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略一低頭,進入神秘房間,房內燈火也較昏暗,看起來也是模糊不清的影像。隻聽得有沙啞的聲音甚為恭敬地說:“木公子,一切都已準備好。”


    原來那男人就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木公子,也許就是讓李清音嬌羞不已的森哥哥。看樣子倒是個英挺的人,隻是這世道,女子的良人從來都不是以才貌論的。


    那男子“嗯”一聲,輕輕一擺手,橫斜裏像是一隻手將那房門掩上,燈光隨即被掩去。


    到底是準備好了什麽,便是再也聽不分明。


    趙錦繡卻沒有動,還是斜倚在窗邊,端著一杯茶。隻是將視線略略收回來,對著茫茫的暮色。


    今晚,雲層低低垂著,四野黑漆漆的一團,看不清。纖夫們在那渡頭上搭了棚子,燒了幾堆野火,大約還在烤兔子,時而交談,夾雜幾聲笑語,給這野渡頭增添了一點的生氣。


    這入夜了,風倒是小了許多,但空氣中濃烈的涼意還是爭相往骨頭裏鑽。今夜,還真有些寒。


    趙錦繡攏了攏衣衫,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飲著茶。


    經過昨夜的思量,趙錦繡心裏的焦灼與浮躁統統去了,整個人越發淡然。這時刻,必定要淡然如水,任何一絲的焦灼,都將注定敗局。


    喝完杯中的茶,伸手關了窗戶,依舊是昨夜的那身裝束,和衣躺到床上,閉目養神。


    周遭依舊寂靜,那些纖夫見主人睡下了,當然也不敢造次,發出一絲聲響,驚擾主人安睡。護衛們也都是在渡頭上來回巡邏著。


    江水拍岸聲聽久了,像是某種音樂。昔年,從未有如此的閑情,總是計算著如何報答楚江南,擔心著忽然會出現強人來搶劫,時時刻刻還鑽營著如何能夠成為掌權者。


    而今,路走到這步,怕是不沾染權貴都不行了。


    現在,反而是有些隨遇而安的心境了。人生總是這般,如同等公交車,你著急的時候,你等的那班遲遲不來,你不等的時候,一輛接著一輛從你身邊過。


    趙錦繡發出一聲輕笑,不由得又想起方才船頭看風景的男子。


    木公子,森哥哥….


    這樣隨意的組合一陣,便有一個驚人的名字浮在趙錦繡腦海中。


    木森——


    這個名字讓趙錦繡不由得渾身一緊,翻身坐起。不由得自語:難道竟是他麽?可是也不對啊,如果是他,別人必定稱呼他桑公子,至少桑國帝王賜予了他國姓,他還不敢不用。


    不錯。趙錦繡由這個名字,想到了桑國大將軍桑木森。


    九年前,桑國突然出兵南部的雲召國,領兵者就是桑木森,當時的名字叫木森。


    他七日之內,連下七座城池,自己損兵折將不過百來人。


    雲召國本身就是蠻夷之地,城池周圍多是崇山峻嶺,山路崎嶇。木森卻能這般如履平地,雲召國國君本身就懦弱,聞之驚恐不已,連忙請求議和,將雲召國北部三州十五座城池悉數劃入桑國版圖,年年納稅進貢,並稱自己為國君,而不稱帝,雲召國成為桑國的附屬國。這樣,雲召國簽訂了《渡嶺協議》才得以苟且偏安一隅。


    木森則一戰成名,班師回朝後,桑國帝王賜其國姓,改名桑木森。


    據說,木森僅僅在桑國國都令州休整二日,又領兵出征。因為時值蕭月國第二任帝王駕崩,蕭月國皇室上演奪位大戰,國內幾個派係鬥爭,國家不穩,軍隊戰鬥力不強,正是桑國出兵的好時機。


    當時,桑國令州平原,又是一季的風調雨順,剛剛獲得大豐收,正是草黃馬肥時。木森休整兩日,便攜戰勝雲召國的強威領兵出征,大兵壓境蕭月國。


    木森善於用兵使詐,隻用了三日,竟將蕭月國西南部的幾座固若金湯、又有天險守護的城池悉數攻破,一日一城,自己損兵不過幾人。


    其時,錦河岸邊,林浩然與大夏軍隊也是互相對峙,錦河沿岸,兩國水師之間小型戰事不斷,林浩然無暇顧及桑木森。


    蕭元輝與董承、蘇澈又在帝都奪位。蕭元輝還未登基,便先命令林希從荊城領兵前去阻擊桑國軍隊。


    林希帶著為數不多的軍隊急行軍,於漢州城外的漢州平野與桑木森狹路相逢。從此,桑木森止步於漢州,與林希在這裏交鋒數次,從無勝算,對峙長達四年之久。


    如果真的是桑木森,他又出現在荊城之內,難道對自己的身份也有所懷疑麽?如果有,作為他,該是如何?


    趙錦繡微微蹙眉,思來想去,隻有一個詞語:試探。


    不過,趙錦繡又轉念一想,林希常年戴著麵具,見過她臉的人,不過是有著不同尋常親密關係的蕭元輝罷了。而那具屍體,無論是誰處理的,都處理得很好。若不是背上胎記這個細節,蕭元輝也不會認為林希還活著。


    那麽作為敵人的桑木森,斷然沒有道理懷疑林希還活著。即使敵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也不至於了解到背部的一塊胎記吧?


    但願是自己想得過於複雜。趙錦繡吐出一口氣,慢慢伸展一下有些麻木的四肢。


    突然,一聲尖銳的女子急促的慘叫劃破寂靜,那聲音像是看到極其恐懼的事,竭盡全力發出來,像是鋼絲唰地拋入雲端。


    趙錦繡感覺心髒陡然痙攣,身子不由得一縮。


    這聲慘叫過後,便沒有聲響,片刻寧靜後,有人咚咚在船上跑,有人開始喧嘩,像是在喊容先生,又有人在說清音小姐如何,容先生快去看看。


    看來這聲音是李清音發出的,這李清音倒不知是什麽病症,如此這般駭人。趙錦繡估摸著自己起身不適合,便靜靜躺在床上,聽著動靜。


    “清音到底怎樣了?”李卿然聲音很大,甚是焦急。


    “隻是病發,已經施針壓住,公子不必擔心。”容先生操著一口江都口音回答。這老東西是江都有名的大夫,隻是有名,到底治啥,那幾年,趙錦繡都很忙碌,倒是沒有細查過。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李卿然很是惱火,口氣也變得不太和善。


    “李公子不必擔心。這是要根除,必得痛苦。”容先生還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果然是大夫風範,對於生死病痛總是能保持輕描淡寫。


    “到底還有幾次?還要在這裏呆幾日?”李卿然像是極力壓住火。


    這回容先生沒有回答,倒是響起一個清澈淡雅的聲音:“卿然,這不是你該問的,清音自然會好。”


    這聲音真是好聽,像是在哪裏聽過。趙錦繡不由得翻身下床,站在靠近那側的牆壁邊,側耳傾聽。


    李卿然呼吸的聲音都挺濃重的,良久,才回答:“清音這樣受苦——,我——”


    欲言又止,話語帶著濃濃的鼻音,看來李卿然甚是心疼這個妹妹。


    “我會好好對待清音和李家的。卿然,大局為重。”還是那個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可惜少了一些溫度,聽這話語的內容,說話的該是那個木公子。


    怎麽這話語聽起來,很像是蘊含著一個極大的陰謀。


    趙錦繡站在牆邊,吐納呼吸都小心翼翼,聽了一會兒,外麵漸漸沒了聲息,連燈火也滅了。人們再度睡下,趙錦繡卻還是立在那裏,憑著直覺,她敏銳地覺出有事發生。


    就那麽站著,不知過了多久,趙錦繡感到腿腳都微微發麻,正在想或許是自己多慮了。卻聽得微微的聲響,窗外蕩漾開雲層,隱隱天光中,有一條影子從窗前飛快閃過。


    那身影速度快,飄忽得很像鬼魅。趙錦繡略略轉身,屏住呼吸,集中精神作防備狀。


    一分一秒過去,卻沒有絲毫的動靜,莫非是自己眼花?


    這畫舫上的護衛,功夫也是不弱,如果真是有人這般從窗口閃過,護衛們應該也有所察覺才是。


    難道是自己精神太過於緊張?趙錦繡略一蹙眉,躡手躡腳往床邊走。


    剛一撩開帷幕,卻有空氣微動的聲響。趙錦繡沒料到別人在床上潛伏著,慌忙一閃身,立馬向後退出數步,那人接連出招,招招都是鎖喉而來。


    趙錦繡之前在這房間裏做過一些布置,左閃右避,竟是躲開。那人磕磕絆絆,身形卻是奇快。眼看就要逼到近前,趙錦繡退無可退,很是狼狽地就地一滾。早先以葵水將至為名向靈慧要的一把草木灰正藏於袖間,趙錦繡悉數撒過去。


    這人竟是絲毫不知躲避,直直就撒了個正著,來人頓時去捂眼睛。趙錦繡這會兒,一下子拉開門,喊一聲:“有刺客。”


    渡頭上的護衛聽聞,紛紛拔刀跳上船來,將趙錦繡團團護在中間,有幾個點了船上的燈,有幾個已經與那人交手。


    燈火搖曳中,趙錦繡這才看清,來人一身白衣,頭上也纏著白布,蒙麵也是用的白布,渾身上下,怕隻有一雙手和一雙眼是露著的,其餘的地方都是白色。


    此人身形十分靈活,之前一直以手鎖喉,這下卻是一柄短的彎刀在手力抗眾護衛,那柄短刀十分怪異,罕見的金色刀體,刀柄上竟是密密鑲嵌著雪白的鵝毛。


    打鬥聲驚醒了眾人,李卿然是最先跑了出來,外衫都還未係好。看見刺客,眉頭一蹙,臉色一沉,喝道:“抓活的。”


    趙錦繡正在琢磨此人是不是那木公子,那木公子的門卻是打開了。那人青衫一襲,長發披拂,就那樣緩緩地走出來,閑庭信步一般,緩緩地走到趙錦繡身前,也沒有說話,隻是擋著。


    那刺客見狀,倏然一回轉,奮力一跳,跳上渡頭,幾個縱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好一會兒,微微聽得山野有馬匹嘶鳴聲。


    “姑娘,沒事吧?”身前的男子這才說話,聲音清澈淡雅,卻有著不可一世的傲慢,說話連臉都不屑轉過來。


    “多謝公子關心,奴家無礙。”趙錦繡語氣也淡淡的。


    “甚好。”那人衣袂一拂,又閑庭信步般走入屋內。


    “你沒受傷吧?”李卿然這才走過來問,頗為關切,卻又像是心不在焉。


    “沒有。”趙錦繡回答。


    “嗯。那好,你快去休息,我讓幾個護衛守在你門口,你有事就叫。”李卿然一邊說,一邊往吩咐幾個護衛守在趙錦繡房門口。


    趙錦繡還來不及說客套道謝,李卿然竟是快步往房間裏去了,隻剩下自己佇立在船頭,一幹護衛來來回回,影影綽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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