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很拒絕,在這種時候跟一個一直讓我感覺煩躁的人交談。


    發生在身邊的事情亂七八糟,必須與之交談的人讓我抵觸。而且我突然發現,我不能跟任何一個生命訴說我的壓抑。


    把一些人視作“朋友”,又突然覺得他們和我不是生活在一個星球的生物,這都是一瞬間的事情。


    我的目光依次掃過所有走在我前麵的人。青色的草地上繪著不同形狀的灰色背影,微風拂過,所有的影子都在搖晃。然後我抬起頭,仰望與道路形狀相襯的藍天。最後,我將視線停駐在與天空邊緣相接的樹頂。


    全世界的人都讓我感到身心厭惡,也隻是心念一瞬之間。


    “那好吧,我很願意傾聽。”我聽到自己被精法操控的內心發出這樣愉悅的聲音。我這個人,就是越不高興,越不想被人指出自己的落寞。


    “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到了那個世界,並認識了你。”


    桑托裏多斯沒有任何鋪墊。


    “米蘭,你還記得你在那個世界的生活麽?”


    不……記得了。


    現在僅剩的零碎記憶都還是依靠一些東西拚湊起來的,比如夢裏那個我一直生活的房間,比如伊凡穿過的那雙襪子,比如西斯法洛斯變出來的皮帶和壞提琴。


    我一邊讓心靈出聲,一邊聆聽回響,“我都記得。我成長在一個單親的家庭,有兩個弟弟。但你怎麽知道我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生活?”


    “因為在達成交易之後,我去那個世界尋找你了。”


    聽到這裏,我重新調整了自己的腳步。


    “你去找我?為什麽?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桑托裏多斯說,“我剛剛才想起來,是西斯法洛斯讓我去那裏找你的。我為了確定你的身份,在那個世界旁觀了你二十年。從你降生,上小學,升初中,進入高中,考上大學。我還知道,你在大學寢室裏從沒和室友發生過爭吵,但你不止一次向網上的朋友吐槽她們。你討厭與她們共處一室的生活,在那段時間裏,你曾經五次站在心理谘詢室的門口,每次都是看了一會海報,然後麵無表情地離去。”


    他的聲音在黑暗的精神世界裏並無回響。


    我感覺到小西正不安地活動著,把我背上的藥簍踩得亂顫。


    “然後呢?你說的那些我也知道。”事實上,我對他所說的事情一點印象都沒有。


    我看著前方被灌木遮擋的道路,停下腳步。阿爾法和亞裏士多德已經拿出鐮刀開路,我與其他人保持著一定距離,繼續與桑托裏多斯的交流。


    “你又是以什麽身份在觀察我?我那時是否認識你?”


    他突然變得有點遲疑,“我說……你不會單單把我忘掉了吧?”


    “不,我隻是想確認一下。”


    這樣回答完桑托裏多斯,我旁觀起阿爾法他們開路的進展。新的出口已經快要被開辟出來了,我站在原處,可以很清楚地聞到草木被劃開傷口的味道。


    “我就是你放在床頭的那個福娃,2008年奧運會的紀念玩偶。”


    他的話讓我腦中很快浮現一個形象——頭頂沙燕風箏的綠色福娃。那是2008年在北京舉行的奧運會的五個吉祥物之一,它嘴巴上揚,看上去很喜慶。我很確定他所說的福娃公仔就是它。


    “在那個福娃之前呢?那是我大學時放在床頭的擺飾。如果你不能把一切合理對接,我會質疑你所說的真實性。”即使事實是,我通過感知他的腦電波,可以清楚知道他從未騙過我。


    雖然桑托裏多斯什麽也沒說,但僅憑邏輯推斷也知道,一般人不可能把有時效的吉祥物攜帶二十年,更何況我是一個厭惡流汗運動的人。結合我對自己過去殘存的印象,2008年大概能與我考上大學的時間吻合。


    他又想試探什麽?


    我看著亞裏士多德腳邊不斷增加的碎葉,讓心靈重新趨於平靜。


    大概是被我的質問所懾,桑托裏多斯也變得格外嚴肅,“我按照西斯法洛斯敲定交易後向我提供的線索,在那個世界成功定位到了你。在你懂事之前,我的身份是你們家隔壁的王叔叔,那時你一直不知道我是誰。”……反正王叔叔也不是我爸爸,不想知道他是誰。


    他的話讓我有了新的疑問,但我隻回應了一聲,示意他先說下去。剛巧我們的隊伍重新整裝出發,我低著頭,默默跟在最後。


    “後來我為了防止暴露,特意改換了很多次身份,比如你的小學同學、你的存錢罐……這個也沒有細說的必要,我想可能是我多次變幻寄身之所讓你感到困擾了吧,但你對這個不用抱有過多疑慮。”


    等他結束,我開始提出第一個問題,“我現在還有幾個問題。首先,你剛剛提到‘交易敲定’,那麽現在交易是否結束了?”


    “我想,”桑托裏多斯似乎還在斟酌,“應該遠沒有結束。雖然我和西斯法洛斯都忘卻了契約的內容,但契約的力量仍然在影響著我們。”


    他仍然不知道“契約”。而我現在也不想跟他共享信息。


    “那麽,第二個問題。”


    前麵的阿爾法正指著遠處的山穀向我詢問方向,我麵色如常地向他點頭以示肯定。他笑了笑,很快回過頭,繼續和維克多先生一起看地圖。


    我並沒有停下腦內的提問:“你剛才提到你多次變換身份,為了防止暴露。那麽,你害怕那個世界的誰?”


    桑托裏多斯停頓了一會,當他再開口,低沉的聲音裏像藏了一雙能探知的眼睛,“你從沒覺得你過去的生活很奇怪麽?比如,為什麽你一直沒有父親,你和你的弟弟到底是哪裏來的?”


    也許我過去有父親,隻是我忘了。再說了,假如我的母親想創造我,她必須要為我找一個“父親”麽?


    “如果你覺得奇怪,不妨再說下去。”他似乎在含蓄地表達讓我懷疑自己的家人的意思。


    快閉嘴吧!不是所有人都想在這個世界上找到答案!我想這樣向他咆哮。


    “米蘭。你用魔法壓抑的精神波動超出限製了。你可能需要冷靜一下。”


    過了幾秒鍾,桑托裏多斯忽然這樣回應我。他的用腦電波轉換出來的聲音第一次表現得如此冷淡,像是在強壓憤怒,又像是極度恐懼。


    我們交談至此終止。


    真有趣,他一定從剛剛一瞬間泄露的情感波動中察知了我對他的欺瞞,但他知道了多少?又會因此多厭惡我?


    有個一很重要的問題,我最終也沒有問桑托裏多斯——你是否知道那個世界有個“緋夜琉汐若”,她寫了一篇小說,那裏麵就是你們的故事。


    到此為止也好。


    ……假如真相很殘酷的話,我一定沒有走向那一步的勇氣。


    我看著走在我前麵的人,挨個觀察他們的衣著,再分辨他們走姿的區別,對比他們與旁邊的人保持的距離和言談中的神情。我知道他們的階級、年齡和身體健康的程度,也從我剛才觀察到的各方麵進行再次判斷。


    結果他們都是那麽誠實。


    再看看我,一個徹頭徹尾的liar,根本不適合與這個蘇文世界裏的任何人為伍。看看我私下交往的圈子吧——我喜歡的小西,一個造成惡果的“惡魔”,在遠古時代弑母的混蛋;引導我來到這裏的伊凡,一個和我一樣熱衷於猜忌和欺騙的神明,多半也是個包藏禍心的好事分子;我所信仰的神明塞西,一個高調宣揚報複精神的上神,他的神像就有一半深陷於自己都不能掌控的黑暗,還能救贖誰?


    我知道我還有好兄弟塔西,我還有朋友阿爾法,還有瑪麗蘇茉莉,甚至還有修道院的修女們。


    可他們隻不過是和“表麵的米蘭”在交往罷了。


    每次看到他們愉悅而天真的眼睛,都會讓我更加厭煩自己。隻是一次,我可以輕鬆應付,兩次三次,我也不會有太大心理壓力,再多一點,我就通過精法來壓製。


    我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騙誰。我也絲毫不想還原我在那個世界的生活。


    除了我真正想嚐試獲得的東西之外,一切都與我無關。


    我一直認為,我隻想接受一個全心全意的人,然後自己也把所有奉獻給他。我所回避的就是“廣泛的感情”,因為我需要一種能讓我感到穩定且確定的安全感。


    所以我到底在向生命索求什麽?我所希望的感情真的存在麽?


    ……存在。真的存在。假如神諭所示的內容屬實。時空上神就曾那樣熱烈地愛戀著……自己的母神。


    我突然停下了腳步。現在我們仍在森林中穿行,我沒想到自己駐足的地方,剛好能被漏過樹縫的陽光照到。我已經身體快於意識地後撤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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