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嵐一襲淡青曳地長裙,鵝黃的絲巾披肩,烏發用紅色絲帶束著,鬆垮垮地搭在背後,正在錦娘屋內的凳子上端莊地坐著,頭埋得很低,也不見其局促不安。


    趙錦繡一進屋,就瞟她一眼,眸光斂了斂。


    蘇青嵐看到趙錦繡與錦娘進來,連忙站起身要行拜禮。


    趙錦繡一邊擺手示意她免禮,一邊又仔細打量,企圖從她臉上找到蛛絲馬跡,以此推測她在林府的遭遇。


    燭火下的蘇青嵐,婷婷嫋娜,眉頭輕蹙,眸光中那抹輕愁更甚從前,神色尤為楚楚可憐。這般江南煙雨的美,隻要那秋瞳略一眼,怕是男人都得恨不得守護她到底。


    女子若是美到這分入骨,便夠得上紅顏禍水的資格。


    蘇青嵐與平素裏的神色並無二致。趙錦繡懶得再去查看其神色,在竹榻上一躺,詢問蘇青嵐可有用膳,護嗓的工序可做了,林家銀子有沒有給夠。


    蘇青嵐一一作答。錦娘見趙錦繡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有些著急,光在一旁站著不好發作,隻得給趙錦繡使眼色。


    趙錦繡假裝沒看見,依舊斜躺在錦娘的軟榻上,哼哼地說:“錦娘,你倒是會享受,這麽大張老虎皮得要值不少錢啊。”


    錦娘嗬嗬一笑,頗為尷尬地說:“這是我年輕時唱歌,一位客人送的,沒給唱歌錢,我總得也收些什麽。”


    “你那歌可是值了千金了。”趙錦繡嗬嗬一笑,打趣道。不禁撫摸著這斑紋老虎的皮,皮毛微微觸手,毛皮不夠光鮮,看來浸泡的工藝很粗糙,應該是殺死老虎之後,做了簡單的處理,並沒有進行精細的加工,爾後隔了一陣子,才做了精細加工。也許是殺死老虎的人在深山裏呆了很久,沒有精細處理的工具與能力。


    “嗬嗬,三公子說笑了。我們這種出身的歌姬,雖是自由之身,比那種豪門大戶、官宦之家養的歌姬、小妾等要好得多,不必擔心被當作禮物送來送去,或者被大傻的命運。但,總得也是淪落風塵,能多撈一點是一點了。”錦娘尷尬地說。


    趙錦繡微眯雙目,心裏也是有些不爽。這個時空的女子比她以前所讀到的曆史裏更不值錢。如果不能做一個男人的妻子,隻做他的女人,是連一條狗都不如的存在,男人可以打死自己的妾、姬、妓,而不犯法。前些年,帝都有個男人將自己的妾活活剝皮了,還在酒肆炫耀自己的驚天本領,周遭的聽者紛紛附和叫好,竟將此事當作美談。


    趙錦繡在那裏與人談事,聽得此人高談闊論,當即就怒了,出了重金,讓酒肆的人將他趕出去,又讓綠玉出錢請人將那人狠狠打了一頓。


    相比較而言,青樓妓女,或者歌姬、舞姬們倒是自由之身,不屬於任何男人,雖也是身世浮萍,倒是比做某男的女人強多了,至少是憑自己掙錢。


    “良人,愛情”,在這個時空,是遙不可及的夢想,是笑話的存在,談愛情、談人權、談良人,純粹等於瞎扯淡,是會被人恥笑的。


    更別說去像別的穿越小說女主那般高喊“一生一世一雙人”。怕得隻得低聲自語一下,就得有一堆人拿著亂棍跳出來將你打死,或者直接綁個石頭丟去沉湖。


    “錦娘啊,你倒是直率。這般對我說,就不怕我說出去麽?”趙錦繡扯出一個笑容,心裏也是暗自揣度:這時空怕是女子立足也不易,這錦娘的雲錦樓做得這麽大,這背後也不知是什麽權貴。


    “三公子又不是外人,雲錦樓的歌各國達官貴人都喜歡,還不是三公子的功勞。錦娘早就說讓三公子住著這裏不必付錢,可三公子卻還是這般客氣,你讓我們怎麽過意得去呢。”錦娘說道,又使了使眼色。


    趙錦繡順著她的眼色看了一眼蘇青嵐,她還是端莊地坐在那凳子上,愁緒比方才更甚。趙錦繡故意咳嗽兩聲。


    蘇青嵐聽聞她咳嗽,猛地站起來,失了平日的端莊,忙不迭地提著裙子走過來,關切地問:“三公子,您怎了?”


    趙錦繡身子一翻,在軟榻上坐正,一臉笑意地打量蘇青嵐,道:“我能怎的?還不是看我家小青嵐悶悶不樂,心裏擔心。”


    蘇青嵐聽得趙錦繡這樣直白的話語,一下子羞紅臉,低眉垂首地站著,害羞地說:“青嵐沒事,謝三公子記掛。”


    那聲音越發小聲,到最後,蘇青嵐的頭是完全埋下,就連坐在她前方軟榻上的趙錦繡也看不清。


    “青嵐啊,你知道就好。三公子不是什麽外人,有什麽事,你說出來,三公子是會幫你的。”錦娘見縫插針在一旁攛掇著。


    趙錦繡也不表示,隻是笑吟吟地看著蘇青嵐。


    蘇青嵐一下子抬起頭,淚水漣漣地抽泣著。趙錦繡一驚,連忙站起身,問:“青嵐,到底怎了?”


    蘇青嵐卻是一下子跪在地上,對著趙錦繡與錦娘二人叩頭,道:“青嵐自幼成孤女,錦娘待我如同親娘,後又能遇三公子憐惜,青嵐知足了。如今青嵐隻求三公子與錦娘不要問我任何的事情。”


    趙錦繡眉頭一蹙,心裏閃過無數的猜測。怕是蘇青嵐也在林府裏洞悉了什麽秘密,有人拿了她最重要的人的性命威脅她,比如錦娘的命,雲錦樓的所有女子的命,或者還有她趙三公子的命。


    林府的人如果不想讓人知曉什麽,就是去掘地三尺也是不能知曉一分。那麽柔柔弱弱的蘇青嵐又怎麽知曉林府的秘密呢?


    答案就是別人刻意讓她知道的。


    無論是誰,隻要思維正常,做事都有目的,哪怕是嬰兒哭泣都是表明餓了。很顯然,林府的人是要讓青嵐做事。


    一個歌姬,一個美貌的女子,所能做的事,屈指可數。


    趙錦繡隱隱猜出蘇青嵐可能領受的任務,覺得問下去,太過殘忍,可不問,自己又失掉了一條掌控局勢的線索。


    正在為難間,錦娘卻是嚶嚶地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數落道:“你讓為娘的不管你。我平時雖對你們嚴格,也將你們賺的錢都狠狠地盤剝過來,但那些錢卻是沒有亂花一分,都那櫃子裏。那櫃子裏,你們姐妹各自都有一個盒子,為娘怕你們亂花,日後後悔,他日我歸山,總得給你們留點各奔東西的本錢啊。”


    青嵐也是哭起來,淒慘地低喊一聲娘,二人抱頭哭起來。


    “我把你們撿回來,總得是有感情的,雪兒、紅衣相繼死去,你不知你這一去,為娘多麽擔心,你卻讓我們不要管你。”錦娘抽泣著,繼續數落。


    趙錦繡看著這哭泣的二人,暗自讚歎著錦娘果真是老江湖,真是善於打感情牌。這麽一陣哭,青嵐怕是自己都慌了陣腳。


    該自己上場了。趙錦繡咳嗽兩聲,有些不悅地說:“二位事情都沒有搞清楚,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即便有事,哭能解決問題?”


    錦娘聽得趙錦繡說話了,很識時務,立馬停止哭泣,一邊擦眼淚,一邊說:“三公子教訓得是。”


    說著,拉著蘇青嵐一並站起身,恭敬地站在趙錦繡身前,蘇青嵐卻還小聲抽泣著。


    趙錦繡也懶得表現平日裏的憐香惜玉,隻是微微一笑,打趣道:“青嵐像是不喜見到本公子,要不本公子親自教你唱《丟手絹》?”


    蘇青嵐埋著頭,小聲地說:“三公子,青嵐怎麽會不想見到公子呢。”


    趙錦繡往軟榻上一靠,指著榻邊,道:“來,坐到這邊來。”


    蘇青嵐依言坐過來,還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哭過的眼睛倒是更加水汽迷蒙,饒是身為女人,趙錦繡也不由得騰起一種保護的欲望。


    “今晚唱了什麽歌啊?”趙錦繡問道。就在方才蘇青嵐下跪求她不問時,她就決定曲線去問。


    “回稟三公子,一共唱了五首:《相思》、《采蓮》、《海棠微醉》、《月湧大江流》和《有所思》。”蘇青嵐一一作答。


    “這堂會唱得可夠規模,能讓我們青嵐唱五首。”趙錦繡抬手理理青嵐的秀發,神態頗為慵懶。


    “規模還行,客人四五人。”蘇青嵐彬彬有禮,略略一轉頭看錦娘。


    趙錦繡看到蘇青嵐這個細微的動作,略略一擺手道:“不必說那些。既然青嵐方才說過不想說,本公子就不想聽。如今,我們隻談風月,不談其他。今晚的月色如此美,怎可辜負這良辰美景。來,陪本公子賞月。”


    趙錦繡說著,一翻身,摟著蘇青嵐的肩往那窗邊走,月還不夠圓,就懸在那窗外,明得如同一麵鏡子。


    蘇青嵐嬌羞地略略靠近趙錦繡,那淡淡的香粉味彌散在周遭。


    趙錦繡略一回頭,看一眼錦娘,她還站在原地,看著趙錦繡和蘇青嵐。


    趙錦繡心中冷然,對著錦娘笑道:“良辰美景怎能沒有美酒,錦娘,你不會如此小氣吧?還是得要本公子以詞來換酒?”


    錦娘嗬嗬一笑,說疏忽了,抬腳往門邊走,果然不出趙錦繡所料,隻是在門口吩咐人拿酒來。


    “小青嵐啊,今晚這月色,哪一首可以應景?”趙錦繡高聲問,手指在青嵐的手心裏劃著:來人幾人?可知來自何處?


    蘇青嵐自然心領神會,一邊嬌羞地說:“《春江桃花月》怕最能應景了,要不青嵐給公子唱一段?”一邊在趙錦繡手心裏寫:三人,聽口音像是對麵大夏的人,看裝束不是一般商賈。


    原來真如自己想的那般:蕭元輝不可能無緣無故離開帝都,以身犯險來到荊城。而他也不過是恰巧在韻書塔上撞見自己,才來試探自己是否是林希的。


    今晚的試探,看來是他臨時起意,不然那般周密的安排,哪裏容得下那些黑衣人的攪局?


    趙錦繡略一思索,這局勢有些微的端倪。隻需知曉這麽多就可,不能再問,否則就是害了青嵐。


    於是,趙錦繡在蘇青嵐麵上一捏,笑道:“不必了。今晚唱了五首,小青嵐要保護嗓子。”


    蘇青嵐驀然嬌羞,忙不迭低下頭不語。


    “保重。”趙錦繡在她手心裏寫,爾後歎息道:“本公子今晚久不見青嵐回來,喝了一些酒,倒是糊塗了,這夜已深,青嵐若不休息,嗓子壞了,可不得了。”


    “青嵐不怕。”蘇青嵐忙說。


    “本公子心疼。”趙錦繡放開她的手,對拿著酒的錦娘抱歉地一笑,道:“今晚飲了些酒,頭暈暈的,勞煩錦娘了。”


    錦娘一臉笑意,自是一番客套。趙錦繡春衫衣袖一甩,狂傲地吟道:“問蒼蒼天地,河山中哪一處任鳥飛?看朗朗月色,江湖裏,須得幾番沉浮任從容。”


    外人看來,一身疏狂,放浪不羈的醉酒三公子往房裏去。


    關上房門,月色入戶,如水瀉地,燭火早就熄滅,房裏有微微的鼾聲,抬頭一看,雕花床上,小白蓋著被子睡得正酣。


    他倒是睡得著。趙錦繡哭笑不得,也懶得去叫醒他,畢竟方才探聽的是屬於她趙錦繡的一手資料。


    索性也學小白,往那軟榻上一躺,拉了條被子一蓋,也是懶得管明天是哪天,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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