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睜開了眼睛,忽然說道:“張遼可大用。”


    賈詡抬起頭,迎著劉辯帶著笑意的眼神,沉吟片刻:“陛下所言甚是,張遼有勇有謀,的確可大用。不過……”他欲言又止,過了片刻,苦笑道:“為將者,權若太重,對朝朝廷或他本人,都不是好事。”


    “為何?”


    “無他,相疑爾。”荀攸接上了話頭。“譽滿天下,謗書滿篋。名將如名劍,可殺敵,亦可自傷。重兵集於一人之手,如太阿倒持,劍懸頭頂,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明君在位,君臣相知,自然無妨,可一旦朝中有變,新君繼位,則非國家之福,亦非名將之福。”


    劉辯緩緩點頭,不免有些喪氣。


    兵權是雙刃劍,將領擁兵自重,最後成了國家之禍的例子以前有,以後更多,武功極盛的大唐就是被蕃鎮之禍拖進深淵的,最後導致宋朝走向另一個極端:以製武,同樣後患深重。大漢也差不多,曆史上,三國混戰的軍閥就是各地擁兵自重的州郡長官,因為黃巾之亂,他們有了兵權,由王朝的守護者變成了王朝的掘墓人。


    而對於他來說,在真正解決龍明的秘密之前,他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今天國之幹城的名將,明天就有可能成為懸在繼任之君頭頂的利劍。劉協今天才十歲,他不能把這樣的麻煩留給他。他不希望自己好容易守住了半壁江山。又親手埋下分裂的種子。


    “怎樣才能使君臣相知,而不相疑?”


    賈詡、荀攸互相看看,不約而同的搖搖頭。沉默了良久。賈詡撫著胡須說道:“除非每一位君主都能像陛下一樣明帝道,通天下,觀人心如觀掌背,否則,人心難測,隻能謹慎從事,防患於未然。”


    劉辯心頭一動。若有所思。帝道,不修學。不習武藝,隻是一意沉靜,耳能聽天籟之色,目能觀秋毫之變。以他眼下的境界。已經能做到幾乎沒人能當麵騙他,如果再進一層,像賈詡說的觀人心如觀掌背,就不存在什麽信任與不信任的問題了。誰有問題,誰沒有問題,他一眼就能看得通透,當然知道什麽人能用,什麽人不能用。


    推而廣之,由重臣推廣到百姓。如果他能夠對百姓的願望掌握得一清二楚,又能舍已從人,滿足百姓的合理願望。還有誰會冒著殺頭的危險造反呢?


    可惜,這僅僅是美好的願景,帝道並不是那麽容易達到的,以至於在蔡琰提到了皇帝王霸四境中,帝道初歸於神界,非人力可及。就連傳說中的黃帝也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才有蚩尤之叛。


    “天道遠,人道近。”劉辯長歎一聲。“難怪帝王術越來越等而下之,垂拱而治成為一句空言。”


    賈詡沉默不語,荀攸也歎了一口氣。他想到了荀彧。他一直和荀彧有聯係,雖然不可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他從荀彧最近的來信中感到了荀彧濃濃的失望和擔憂。山東的形勢和他預想的相差十萬八千裏,儒門的宏大計劃似乎從一開始就走上了岔路,而且是他不希望的岔路,荀彧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擁有鳳卵,以儒門領袖自居的袁紹一心想著平定山東,鞏固自己的位置,離內聖外王的目標越走越遠,而儒門一心要鏟除的惡龍化身劉辯卻對帝道孜孜以求,這實在有些諷刺。


    “馬超就擒,不出意外的話,閻行也會歸降,韓遂未戰先失兩員猛將,接下來,是不是該收網了?”


    “陛下,正當如此。欲擒韓遂,先取蕭關。”


    劉辯搖了搖馬鞭:“這個任務,就交給徐晃、衛觀吧。”


    ……


    李侯百無聊賴的坐在堂上,聽著官吏們匯報蕭關的各種情況,心思卻飛出了蕭關,走進了關中。


    他對韓遂一肚子意見。大家說好的一起進關中,為什麽把我留在蕭關,卻讓北宮伯玉那樣的羌人進關中?再怎麽說,我也是一個漢人嘛,羌人進了關中,關中還不被他們搶得雞飛狗跳?沒錯,羌人一心想到關中定居,可是打了上百年的仗,羌人就沒法在關中站穩腳跟,他們隻能搶一把就走,已經成了慣性。去年隨王國入侵,關中就幾乎被他們搶成了白地。


    韓約啊,你想做關中的主人,怎麽能讓北宮伯玉這樣的強盜進關中呢,這是引狼入室啊。


    李侯擺了擺手,沒好氣的喝道:“別說了,都給我滾。”


    李蓉清走了過來,躬身問道:“大帥,心情不好?”


    “我這心情能好得起來嗎?”李侯站起來,唉聲歎氣:“我上了韓遂的當了,守在這蕭關,快要悶出鳥來。”


    李蓉清苦笑道:“可是,守城就是這樣,成年累月,不得輕出,大帥這才呆了幾天就嫌悶,以後……”


    一想到成年累月的守在城裏,李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他是涼州人,涼州也有城,可是涼州的城與城之間動轍上百裏,所以戰鬥大部分都在野外展開,很少有守城的。他也不習慣守城,如果要他天天守在這方城裏,豈不是要瘋了?


    果然還是家鄉的好,我這才出來幾天,就有水土不服的感覺了。


    李侯眼珠一轉:“附近有什麽可以打獵的地方,我要去打獵,散散心。”


    “大帥不可。”李蓉清連忙勸道:“大帥是一城基石,豈能輕動?萬一有變故,如何是好?”


    “王允在關中兵變,韓遂的大軍在前,哪來的變故?”李侯不耐煩的揮揮手,推開李蓉清,大聲叫道:“備馬,備馬,老子要出城。”


    李蓉清眼中閃過一抹冷笑,隨即又趕了上去,苦苦哀求:“大帥,不可,不可啊。”


    />


    李侯大怒,瞪起眼睛,正要斥罵,有人來報,有敵軍正在接近,為將者是天子麾下的橫野將軍徐晃和伏遠中郎將衛觀,共七千步騎。


    聽到橫野將軍徐晃的名字,李侯突然停住了腳步,半晌沒有說話。湳水一戰,徐晃臨陣化龍,大敗匈奴人,徐晃的威名已經傳到了西涼,儼然是天子麾下第一猛將。李侯一直以為天子還在草原上與鮮卑人戰鬥,突然聽說徐晃到了城外,半晌沒反應過來。


    “徐晃……怎麽會在這裏?”


    李蓉清心知肚明,卻一臉的茫然,看起來比李侯還緊張:“不……不知道啊,他不是……在天子麾下征戰草原麽?”


    李侯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這還用說,肯定是天子回師,馳援關中……”他突然靈光一閃,如夢初醒:“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天子肯定是追鮮卑人,一直追到朔方,然後由朔方向南,取道北地、安定,所以才會突然出現在蕭關。”


    李蓉清連連點頭:“大帥說得太對了,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嘿嘿。”李侯眉頭一挑,不憂反喜:“既然我們一直沒有收到消息,說明他們來得太快。千裏行軍,必然人困馬乏,我正好可以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挫其銳氣……”


    李蓉清連忙勸阻:“大帥不可。”


    “為何不可?”李侯斜著眼睛,不屑一顧。


    “大帥,徐晃威猛,萬一傷了大帥……”


    “你當我是沒腦子的羌人,以身犯險,和他拚命?”李侯哈哈大笑:“應龍命的猛將又如何,他難道還能以一敵萬?小子,我率軍出城,你留在城裏,看我是怎麽砍下徐晃的首級的。”


    說完,李侯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李蓉清笑容不變,眼神卻變得冷了起來。


    李侯率軍出城,在城下立陣。時間不長,徐晃和衛觀率領大軍趕到,沒等李侯仔細觀察一下陣形,一千右耳軍咆哮著殺出陣勢,挾帶著凜冽的寒風,直奔李侯的中軍。


    刹那間,蹄聲如雷,刀光如電。


    西涼軍大驚失色,不等李侯吩咐,前軍的步卒舉起了弓箭,開始發射。


    因為慌張,因為準備不足,箭雨顯得有些零亂,全無箭陣應有的氣勢。


    一千右耳軍舉起盾牌,縱馬狂奔,無視頭頂的箭雨,迅速衝過了百餘步的距離,衝進了西涼軍的陣勢。


    戰馬嘶鳴著,撞上長矛。長矛入體,強大的反衝力撞得西涼軍士卒站立不穩,連連後退,將後陣的陣形撞亂。馬背上的騎士一手舞盾,一手舉刀,借著馬速飛身躍起,張牙舞爪。


    一杆長矛急刺而至,正中騎士的小腹。長矛透體而出,鮮血淋漓。騎士怒吼一聲,扔掉了盾牌,緊緊的揪住長矛手的衣領,將戰刀橫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拖。


    長矛手雙手握矛,鮮血從頜下泉湧而出,他看著麵目猙獰的敵人,看到了敵人殘缺的右耳,看到了敵人口中噴湧的鮮血和尖利的牙齒,驚駭莫名。


    “殺!”右耳軍騎士推開被他割喉的敵人,無視貫通身體的長矛,向前邁出一步,再次揮刀,卻被長矛絆倒。他停下腳步,看看順著矛柄流淌的鮮血,呲牙一笑:“阿媽,好好活著。”翻身倒地,一命嗚呼,麵帶釋然的笑容。


    西涼軍將士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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