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婭的家鄉距離b城原本有一些距離，但自從通了高鐵，老媽就幾次三番說過，抽個周末就可以回家看看。
然而她一直在以各種借口推脫。就算有個小長假，也寧可呆在b城看展、看劇，甚至宅在出租屋裏。
當然這一方麵是因為從大一到現在，她已經習慣了一年隻回兩次家，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躲避催婚。
當老爸老媽終於在她的第n次相親之後，對她的挑剔程度進行妥協，不再介紹一些歪瓜裂棗之後，家鄉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卻被激起了熱情。
她們每每見到徐婭，總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話題核心無非就是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嫁不出去了，所以必須在那之前，降低標準，趁著年輕給自己找個好婆家。
當然，隨著徐婭一年年沒嫁出去，她們口中的這個數字也跟著一路上漲，漲到了二十六、二十七。總之，今年就是最後的就會，再不嫁就隻有一輩子當個老姑娘了。
簡直比對世界末日的預測還要可怕。
所以徐婭對於家鄉，實在是有種骨子裏的恐懼。
然而現在，她火急火燎地跟白清宇請了假，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一臉的為難，拎著包就往火車站奔。
搶上了最近的一班高鐵，才想起來要給呂安安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列車飛馳。窗外的景色從眼前嗖嗖飛過，快得就好象這幾年的時光。
家鄉l縣也曾經是遠近文明的富裕縣，靠著得天獨厚的煤炭資源，滿大街跑著的豪車數量和檔次都不亞於一線城市。
然而隨著國家越來越嚴格的管控，和進口煤炭的價格衝擊，這兩年l縣的經濟也是每況愈下。
天倒是越來越藍，但中心街的店鋪的生意卻是越來越黃。一茬一茬地開，一茬一茬地倒，到現在，終於開始有店麵空置，玻璃門上貼的“轉讓”“出租”類字眼，漸漸多於旁邊的“促銷”“買一送一”。
所以當時徐青選擇回來的時候，徐婭是反對的。
他們這一撥孩子，從小衣食無憂，甚至很多人在高中時代就開著豪車滿城跑。
但如今，縣城的賺錢渠道漸少，大學生畢業就失業成了常態，習慣大手花錢卻賺不到錢的年輕人，便越來越浮躁。
就算徐青從小性子踏實，她也還是擔心，環境之於年輕人的影響，畢竟是不可小覷的。
可她的反對在家庭會議上不過砸了個響。老媽習慣了縣城的悠閑生活，看她天天在b城忙得像隻工蜂，就更不舍得寶貝兒子走遠。
徐青的原話則是：“我又沒有拿到b大那樣的學曆，去了大城市給人拉門提箱子，辛苦一年也買不到一平米房子，有什麽前途？”
而老爸，向來尊重他們自己的意見，當年徐婭畢業說要留b城，老媽不同意，還是他幫忙做的說客。
所以徐青就留在l縣了。
老爸找了點兒關係，安排他到一家國有企業做出納，倒是能保證五險一金，卻也賺不了什麽錢。
碰上哪個月同學同事結婚什麽的，工資甚至都不夠禮金。
徐婭想著他那些揮金如土的朋友，越來越擔心。
她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老媽有些詫異。作為一個紀律寶寶，她往家裏打電話的時間幾乎雷打不動的固定在周六晚上，從來不會興起了就撥一個。
“媽，家裏沒什麽事兒吧？”
“沒，沒什麽事兒啊。”
“那你最近為啥總問我錢的問題？”
“婭婭。”
“我現在就在回家的車上，下午3點就到了。有事的話不用瞞我。”徐婭以為自己會害怕，說話會發抖，然而並沒有。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讓人覺得完全可以依賴。
“婭婭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
“嗯，但是別人也說不清楚。”徐婭覺得，這似乎也不算是撒謊。
老媽有些急了：“婭婭你別聽那些人瞎說。都是別人蠱惑的，徐青才會一時糊塗，他其實就輸了幾萬塊錢，可是不敢跟家裏說，這才會越滾越多。”
徐婭閉了閉眼睛。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春節回家的時候，她聽大夥兒說起過，因為小煤礦基本上都被關閉，洗煤廠等相關企業也不再需要那麽多工人，閑人遍布的l縣如今賭風正盛，欠債幾百萬的大有人在。
而自古隻要有賭場，就有高利貸。
聽說l縣有個世代以屠宰為生的村子，原本也是縣城最富裕的村莊之一，如今，窮到連牛羊都買不起。
“需要多少錢？”
“兩百多萬。婭婭，我知道你在外麵也不容易，所以之前也一直沒跟你說。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
“好了我來想辦法。”徐婭匆匆地掛斷了電話。
兩百萬。爸媽都是普通國企職員，在l縣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年代，一直過著小富即安的生活，加上不懂得理財，並沒有攢下太多的財富。
可她又能想什麽辦法？就算賣了她的小破房，除去貸款部分之後，也不夠兩百萬。
窗外群山起伏，已經進了省境。
徐婭想事情想得頭疼，索性靠在椅背上假寐。反正一會兒到了家，有的聊不是麽？
列車平穩，微微的晃動在平時也不過更加催眠。但她現在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蘇揚的電話適時地打進來：“還說沒事，你回家了？”
“白清宇這個大嘴巴。”徐婭嘟囔了一句，眼前忽然一亮。
兩百萬，對於蘇揚來說，應該不算什麽。
但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借錢太尷尬，而且這麽大一筆錢，她需要很久才還得起。
“我現在事情太多走不開，你先回去看看，如果有什麽事兒一定告訴我，好嗎？”蘇揚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嗯。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我也是聽田恬那麽一說，就有些疑神疑鬼。”徐婭決定先回去看看，解決不了再說。
然而她卻沒想到，事情比老媽在電話裏說的還要嚴重。
因為受不了欠債數字每天滾雪球一樣增長，徐青動了公款。
他把營業廳收上來的現金拿去還了一部分高利貸。然後拿每天新收上來的款，去補昨天的帳。
老爸老媽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遇上這樣的事情，老媽整個人看起來老了至少十幾歲，原本隻是星星點點的銀絲，現在基本上全白了。
她吞吞吐吐地說：“這事兒他們領導還不知道，可是我覺得這不是個長久之法，就拿家裏的錢給他補了一部分虧空……”
“徐青他人呢？”這當然不是長久之法！徐婭簡直要抓狂。
若說是賭博欠款的事兒還隻是可大可小，這私吞公款卻是觸犯法律的！
“住單位了。那些欠債的天天上門找他，他有段時間沒回家了。前幾天還說要去b城打工，被我和你爸攔下了。”
徐婭看著自家老媽，衝天的怒氣也得平息下來。
他們攢了一輩子的養老錢已經拿去填補徐青的虧空，但在她主動問起之前，還是沒有跟她開口。這難道還不夠？
徐婭靜下心來，跟一團亂的老媽梳理了一下現狀，上網把小破房掛到了二手房交易網站上去。
可是房市雖火，卻是一手房和市中心二手房的天下。她買房的郊區，新房林立，滿大街都是售樓處，二手房若不是降價處理，很少有人問津。
而低價拋售的話，又會被人懷疑這房子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總之，一時半會兒很難賣出去。
徐婭抓了抓頭。
如果早知道家裏需要錢，就不會把龍華的十萬和安然的十萬拿去提前還貸了！
徐國強從單位回來，就看到風塵仆仆的女兒坐在沙發上寫寫算算，衣服也沒有換，仿佛隨時都要走一樣。
他火氣蹭得一下就起來了，剛脫下的外套也不往衣架上麵掛，嘭得一下扔到了沙發上，說：“不是跟你說了不許找婭婭麽！”
聲音之大，徐婭幾乎有點不相信來自她儒雅的父親。
她慌忙站起來解釋說：“沒有沒有，是我跑回來，問起了，媽才說的。爸，這麽大的事兒怎麽能不告訴我呢？”
“那你為啥突然跑回來？”徐國強根本沒理會他的問題。
滿大院兒的人都知道他打小疼愛這個女兒甚於兒子，還時常開玩笑說，小情人就是小情人。
他的疼愛並不完全是庇護，但這次的事兒，他嚴令家裏，誰都不準告訴徐婭。
卻沒想到女兒還是跑回來了。
徐婭卻被老爸這個問題提醒了。對呀，這一路上光顧著頭疼，居然忘了最重要的問題——田恬是如何知道，家裏都發生了什麽？
然而她一直在以各種借口推脫。就算有個小長假，也寧可呆在b城看展、看劇，甚至宅在出租屋裏。
當然這一方麵是因為從大一到現在，她已經習慣了一年隻回兩次家，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是——躲避催婚。
當老爸老媽終於在她的第n次相親之後，對她的挑剔程度進行妥協，不再介紹一些歪瓜裂棗之後，家鄉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卻被激起了熱情。
她們每每見到徐婭，總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話題核心無非就是女人過了二十五歲就嫁不出去了，所以必須在那之前，降低標準，趁著年輕給自己找個好婆家。
當然，隨著徐婭一年年沒嫁出去，她們口中的這個數字也跟著一路上漲，漲到了二十六、二十七。總之，今年就是最後的就會，再不嫁就隻有一輩子當個老姑娘了。
簡直比對世界末日的預測還要可怕。
所以徐婭對於家鄉，實在是有種骨子裏的恐懼。
然而現在，她火急火燎地跟白清宇請了假，也不管對方是不是一臉的為難，拎著包就往火車站奔。
搶上了最近的一班高鐵，才想起來要給呂安安打個電話，知會一聲。
列車飛馳。窗外的景色從眼前嗖嗖飛過，快得就好象這幾年的時光。
家鄉l縣也曾經是遠近文明的富裕縣，靠著得天獨厚的煤炭資源，滿大街跑著的豪車數量和檔次都不亞於一線城市。
然而隨著國家越來越嚴格的管控，和進口煤炭的價格衝擊，這兩年l縣的經濟也是每況愈下。
天倒是越來越藍，但中心街的店鋪的生意卻是越來越黃。一茬一茬地開，一茬一茬地倒，到現在，終於開始有店麵空置，玻璃門上貼的“轉讓”“出租”類字眼，漸漸多於旁邊的“促銷”“買一送一”。
所以當時徐青選擇回來的時候，徐婭是反對的。
他們這一撥孩子，從小衣食無憂，甚至很多人在高中時代就開著豪車滿城跑。
但如今，縣城的賺錢渠道漸少，大學生畢業就失業成了常態，習慣大手花錢卻賺不到錢的年輕人，便越來越浮躁。
就算徐青從小性子踏實，她也還是擔心，環境之於年輕人的影響，畢竟是不可小覷的。
可她的反對在家庭會議上不過砸了個響。老媽習慣了縣城的悠閑生活，看她天天在b城忙得像隻工蜂，就更不舍得寶貝兒子走遠。
徐青的原話則是：“我又沒有拿到b大那樣的學曆，去了大城市給人拉門提箱子，辛苦一年也買不到一平米房子，有什麽前途？”
而老爸，向來尊重他們自己的意見，當年徐婭畢業說要留b城，老媽不同意，還是他幫忙做的說客。
所以徐青就留在l縣了。
老爸找了點兒關係，安排他到一家國有企業做出納，倒是能保證五險一金，卻也賺不了什麽錢。
碰上哪個月同學同事結婚什麽的，工資甚至都不夠禮金。
徐婭想著他那些揮金如土的朋友，越來越擔心。
她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老媽有些詫異。作為一個紀律寶寶，她往家裏打電話的時間幾乎雷打不動的固定在周六晚上，從來不會興起了就撥一個。
“媽，家裏沒什麽事兒吧？”
“沒，沒什麽事兒啊。”
“那你最近為啥總問我錢的問題？”
“婭婭。”
“我現在就在回家的車上，下午3點就到了。有事的話不用瞞我。”徐婭以為自己會害怕，說話會發抖，然而並沒有。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讓人覺得完全可以依賴。
“婭婭你是不是聽人說了什麽？”
“嗯，但是別人也說不清楚。”徐婭覺得，這似乎也不算是撒謊。
老媽有些急了：“婭婭你別聽那些人瞎說。都是別人蠱惑的，徐青才會一時糊塗，他其實就輸了幾萬塊錢，可是不敢跟家裏說，這才會越滾越多。”
徐婭閉了閉眼睛。
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春節回家的時候，她聽大夥兒說起過，因為小煤礦基本上都被關閉，洗煤廠等相關企業也不再需要那麽多工人，閑人遍布的l縣如今賭風正盛，欠債幾百萬的大有人在。
而自古隻要有賭場，就有高利貸。
聽說l縣有個世代以屠宰為生的村子，原本也是縣城最富裕的村莊之一，如今，窮到連牛羊都買不起。
“需要多少錢？”
“兩百多萬。婭婭，我知道你在外麵也不容易，所以之前也一直沒跟你說。不過你既然已經知道了……”
“好了我來想辦法。”徐婭匆匆地掛斷了電話。
兩百萬。爸媽都是普通國企職員，在l縣撐死膽大餓死膽小的年代，一直過著小富即安的生活，加上不懂得理財，並沒有攢下太多的財富。
可她又能想什麽辦法？就算賣了她的小破房，除去貸款部分之後，也不夠兩百萬。
窗外群山起伏，已經進了省境。
徐婭想事情想得頭疼，索性靠在椅背上假寐。反正一會兒到了家，有的聊不是麽？
列車平穩，微微的晃動在平時也不過更加催眠。但她現在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蘇揚的電話適時地打進來：“還說沒事，你回家了？”
“白清宇這個大嘴巴。”徐婭嘟囔了一句，眼前忽然一亮。
兩百萬，對於蘇揚來說，應該不算什麽。
但她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以他們現在的關係，借錢太尷尬，而且這麽大一筆錢，她需要很久才還得起。
“我現在事情太多走不開，你先回去看看，如果有什麽事兒一定告訴我，好嗎？”蘇揚的聲音低沉而溫柔。
“嗯。應該不會有什麽事，我也是聽田恬那麽一說，就有些疑神疑鬼。”徐婭決定先回去看看，解決不了再說。
然而她卻沒想到，事情比老媽在電話裏說的還要嚴重。
因為受不了欠債數字每天滾雪球一樣增長，徐青動了公款。
他把營業廳收上來的現金拿去還了一部分高利貸。然後拿每天新收上來的款，去補昨天的帳。
老爸老媽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遇上這樣的事情，老媽整個人看起來老了至少十幾歲，原本隻是星星點點的銀絲，現在基本上全白了。
她吞吞吐吐地說：“這事兒他們領導還不知道，可是我覺得這不是個長久之法，就拿家裏的錢給他補了一部分虧空……”
“徐青他人呢？”這當然不是長久之法！徐婭簡直要抓狂。
若說是賭博欠款的事兒還隻是可大可小，這私吞公款卻是觸犯法律的！
“住單位了。那些欠債的天天上門找他，他有段時間沒回家了。前幾天還說要去b城打工，被我和你爸攔下了。”
徐婭看著自家老媽，衝天的怒氣也得平息下來。
他們攢了一輩子的養老錢已經拿去填補徐青的虧空，但在她主動問起之前，還是沒有跟她開口。這難道還不夠？
徐婭靜下心來，跟一團亂的老媽梳理了一下現狀，上網把小破房掛到了二手房交易網站上去。
可是房市雖火，卻是一手房和市中心二手房的天下。她買房的郊區，新房林立，滿大街都是售樓處，二手房若不是降價處理，很少有人問津。
而低價拋售的話，又會被人懷疑這房子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總之，一時半會兒很難賣出去。
徐婭抓了抓頭。
如果早知道家裏需要錢，就不會把龍華的十萬和安然的十萬拿去提前還貸了！
徐國強從單位回來，就看到風塵仆仆的女兒坐在沙發上寫寫算算，衣服也沒有換，仿佛隨時都要走一樣。
他火氣蹭得一下就起來了，剛脫下的外套也不往衣架上麵掛，嘭得一下扔到了沙發上，說：“不是跟你說了不許找婭婭麽！”
聲音之大，徐婭幾乎有點不相信來自她儒雅的父親。
她慌忙站起來解釋說：“沒有沒有，是我跑回來，問起了，媽才說的。爸，這麽大的事兒怎麽能不告訴我呢？”
“那你為啥突然跑回來？”徐國強根本沒理會他的問題。
滿大院兒的人都知道他打小疼愛這個女兒甚於兒子，還時常開玩笑說，小情人就是小情人。
他的疼愛並不完全是庇護，但這次的事兒，他嚴令家裏，誰都不準告訴徐婭。
卻沒想到女兒還是跑回來了。
徐婭卻被老爸這個問題提醒了。對呀，這一路上光顧著頭疼，居然忘了最重要的問題——田恬是如何知道，家裏都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