卻賣了個關子,隻向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阮琉蘅微微側過臉,握住了他的手。


    “這海裏,恐怕不尋常,你看海麵之下……”他道。


    她看向海麵,發現海中還有隱隱有魚類在遊動。


    夏承玄繼續道:“你的劍上有真火之力,試試看能不能引出下麵的妖獸。”


    阮琉蘅抽出焰方劍。


    這裏可不是夏承玄的識海,阮琉蘅揮出劍意時毫無心裏障礙,她一劍戰向海麵!


    但是海麵卻紋絲不動,她的劍意如同劃過堅硬無比的鏡麵,隻留下淺淺一道痕跡。


    但他們都感覺到靈力的變化。


    如果阮琉蘅和夏承玄還能禦劍飛行,便會發現他們身下,有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在快速向海麵衝來。


    隻憑修士的直覺,他們也意識到了不對,海風、靈氣、水紋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什麽正在醞釀?


    兩人心意相同,對視一眼後,齊齊向後退去。


    隻退了幾步,便隻聽得一聲巨大的浪花響動,在他們剛剛站定的地方,一條金色巨魚破出海麵高高躍起,它身上的金色鱗片在陽光下發出七彩虹光,但那魚的眼神卻帶著殺氣,在空中看到了他們,趁著一躍之勢,向二人衝了過來。


    “橫公魚!”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都想到了複寥真君的那條喜歡夜間瘦身的坐騎,但眼前這條明顯是凶神惡煞之輩,橫公魚原本就是海中霸主之一,肉食,能吃人。


    來不及多想,夏承玄摟著阮琉蘅的腰,向前急衝,一頭紮進橫公魚剛才破出的海麵,他甚至還有餘力回身,以冰劍發出一道玄冰之力,瞬間冰封了海麵,那橫公魚撞在冰麵上,尾巴不停地拍打冰麵,肥碩的身體打著滑,不知道滾出去多遠,還發出“嚶嚶”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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