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匍匐在地,高高舉著自己的心髒,就像是把炙熱的心靈獻給上天。”漢尼拔·萊克特醫生站在法醫們的後方,俯視著德斯賈爾丁女士的屍體,徐徐道出自己的分析,“在聖經中,摩西與亞倫匍匐在地聆聽耶和華的話語,懇求他放過無辜的眾生。”


    “然而凶手還砍下死者的頭顱,讓她跪拜自己。或許在他眼裏,死者既是可以等同於上帝的神聖存在,也是罪孽深重的庸庸凡人。死者本人並不是虔誠的宗教信徒,也不曾認識什麽宗教狂熱者,唯一能與之扯上關係的……隻有嘉莉·懷特這一條線索。”


    在提及少女的名字時,在場的所有人分明看到了萊克特醫生原本平靜的麵龐中浮現出了幾分被克製住的擔憂。


    “德斯賈爾丁女士在生前……一直對嘉莉照顧有加,可以說出獄之後的嘉莉是在德斯賈爾丁女士的悉心照料下,才好轉地如此迅速。她與蘇·斯涅爾一樣,相信嘉莉是無辜的。”


    “德斯賈爾丁女士死後才被斬首,她的真正死因是頸椎折斷,而肢解屍體時凶手操作的手法也相當生疏,甚至在肢解的過程中出現了岔子,剖開屍體胸腔時丟了胸口的一部分皮肉,殺死蘇的凶手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這意味著盡管兩期案件的動機類似,作案的人卻不同,而這次……”


    說出接下來的話時,醫生放慢了語速,使得室內原本就沉重的氣氛更是接近於凝固。


    “他不僅在宣揚嘉莉有罪的看法,甚至在威脅試圖拯救她、保護她的任何人。”


    “或許凶手認為,”


    當萊克特醫生以自己如同壓著砂礫的磐石一般的聲線緩緩說出這句話時,冷靜的就像是在宣布案件的最終審判結果。


    “向罪孽伸以援手,便是破壞上帝塑造的美麗秩序,便是惡行,便是罪過。”


    .


    在認識漢尼拔的第二天嘉莉就見識到了他的廚藝,如今以“同居人”的身份入住在他的宅邸裏嘉莉更是深切體會到了漢尼拔的本領。


    塗著厚厚奶酪的麵包上還覆蓋有溫暖的蛋黃,那之下藏著烤的粉嫩的肉排還被熱騰騰的濃汁淹沒著,看著這份傑作,原本不怎麽餓的嘉莉也免不了來了食欲。


    漢尼拔將盤子送到嘉莉麵前時,她幾乎都不知道該怎樣舉起刀叉才對得起男人這份鄭重其事的態度。


    直到漢尼拔一如既往地察覺到嘉莉的窘迫,他也坐了下來,像是隨意地開口:“sinha,一種葡式三明治。你還是太過瘦弱,嘉莉,畢竟精神病院的夥食離差強人意都遠得很,而德斯賈爾丁女士又一直是單身。”


    嘉莉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漢尼拔話中暗含的意思:“你是在質疑德斯賈爾丁女士的廚藝嗎,漢尼拔?”


    回應她的隻是漢尼拔稍微抬起的目光:“我想在這方麵你比較有發言權。”


    他的話聽起來好像德斯賈爾丁女士不曾死去一樣。


    他不會對其他人用這樣的方式談及幾天前死亡的好心人,嘉莉確信這一點。她握著刀叉,目光卻落在對麵的男人身上。


    晌午在家的漢尼拔並不像嘉莉以前見過的那樣穿的規整,沒有裁剪合適的西裝,也沒有一本正經的領帶。坐在餐桌前的他隻穿著藍色的襯衣,自己印象裏總是扣得緊緊的領扣此時正敞著,漂亮的、屬於男性的曲線自下巴延伸至喉結,最終終止在隱隱露出的鎖骨邊沿。


    僅僅是看著就足夠賞心悅目了,當然嘉莉並不滿足於此。視覺獲得飽腹,其他的感官還沒有,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我僅僅是坐在原地,不出聲也不動便能愉悅到你嗎,嘉莉?”


    ——心思被拆穿的嘉莉隻覺得自己的臉頰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滾燙。


    過去的自己總是在試圖搜尋漢尼拔的真實想法,盡管現在她覺得自己仍然離得他非常遙遠,可至少能觸及到他思維的軌跡。就像是現在,嘉莉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注視有什麽想法,但她能確定漢尼拔不討厭這個。


    於是她仍舊是揚起了一個笑容,回應了男人之前的問題:“我會懷念德斯賈爾丁女士的一切,除了她的飯菜。”


    漢尼拔也勾起了嘴角。


    隨即男人將目光挪到了午餐上,同樣拿起了餐具。但是在將食物送進口中之前,他又以一種像是漫不經心地態度再一次開口:“殺死她之後,你有什麽感受嗎?”


    這話真應該讓克勞福德探員聽聽,嘉莉在心底無不惡劣地想道。漢尼拔的語氣聽起來平常地可怕,像是與朋友談及愛好,像是與同事聊到病人,像是與陌生人寒暄天氣,唯獨就是不像與凶手說起被害者。


    用平常的語氣說起被害者的漢尼拔,依然無情,依然高高在上,卻褪去了那份冰冷的神性。


    他隻會與自己用這種方式及德斯賈爾丁女士。


    剝去衣冠楚楚的表皮,展現若隱若現真實的方式——曾經的自己是那麽的渴望這份西裝外套之下的畫麵,如今嘉莉得到了。


    “我感覺到了……”她垂下眼,望向精致地食物輕輕吞咽著,而誰都知道這份饑渴並不是針對午餐,“永恒。”


    漢尼拔側了側頭:“是怎樣的永恒?”


    怎樣的永恒?


    就像是清晨醒來,意識在混沌的海洋沉浮時感受到的無邊無際的靜默;就像是戰場之中,腹背受敵卻赤手空拳時感受到的恐懼。那來自於自己空洞內心的最黑暗處,亦來自遙不可及的天堂的門前。


    那是一種無處不在的,與時間與空間,與一切物質相關的永恒。


    如此道來卻是太過繁雜冗長。


    所以嘉莉隻是頓了頓,輕聲回答道:“上帝的永恒。”


    然後她從漢尼拔總是難以捉摸的神情裏清晰地辨別出幾分喜悅的神采。


    看來這就是正確答案了。


    嘉莉看到男人的笑容變得明顯了一些,漢尼拔優雅地咽下食物,繼而再次問道:“你可從其他事物裏感受到永恒嗎?”


    ——可以。


    然而當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嘉莉卻有些莫名其妙。肯定的答案毫不猶豫地浮現在自己腦海中,但是等到嘉莉仔細地搜尋時卻又些顯得不怎麽真實。她擰起了眉頭,困惑地開口:“……我在高燒的時候……做了一個夢。”


    說完嘉莉不等漢尼拔回應,接著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了下去:“我夢見了一個漂亮的城堡,城堡的前麵有個湖,湖裏總是棲息著許多天鵝。一個藍眼睛的天使站在我身後……有什麽問題嗎,漢尼拔?”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嘉莉分明看到男人在自己說出“天使”這個單詞時稍微變了下表情。


    不過漢尼拔隻是不動聲色地否認了這點:“我想天使不會毫無目的地站在你身後。”


    不想回應嗎。


    嘉莉了然地歪了歪頭,反正漢尼拔不想回應的問題多的數都數不清,她已經習慣於他的隱瞞了。


    “他把幹淨的麵包遞給我,好像是在期待我給天鵝喂食。”於是嘉莉順從地說下去,“我想既然有天使,那便應該是天堂吧。那裏的環境也讓我感覺到了永恒。”


    “你還記得天使的模樣嗎?”


    不記得了。


    嘉莉艱難地試圖回想起當時的畫麵嗎,但無論她如何努力也想不起天使的臉。


    她隻記得那雙藍眼睛裏的平靜與冰冷與漢尼拔如出一轍。


    “我覺得那很讓我熟悉。”嘉莉有些不甘心地放棄了回想,轉而猜測道,“或許是我夢見了布魯姆醫生?我總覺得那和你有點像,漢尼拔。”


    “或許那就是我呢?”


    聞言嘉莉像是被逗樂了一般笑出聲來。


    如今的自己又怎麽會將他與天使這樣的單詞聯係在一起呢?他不是她的使者,盡管他依然是那麽的神聖,依然是自己高貴的指引者,但是嘉莉再也不會犯那種低劣又愚蠢的錯誤了。


    “是不是該輪到我問你問題了?”嘉莉並沒有回應漢尼拔近乎於玩笑一般的話語,轉而毫無征兆地開口問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拿走了蘇的孩子和胎盤,那它們如今在哪兒?”


    這不是一個會得到答案的問題,起碼現在不會。在開口之前嘉莉就清楚的很。


    可是當看到男人琥珀色的眼睛在背光之處顯得黝黑空洞時,她還是無法克製自己的血液跳躍起來,嘉莉聽到它們流淌在血管中的聲音變了調,原本和諧的曲目陡然尖銳瘋狂起來。


    她聽到它們在一字一頓地反複叨念著一個單詞,“漢、尼、拔。”


    “食物涼了之後會喪失絕大部分的風味。”漢尼拔以一種溫柔的口吻開口好心提心道,“你還沒有動過刀叉呢,嘉莉。”


    嘉莉禮貌地低了低頭,以來表達自己的歉意,凝固著燦爛的笑容回應:“我可不會辜負你的款待,漢尼拔。”


    久違的激動衝擊著她的胸膛,血液從手指中抽離,切下食物時嘉莉的雙手禁不住因渴望而顫抖。


    她把食物送進嘴裏,那一如她想象的美味。


    .


    午飯之後的時光總是慵懶的,吃飽喝足的嘉莉趴在床上,握著手機,一字一句地檢查著剛剛輸入完的信息。


    “敬愛的朗茲女士:


    我讀了您關於女巫複仇案的報道,對此很感興趣。很高興看到您對嘉莉·懷特的故事如此熱心,作為一名知情者,我願意分享你一些獨家的信息……關於最新死者的信息。”


    然後她困倦地按下郵箱的發送鍵,並且隨手清空了記錄,轉了個身,把自己卷進了被單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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