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我醒了——”雨翔急道。


    “你老實交待,你對我朋友幹了什麽,susan她可沒有寫信的習慣嗅!”林雨翔聽了自豪地說:“我的本領!把信給我!”


    “不給不給!”林雨翔要飛身去搶。


    沈溪兒逗雨翔玩了一會兒,膩掉了,把信一扔說:“你可不要打她的主意嗅!”“我沒,我隻是——”林雨翔低頭要拆信。


    “還說沒有呢!我都跟我的——susan講了!”沈溪兒吸嘴道。


    “什麽!”林雨翔又驚得連幾秒鍾前惦記的拆信都忘記了。


    “哪,你聽仔細了,我對susan說林雨翔這小子有追你的傾向呢!”“你怎麽——怎麽可以胡說人道呢!”林雨翔一臉害羞,再輕聲追問:“那她說什麽?”“十個字!”“十個字?”林雨翔心裏拚命湊個十字句。


    “我告訴你吧!”“她說哪十個字?”“你別跳樓嗅!”“不會不會,我樂觀開朗活潑,對新生活充滿向往,哪會呢!”“那,我告訴你噗!”“嗯。”


    “聽著!帕殺喚!”“你快說!”“她說啊——她說——”“她說什麽?”“她說——”沈溪兒咳一聲,折磨夠了林雨翔的身心,說,“她說——‘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


    雨翔渾身涼徹。


    這次打擊重大,沒有十年八載的怕是恢複不了。


    但既然susan開口送話給他了,不論好壞,也聊勝於無,好比人餓極了,連觀音上也會去吃。


    ‘稱是不是很悲傷啊?想哭就哭吧!”“我哭你個頭!她說這些話關我什麽事?”“嗅?”沈溪兒這個疑詞發得詳略有當回轉無窮,引得雨翔自卑。


    “沒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不,我要看住你,免得你尋死,你死了,我會很心痛的——因為你還欠我一頓飯呢!”林雨翔括了這麽多年,價值相當一頓飯,氣憤道:“沒你事了。”


    “好了,你一個人靜靜吧2想開點,排隊都還輪不上你呢!”沈溪兒轉身就走。


    雨翔低頭擺弄信,想這裏麵不會是好話了,不忍心二度悲傷。


    班主任進門再發卷子,嚇得雨翔忙把信往屁股下塞——這班主任愛拆信遠近聞名、凡視野裏有學生的信,好比小孩子看見玩具,拆掉才罷休。


    呆了幾分鍾,班主任走了。


    那信被坐得暖烘烘的,已經有六七成熟,隻消再加辣醬油和番茄醬,即成阿根廷牧人有名的用屁股的溫度烤成的牛扒餐。


    雨翔終於下決心拆開了牛扒餐。


    裏麵是張粉紅的信紙,寫了一些字,理論上正好夠拒絕一個人的數目而不到接受一個人所需的篇幅。


    雨翔下了天大的決心,睜眼看信。


    看完後大舒一口氣,因為這信態度極不明確: 雨翔: 展信快樂。


    說真的,我看不懂你的信。


    跟隨嗎?我會去考清華。


    希望四年後在那裏 見到你。


    一切清華園再說。


    雨翔驚異於susan的長遠計議。


    林雨翔還不知道四天後的生活,susan的藍圖卻已經畫到四年後。


    清華之夢,遙不可及,而追求的願望卻急不可搖,如今畢業將到,大限將至,此時不加緊攻勢,更待何時? 周三時,雨翔又在神氣的樓房裏補作文——本來不想去補,隻是有事要請教梁樣君。


    作文老師在本地聞名遇這,可惜得了一個文人最犯忌的庸俗的姓——牛。


    恨得拋棄不用,自起爐灶,取筆名八個,乃備需求,直逼當年杜甫九名的紀錄。


    他曾和馬德保有過口角。


    馬德保不嫌棄他的“馬”。


    從不取筆名,說牛炯這人文章不好就借什麽“東日”“一波”“豪月”來掩飾。


    牛炯當場和馬德保吵,吵著升級到打,兩人打架真有動物的習性,牛炯比馬德保矮大半個頭,吵架時占不利地形。


    但牛炯學會了世界杯上奧特加用腦袋頂範德薩的先進功夫,當場頂得馬德保嘴唇破裂,從此推翻掉“牛頭不對馬嘴”的成語。


    牛炯放言不收馬德保的學生,但林父和牛炯又是好朋友,牛炯才鬆口答應。


    牛炯這人凶悍得很,兩道劍眉專門為動怒而生。


    林雨翔壓抑著』心裏的話,認真聽課。


    牛炯說寫作文就是套公式,十分簡單,今天先講小作文。


    然後給學生幾個例子,莫不過“居裏夫人”“瓦特”“愛迪生”“張海迪”。


    最近學生覺得寫張海迪寫煩了,盯住前三個作文章,勤奮學習的加上愛因斯坦,不怕失敗的是愛迪生,淡泊名利的是居裏夫人,廢寢忘食的是牛頓,助人為樂的是雷鋒,兢兢業業的是徐虎,不畏死亡的是劉胡蘭,鞠躬盡瘁的是周思來,等等。


    就是這些定死的例子,光榮地造就了上海乃至全國這麽多考試和比賽裏的作文高手。


    更可見文學的厲害。


    一個人無論是搞科研的或從政的,其實都在為文學作奉獻。


    牛炯要學生牢記這些例子,並要運用自如,再套幾句評論,高分矣! 學生第一次聽到這麽開竅的話。


    以前隻聽老師說現在寫作文為弘揚中國文化,現在若按牛老師的作文公式,學生隻負責弘揚分數就可以了。


    稍過些時候,林雨翔才敢和梁樣君切磋。


    林雨翔說:“我把信寄了。”


    “結果呢?”“有回信!”“我就說嘛。”


    林雨翔把susan的信抖出來給梁樣君,梁樣君誇“好字”! 林雨翔心裏很是舒服。


    如果其他人盛讚一個男人的鍾愛者,那男人會為她自豪,等到進一步發展了,才會因她自卑。


    由此見得林雨翔對susan隻在愛慕追求階段。


    梁樣君看完信說:“好!小弟,你有希望/ 林雨翔激動道:“真的?”梁樣君:“屈話!當然是真的。


    你有沒有看出信裏那種委婉的感覺呢?”“沒有!”“你這人腦子是不是抽筋了!這麽明顯都感覺不出來啊!”梁掉君的心**得能測微震。


    “她不過是說——”“笨蛋!你真不開竅!如果她要拒絕你,她早拒絕你了。


    她之所以這麽寫,是因為她——那成語叫什麽——欲休還——”“欲說還休。”


    “是啊,就是這種感覺。


    要表達卻不好意思,要扔掉又舍不得的感覺。


    小子,她對你有意思啊!”梁掉君拍拍雨翔的肩道。


    “真的?”雨翔笑道,內心**澎湃,恨不能有個空間讓他大笑來抒發喜悅。


    梁樣君誨人不倦,繼續咬文嚼字:“信裏說清華。


    清華是什麽地方?”林雨翔當他大智若愚了,說:“清華是所大學。”


    “多少錢可以進去?”梁樣君輕巧地問。


    他的腦子裏隻有華東師範大學,因為師範裏都是女子,相對競爭少些。


    今天聽到個清華大學,研究興趣大起,向林雨翔打聽。


    林雨翔捍衛清華裏不多的女生,把梁作君引薦去了北師大。


    梁粹君有了歸宿,專心致誌給林雨翔指點: “她這意思不可能是回避,而是要你好好讀狗屈書,進個好學校。


    博大啊!下一步你再寫信,而且要顯露你另一方麵的才華,你還有什麽特長?”梁樣君不幸誤以為林雨翔是個晦跡韜光的人,當林雨翔還有才華可掘。


    林雨翔掘地三尺,不見自己新才華。


    到記憶深處去搜索,成果喜人,道:“我通古文!”“好,雖然我不通,你就玩深沉的,用古文給她寫信!對了,外麵有你倆的謠言嗎?”“沒有”“你也做得太隱蔽了!這樣不好!要轟轟烈烈!你就假設外麵謠言很多,你去平息,這樣女孩子會感動!”梁樣君妙理迭出。


    “這樣行嗎?”“no問題啊!”“那怎麽寫?”“就這麽寫了,說你和那叫清——華大學的教授通信多了,習慣了用古文,也正好可以——那個——”“嗅/林雨翔歎服道。


    隻可惜他不及大學中文係裏的學生會玩弄古文,而且寫古文不容易,往往寫著寫著就現代氣息撲鼻,連“拍拖”、“氧吧”這種新潮詞都要出來了。


    牛炯正好讓學生試寫一篇小作文,林雨翔向他借本古漢語字典。


    牛炯隨身不帶字典,見接待室的紅木書櫃裏有幾本,欣喜地奔過去。


    那字典身為工具書,大幸的是機關領導愛護有加,平日連碰都不願去碰,所以翻上去那些紙張都和領導的心腸一樣硬。


    有字典的幫助,連起來就通暢了——“暢”還算不上,頂多是通了。


    林雨翔查典校率半天,終於草就成功了美文一篇: susan: 回信收到。


    近日謠言亟起,其言甚低,餘不能息。


    甚 增,見諒。


    孰港之,餘欲明察。


    但須時日。


    向餘與諸大學中文係教授通信,慣用古 文,今已難更。


    讀之陰晦酸澀,更見諒矣。


    複古亦非吾之本意。


    夫古文,文小而其指 極大,舉類造而見義遠。


    然古文之迂腐,為我 所總之。


    汝識字謹譯。


    餘之文字往往辭不及意, 抑或一詞頓生見義。


    然信可藉是察法之悟性。


    林雨翔本來還想拍馬屁說什麽“汝天生麗質,蘭心意性”,等等。


    但信紙不夠,容不下讚美之辭,隻好忍痛割愛。


    寫完給梁樣君過目。


    梁樣君一眼看上去全不明白,仔細看就被第一節裏的“磨”、“僧”、“潛”三兄弟給唬住,問林雨翔怎麽這三個字如此相近。


    林雨翔解釋不清怎麽翻字典湊巧讓三字團聚了。


    支吾說不要去管,拿最後一張信紙把信謄一遍。


    梁樣君要的就是看不懂的感覺,對這信給予很高的評價,說這封尤為關鍵。


    第一封信好比灑誘餌,旨在把魚吸引過來,而第二封就像下了鉤子,能否釣到魚,在此一舉。


    林雨翔把這封德高望重的信輕夾在書裏。


    牛炯有些犯困,哈欠連天。


    草率地評點了一篇作文,布置一道題目就把課散了。


    這天星夜十分美,托得人心在這夜裏輕輕地欲眠。


    雨翔帶了三分困意,差點把信塞到外埠寄信口裏。


    驚醒過來想好事多磨。


    但無論如何多磨,終究最後還是一件好事。


    想著想著,心醉地笑了,在幽黑的路上灑下一串走調的音符。


    引吭到了家,身心動也已經疲憊,沒顧得上做習題,倒頭就睡了。


    周五的文學社講課林雨翔實在不想去。


    馬德保讓他無論如何要去,林雨翔被逼去了。


    課上馬德保不談美學,不談文學,不談哲學,隻站在台上嗬嗬地笑。


    社員當馬德保朝史暮經,終於修煉得像文學家的傻氣了,還不敢表示祝賀,馬德保反恭喜說:“我祝賀大家!大家的努力終於有了成果!”社員都驚愕著。


    馬德保自豪地把手撐在講台上,說:“在上個學期,我校受北京的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之邀,寫了一部分的稿子去參加比賽。


    經過專家嚴謹的評選,我在昨天收到通知和獎狀。”


    “哇!”“我們的文學社很幸運的——當然,不全靠幸運。


    很高興,奪得了一個全國一等獎!”“哇!”馬德保展開一張獎狀,放桌上帶頭鼓掌說:“歡迎林雨翔同學領獎狀!”“哇!”眾社員都扭頭看林雨翔。


    林雨翔的臉一下子維紅,頭腦漲大,榮辱全忘,機械地帶著笑走上台去接獎狀。


    坐到位置上,開始緩過神來,心被喜悅塞得不留一絲縫隙。


    羅天誠硬是要啃掉林雨翔一塊喜悅,不冷不熱地說:“恐怕這比賽檔次也高不到哪裏去吧!’”言語裏妒嫉之情滿很快要溢出來。


    林雨翔的笑嘎然止住,可見這一口咬的大。


    他說:“我不清楚,你去問評委。”


    “沒名氣。


    不過應該有很多錢吧。”


    “這個我不清楚。”


    馬德保仿佛聽見兩人講話,解釋說:“這次,林雨翔同學榮獲全國一等獎,是十分光榮的。


    由於這不是商業性的比賽,所以獎金是沒有的。


    但是,最主要的是這麽多知名的學者作家知道了林雨翔同學的名字,這對他以後踏入文壇會有很大幫助!”林雨翔聽得欣狂。


    想自己的知名度已經打到北京去了,不勝喜悅。


    錢在名氣麵前,頓失偉岸。


    名利名利,總是名在前利在後的。


    羅天誠對沈溪兒宣傳說這種比賽是虛的。


    沈溪兒沒拿到獎,和羅天誠都是天涯淪落人,點頭表示同意。


    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鋪開獎狀,恨不得看它幾天,但身邊有同學,所以隻是略掃一下,就又卷起來。


    他覺得他自己神聖了。


    全國一等獎,就是全國中學生裏的第一名,奪得全國的第一,除了安道爾梵帝岡這種千人小國裏的人覺得無所謂外,其它國家的人是沒有理由不興奮的。


    尤其是中國這種人多得嚇死人的國度,勇摘全國冠軍的喜悅夠一輩子慢慢享用的了。


    林雨翔認識到了這一點,頭腦熱得課也聽不進,兩頰的溫度,讓冬天忘而卻步。


    下課後,林雨翔回家心切,一路可謂奔選絕塵。


    同時,馬德保也在策劃全校的宣傳。


    文學社建社以來,生平僅有的一次全國大獎,廣播表揚大會總該有一個。


    馬德保對學生文學的興趣大增,覺得有必要擴大文學社,計劃的腹稿已經作了一半。


    雨翔將要走了,這樣的話,文學社將後繼無人,那幫小了一屆的小弟小妹,雖閱曆嫌淺,但作文裏的愛情故事卻每周準時發生一個,風雨無阻。


    馬德保略一數,一個初二小女生的練筆本裏曾有二十幾個白馬王子的出現,馬德保自卑見過的女人還沒那小孩玩過的男人多,感慨良多。


    不過這類東西看多了也就習慣了。


    九十年代女中學生的文章仿佛是個馬廄,裏麵盡是黑白馬王子和無盡的青梅竹馬。


    馬德保看見同類不順眼,凡有**的文章一律就地槍決,如此一來,文章死掉一大片,所以對馬德保來說,最重要的是補充一些情竇未開的作文好手。


    用他的話說是求賢若渴,而且非同小可”。


    林雨翔沒考慮文學社的後事,隻顧回家告訴父母。


    林母一聽,高興得險些忘了要去搓麻將。


    她把獎狀糊在牆上,邊看邊失聲笑。


    其實說穿了名譽和猴子差不了多少,它們的任務都是供人取樂逗人開心。


    林雨翔這次的“猴子”比較大一些,大猴子做怪腔逗人的效果總比小猴子的好。


    林母喜悅得很,打電話通知賭友兒子獲獎,賭友幸虧還賭剩下一些人性,都交口誇林母好福氣,養個作家兒子。


    其時,作家之父也下班回家。


    林父的反應就平靜了。


    一個經常獲獎的人就知道獎狀是最不合算的了,既不能吃又不能花。


    上不及獎金的實際,下不及獎品的實用。


    但林父還是臉上有光的,全國第一的獎狀是可以像林家的書一樣用來炫耀的。


    林雨翔的心像經曆地震,大震已過,餘震不斷。


    每每回想,身體總有燥熱。


    第二天去學校,惟恐天下不知,逢人就說他奪得全國一等獎。


    這就是初獲獎者的不成熟了, 以為有樂就要同事。


    孰不知無論你是出了名的“樂”或是有了錢的“樂”,朋友隻願分享你之所以快樂的原動力,比如名和錢。


    “快樂”歸根結底還是要自己享用的。


    朋友沾不上而翔的名,得不到雨翔的錢,自然體會不到雨翔的快樂,反倒滋生痛苦,背後罵林雨翔這人自私小氣,拿了獎還不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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