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陽甘泉山,甘泉宮舊址。


    劉辯負著手,站在通天台的廢墟之前,回想著漢武帝當年站在新築成的通天台上的雄心壯誌。


    漢武帝有兩個夢想:一是開疆拓土,開萬世太平;一是成仙得道,享萬壽無疆。


    很可惜,這兩個夢想隻完成了半個。他在位期間,基本奠定了後世中國的版圖,卻沒能開創太平。他還沒死,大漢就已經麵臨著崩潰的局麵,流民四起,經濟崩潰,而他的告緡令等政策也讓無數的家庭破產。


    對告緡令的功過,後世評論不休。有人說,這是從大局出發,必須將對匈奴的戰爭進行到底,而豪強富戶們眼中自私自利,對朝廷苦口婆心的勸誡一而再,再而三的視若罔聞,漢武帝不得不出這樣的下策。也有人說,這是窮兵黷武,竭澤而漁,以國家名義掠奪民財,而他鼓勵告發的命令更是激發了人本性的惡,以至於人人自危,道德淪喪。


    孰是孰非,誰也說不準。


    但是結果很明顯,麵對即將崩潰的天下,最後退讓的是漢武帝,他下罪已詔,停下了自己前進的步伐。可是事情並沒有因此結束,形勢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好轉,儒門的抗爭還在繼續,並最終導致了王莽的篡漢自立。


    千秋功過,留與後人說。而後人說了千年,最終也沒說清楚。就當時來說,主流思想對漢武帝是沒什麽好評價的。宣帝即位,曾經下詔尊崇武帝之功德,要為他上尊號、設廟樂。結果長信少府大儒夏侯勝表示強烈反對,認為漢武帝無益於百姓,不應該給他尊號和廟樂,引起一片嘩然。而群臣反對夏侯勝的理由也隻是抗詔,並沒有否定夏侯勝對漢武帝的評價。


    也就是說,幾乎所有的大臣都讚成夏侯勝的觀點:漢武帝不是一個好皇帝,沒什麽功德可言。


    如果不是通讀漢書。對這段曆史有了一定的了解,劉辯也不敢相信在後世與秦始皇並稱的漢武帝在當時人的心目中居然是這樣的一個評價。


    為什麽會是這個結果?這個疑問在劉辯心頭盤旋了很久。一直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至於眼前的通天台,更是漢武帝的一大罪狀。求仙問道,奢侈浪費,是漢武帝身上的另一個標簽。


    腳步聲響起。劉辯側了側身,看到賈詡快步從山下走來,不由得歪了歪嘴角。


    看來王允死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劉辯從來沒有認為王允是賈詡的對手。王允雖然也有一頂王佐之才的桂冠,可是他性情太過剛烈,除了董卓那種失去了理智的人會中他的圈套,隻要稍有點智商的人,都會對他生硬的轉變有所警惕。一個為了大義,寧死也不肯向宦官低頭的人。會突然之間變成諂媚的小人?如果不是有詐,就是大偽。不管是什麽原因,都值得提高警惕。小心戒備。


    “陛下。”賈詡走到劉辯身後,躬身施禮,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絲興奮。劉辯相信這不是賈詡在裝。對付王允,對賈詡來說太輕鬆了,根本不值得驕傲。


    “和。你說說看,孝武皇帝內削諸藩。外拓四夷,為什麽卻沒能留下好名聲,反而怨聲載道?”


    賈詡沉吟片刻,淡淡的說道:“因為這隻是他一個人事業,不是所有人的事業。”


    劉辯品味了片刻,微微一笑:“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他是一個獨夫,所以他的臣民也沒有把他當成領袖,而是當成敵人。”


    賈詡眨了眨眼睛,一抹笑容從眼中一閃而沒。“陛下,孟子說得好,‘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孝武皇帝心中隻有他的功業,沒有天下臣民,天下臣民心中當然也沒有他。”


    劉辯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再往淺白了說,其實還是利。百姓為他的征伐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卻沒有從他的征伐中得利,當然不會把他的事業當成自己的事業。”


    賈詡皺了皺眉,若有所思。


    劉辯沒有解釋,他相信以賈詡的聰明,很快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在對匈奴的戰爭中,漢武帝征服了不少匈奴部落,投降的匈奴人成了他的臣子,對他來說,這是值得誇耀的功績。可是,那些為戰爭消耗了大量的財富,甚至付出了性命的百姓卻沒有從中得利,很多人還被他賞賜給匈奴人,成為匈奴人的奴隸,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人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不得不說,漢武帝在很多時候並沒有把子民當成子民,在他眼裏,也許大漢的百姓真的和兩腳牛羊差不多。不僅是漢武帝,其實很多皇帝都是這樣的看,所以州長者才會叫牧。牧者,放牧也。放牧誰呢?當然是那些百姓。


    這就是所謂的君之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對於普通人來說,國人就是不相幹的人。你的事業,與我無關。


    “和,這次從九原回到甘泉,朕隻用了五天時間,甚是便利。”劉辯轉過身,欣賞著甘泉山的秋景:“鮮卑初服,尚未安穩,西羌未平,萬裏西域更是盼王師如盼父母,居於洛陽,多有不便。朕想遷都長安,天子守國門,你看如何?”


    賈詡心頭一喜。等了很久的決定,終於從劉辯嘴裏說出來了。遷都長安,是西涼人的心願,也是他賈詡的心願。不過,賈詡可不是那種毛頭小夥子,片刻的喜悅之後,他提醒道:“陛下,遷都乃是大事,要慎重才行。”


    “這當然。”劉辯點點頭:“特別是在山東未平的情況下,遷都長安,難免有示弱之意。所以,朕會在長安停留一段時間,卻暫時不會宣布以長安為都,等大臣們適應一段時間,再說不遲。”


    “陛下思慮審慎,臣就放心了。”


    “遷都長安,是為了就近對付羌亂,出兵草原方便,可若是想長治久安,真正控製草原,朕還需要一個更靠近草原的行宮。你看,哪裏比較合適?”


    賈詡愕然,他打量著劉辯,想從他臉上看出他是不是在開玩笑。遷都長安是可以理解的。山東叛亂,洛陽無險可守,遷都長安,可以占據有利地形,同時也有利於平定羌亂。可是再建一個靠近草原的行宮是什麽意思?有董卓守朔方,公孫瓚守遼東還不夠,天子要親自坐鎮草原?


    天子想幹什麽?難道他準備放棄整個中原?


    聰明如賈詡,一時也有些糊塗了。


    “嗬嗬,看來和一時也沒有好想法。不急,我們再議。說說戰事吧,準備得如何了?”


    賈詡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說道:“陛下,王允已經就擒,關中意圖不軌的叛逆也一一抓捕在案,秋收已畢,顆粒歸倉,郭泰所部的黃巾可以投入戰鬥,現在可以一心一意的對付邊章、韓遂了。臣建議,誘敵深入,關門打狗,在扶風境內全殲邊章、韓遂部,一舉解決西涼的問題。”


    劉辯對遠處的荀攸招招手:“公達,你也過來,一起議議。”


    荀攸連忙走了過來,對賈詡拱拱手:“侍中安好?”


    賈詡微微一笑:“公達,聽說你在定襄用h鼓曲大破鮮卑人,找個機會,我們共同探討探討?”


    荀攸也笑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能和侍中探討陣法,求之不得。”


    ……


    “撤退?”韓遂看著馬超,不怒反笑:“孟起,你……沒聽錯吧?”


    馬超尷尬的點點頭:“約說,我父親真是這麽說的。攻擊隴關一個月了,徐榮守得太緊,我們沒機會啊。眼看著天氣轉涼,馬上要下雪了,再不回金城去,我們怕糧草供應不上。”


    韓遂哼了一聲:“打進關中,不就有糧了?郭泰帶著幾萬黃巾軍在扶風屯田,雖說是初來乍到,收成有限,可是供我們吃還是夠的。如果進了長安,那更不用擔心糧食了。”


    馬超苦笑:“要是能攻進去,那當然再好不過,現在不是攻不進去嗎?約叔,你也在蕭關這麽久了,現在不是還在蕭關以外?”


    “那是因為我在等一個消息,現在,這個消息來了。”韓遂神秘的笑了笑:“用不了兩天,張遼就會關門迎接,我會安步當車,直入關中。”


    “有這樣的事?”馬超狐疑的看著韓遂。


    “傻小子,我會騙你嗎?蕭關之敵,不在蕭關之外,而在蕭關之內啊。”韓遂得意的拍拍馬超的肩膀:“你是在這裏等著,和我一起入關,還是趕回去,在隴關外等著我給你父子開門?”


    見韓遂一副胸有成竹,不像說笑的樣子,馬超徹底傻了。


    ……


    蕭關城外,一條僻靜的山道上,王晨勒緊了坐騎,小心翼翼的打量著前麵的騎士,抹了抹額頭的汗。


    雖然是並州人,可他還是第一次走這麽偏僻的山道,聽到山裏那些怪異的聲音,就已經讓他膽戰心驚了,再突然看到一個披甲執戟的騎士站在麵前,更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王晨顫聲道:“前麵何人,為何擋道?”


    騎士微微一笑,拱拱手:“在下扶風李蓉清,奉行征西將軍張遠之命,請王君到蕭關坐坐。”


    王晨臉色煞白,搖晃了兩下,撲通一聲摔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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