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國的四月,多事之秋。


    先是大將軍桑木森在邊境遭人襲擊,墜崖生死未卜。然後,桑國小皇帝被抓,太後遇刺。再之後,守衛森嚴的錦王府邸進了刺客,錦王遇刺。後來,又爆出驚天秘密,錦王即將大婚的王妃即是四年前墜落山崖的林希少將軍,也是這幾年來,名滿天下的鳳樓三公子。


    最後,桑國終於變了天,小皇帝被救回來,因驚嚇過度,已無法正常言語。群臣紛紛上書,要求錦王登基稱帝。自此,桑國攝政王終於稱帝,年號定啟。而原本的錦王妃便是皇後。可在四月底,帝後大婚前三天,有北方狼族敵特風份分子潛入,抓了皇後,上了令州城西北的瓦羅山頂,引了定啟帝帶人前去。而對方卻派人進入桑國兵部秘密庫房,至於到底拿走了什麽,那是軍方的秘密,普通百姓自然不的懂。


    隻是,百姓們想到車薑狼族燒殺搶掠的日子都心有餘悸。雖然令州盆地曆來極少戰亂,但在令州盆地西部邊境,就有土地與車薑與南希宛國接壤。常聽聞,車薑狼族秋季掠奪,竟是整個村子整個村子屠殺。


    好在九十年前,蕭月國開國帝後聯手將車薑鐵騎打得元氣大傷,一直趕往更貧瘠的北方。不過,蕭月國第二代帝王實在荒唐,加之各地世家兵家專權,蕭月國很快分裂。被趕走的北車薑也趁機收回他們的草原,與各國對峙。但在這九十年間,車薑狼族始終沒有任何的舉動。仿若是學乖了,隻與邊境的人交換一些生活用品。誰都以為他們學乖了,不料如今卻是出現在七國中最強盛的桑國,且敢挑釁錦王桑駿。


    人們都驚呆了。當然,在驚訝的同時不由得唏噓歎息。因為定啟帝的自刺一劍與驚天一跪,終究沒有救回皇後的命。皇後為定啟帝的尊嚴與桑國的威嚴,決然縱身,跳入瓦羅山的斷崖下。那斷崖筆直,高萬仞,下麵便是令州府河和南河的上遊,也是錦河源頭三大支流之一,河深且寬,水流甚為湍急。


    定啟帝雖命桑國最好的軍隊全力搜索,但仍未能尋回皇後。於是,三日後的大婚,一向冷酷無情的定啟帝,讓天下人咋舌。他抱著皇後的牌位,鄭重其事的,一步一步踏著權力的階梯,在令州四月底纏纏綿綿的小雨中,舉行了帝後的大婚,並欽賜皇後名號,定賢。


    與帝王同用一個字作為名號,這等榮耀,即使是蕭月國開國皇後董春燕,也沒有享受過。一時間,眾大臣嘩然。


    然而,定啟帝不管不顧,將皇後的牌位置於皇帝的龍床之上。據說,那一夜,帷幕低垂,紅燭垂淚,定啟帝端坐在龍床之上整整一夜。


    大臣們皆知這般不合禮儀,然而,沒有人敢上奏本,也沒有人覺得這位帝王的深情該上奏本。


    帝後大婚後,整整三日,定啟帝並不早朝,一直在寢殿之內,伴著那塊牌位。有值守的宮人遠遠的,聽得定啟帝在低低地說話,至於說的什麽,沒有人清楚。


    三日後,定啟帝走出寢殿,雖然令州並沒有因為他走出來而放晴,天還是灰灰的,纏纏綿綿的雨還是製造著五月初的陰冷,但人們已發現這位年僅年輕的帝王臉上的哀傷全部隱去,眉宇間全是清冷與威嚴。


    定啟帝親自端著定賢皇後的牌位,鄭重其事地將之安於皇家祠堂之內。


    這一係列的舉動,讓這段感傷的帝後愛情成為千古絕唱,漸漸在百姓之間流傳,都對那極深情的定啟帝極其心疼。至於女人們,她們豔羨的對象,除了當年的開國皇後董春燕外,如今,又加了桑國的定賢皇後。


    在這個女子名如草芥的時空,定賢皇後則成了一個奇跡,雖然她死了。


    當然,活著的定啟帝畢竟是創造了桑國盛世的攝政王桑駿,如今決計不會自憐自艾。當他安放好心愛之人的牌位回轉身來,便是運籌帷幄,與前日裏入侵河陵與元州的蕭月國軍隊開戰。


    戰況如何激烈,令州的百姓不太清楚,隻知道商賈不通,那城西校場裏,十天之內點過三次兵,各家兵戶人人自危,愁雲慘淡。


    好在這場仗,並沒有持續多久,蕭月國與桑國突然議和。各退一步,蕭月國讓出已占領的桑國東部邊境的元州地區,但並沒有退出河陵地區。


    強大的桑國,這一次也並沒有再咄咄緊逼。人們鬆一口氣,卻又有一段傳說在風中氤氳,流傳在市井。說那極其深情的定啟帝,之所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並沒有追回已被占領的河陵地區,隻因為定賢皇後便是蕭月國的林希少將軍。林希少將軍,一生崢嶸,最不喜歡兵戎與狼煙,希望的是永太平。


    眾人皆唏噓,卻道這紛紛擾擾總算是到了頭,桑國從四月到五月中的是是非非,算是理了個頭緒。


    不過說來也怪,四月到五月,令州城就沒見過一個囫圇的太陽,少時間陰著天,大多數時候都在下雨,這雨不大,但纏纏綿綿的,四處都濕漉漉的陰冷。


    趙錦繡裹著一條毯子坐在許宅的書房的竹椅上,瞧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遠處,牆根下,幾個丫鬟婆子帶著鬥笠在那裏查看種下的觀音豆,歎氣搖頭說這雨太怪異,怕今年令州的收成不如往年好了。


    爾後,那幾個丫鬟婆子皆歎息著,無可奈何地坐在廊簷下做針線活,壓低聲音閑聊。趙錦繡聽得其中一人,說:“怕是當今的太過寵愛定賢皇後,惹怒了天,這才這般吧。”


    趙錦繡垂了目,扯動嘴角,小聲自言自語:還真是迷信。


    這一句,卻讓她的思緒不由得回到半個月前清晨的瓦羅山頂,桑駿固執地站在斷崖邊,任憑衛戍如何請求就是不肯離去。最後,王雲跌跌撞撞地爬上山來,為桑駿治療。他忽然就那麽直直倒下去。


    眾人驚呼,趙錦繡心一緊,像是有誰的手用力將心髒揉碎。眾人將桑駿一抬,匆匆下山。趙錦繡一個人坐在茅草叢裏,四月的山風很冷,吹得茅草此起彼伏的沙沙作響。


    趙錦繡隻覺得理不出完整的思緒,連一句完成的話都說不出來,哆哆嗦嗦地坐在草叢裏,也不知多久,天飄起細雨。


    趙錦繡這才慢騰騰地站起身,顧不得周遭殘缺的屍體,挪步到許華晨的衣冠塚前,香燭早已燃盡,紙錢灰燼在風中飄起,又零落在地上,沾了雨水。


    趙錦繡靠著那墓碑坐下,蜷縮著身子,感覺再度回到穿越的那一日,無盡的絕望與哀傷,還有絕對的遺憾。也許就這樣靠著墓碑,就能夠回到自己的時空,去過平淡的生活,不再管這家國天下,愛恨情仇。


    趙錦繡頹然地閉上眼,淚水潸然而下,卻不由得懷疑自己那樣決然地離開桑駿,是不是真的錯了。


    胸口一陣憋悶的痛,不由得輕聲問:“許華晨,我是不是做錯了?”


    然而,這山頂空無一人,不會有人回答。她卻因念叨許華晨的名字,卻不知怎的,就想起的是江慕白欠揍的笑,還有他那句頗有旺仔牛奶廣告氣質的話語。


    這一想,猶如晴天響了霹靂,閃電劃破暗夜。趙錦繡打了一個激靈,立馬清醒過來。上天讓自己穿越到這裏,也許大有深意,再說自己還沒有證實江慕白是不是許華晨。


    如果他是許華晨,自己這樣萬一離魂成功,豈不是錯失與他相對的機會麽?而碧溪,她犧牲自己的性命,不就是想讓自己脫了三公子和林希這個馬甲,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麽?


    趙錦繡想到此,暗暗責怪自己方才的懦弱,這身上也有了幾絲的力氣。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懸崖邊,瞧著雲霧繚繞的山下,想起碧溪嫵媚的臉,聲音很輕,語氣卻越發堅定:“碧溪,謝謝你,我會好好活著。連同你那份兒。我一定會覓得如意郎君,過最幸福的生活。”


    趙錦繡下山時,腳步很堅定。她一路盤算著,從這城西去城東,要繞過大山密林,並不劃算,而且自己一個人很危險,這一代狼群出沒。所以,她還是決定先回到令州城裏,從東門或者南門出城,往容州去,然後在容州碼頭登船,在江城靠岸,便可到達大夏境內。


    可是,她走下山來,已是黃昏,剛一進城,那城門就下令關了。因為桑國帝王受傷,非同小可,城內戒嚴,城門提早關閉。


    趙錦繡立刻出東門的願望沒辦法實現。她又一天沒吃東西,饑腸轆轆的。走起路來,腳步還有些虛浮,頭也重重的,渾身乏力。她意識到自己是受了寒,大約是重感冒了。便支撐著身子,在西區一間客棧裏住下來,要了薑湯,原本以為一晚上會好轉,卻不料第二日,病情加重,又聽說不知令州會戒嚴多少日,這一次是一個人都不允許出去。


    趙錦繡衡量一番,這才支撐著爬起來,自己一個人雇了輛馬車,在許宅後巷下車,偷偷從許宅的後門回去,在房裏換了男裝。


    剛在椅子上坐下來,就聽得院內幾人在說話。大約是張伯因那晚趕車丟了主子,到處尋找一番,剛回來,幾個憂心忡忡的丫鬟婆子就圍著剛回來的張伯嘰嘰喳喳地問。


    趙錦繡站起身,將窗戶推開一條縫,瞧著園內。隻見一群婆子圍著張伯,張伯正皺著眉搖頭。


    領頭的婆子算是管家婆類型的,叫李嬸,嗓門大,指著張伯的腦袋就是一陣罵:“你這老不死,平素裏抽點煙,喝點小酒,多拿幾塊錢,我也不計較了。因為咱們主子也是寬厚之人,可你倒好,駕個車,也不知檢查清楚,不知慢一些。要知道,從那車上跌下來,摔死的人都是有的。對了,義莊那邊有去看過麽?”


    張伯耷拉著腦袋,點點頭,道:“看過了,沒有。”


    “那城外幾個義莊,可有去過?”李嬸是不依不饒。


    周圍的婆子拉著李嬸,小聲說:“就算公子又三長兩短,不至於送到城外去吧?”


    李嬸眉頭一蹙,不悅地瞪那婆子一眼,吩咐眾人道:“到處去找,去打聽,趕快。”


    她說著,就揮手轟人出去。


    趙錦繡聽著這一切,心裏一暖,這群人雖然底層,自己也沒有真正地關懷過他們,不過就是讓他們有了安生之所,有了著落,目的也是讓他們看著這一處宅子而已,可他們卻是真心地關懷自己。


    她將那窗戶完全打開,咳嗽兩聲,道:“你們這是吵的啥?我休息一下都給你們吵醒了。”


    眾人皆一怔,爾後,都顧不得禮儀,奔了過來,瞧著趙錦繡。李嬸大嗓門,喊道:“公子,您竟是在屋裏?”


    趙錦繡點點頭,道:“昨天落了車,傷了,被人救了送到醫館,後來去了趟西區看市場,結果被抓去盤問。這才剛回來,要去休息,你們就吵鬧了。”


    李嬸一聽被抓了,又是一番噓寒問暖,確認趙錦繡沒事後,立馬讓眾人該幹什麽幹什麽。趙錦繡頭重腳輕,倚著窗口,便讓李嬸去熬些草藥,準備熱水,自己要沐浴。


    就這樣,趙錦繡在許宅內住下,身子反反複複不好,城內也一直戒嚴。於是一直在這許宅內休養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多月,張伯每天都出去打聽消息,於是關於桑駿的點點滴滴就傳來,常常也讓趙錦繡沉默半日,怔怔地看著屋外陰沉沉的天,有點恍惚。


    比如今日,聽著廊簷下的婆子們在那裏聊桑駿,趙錦繡又再一次想起半月前那一場血雨腥風。


    屋外的風灌進來,即使是五月天,也有些冷。趙錦繡裹了裹毯子,將自己縮進暖和裏。卻聽得李嬸在喊:“老張,今兒個這麽早就回來了?”


    趙錦繡一聽是張伯回來了,也是頓時來了精神,裹著被子站起身,從窗口瞧著,隻見張伯披著蓑衣走了過來,在廊簷下將蓑衣脫下來,放在欄杆上晾著,道:“戒嚴解除了,連西區那邊都熱鬧非凡,我還特意去了一趟城門口,都如往常,開始通商了。”


    李嬸與眾婆子也是一陣議論,趙錦繡聽聞,心裏也是高興,唇邊露出一抹笑。張伯一說完,也是站在窗外,瞧了一眼趙錦繡,低聲說:“公子,莫擔心,可有什麽要我去準備的?”


    趙錦繡搖搖頭,她能有什麽要他準備的?這半月,自己是一切就緒,隻等一個時機罷了。而今這時機就在眼前,她不由得快步轉身走入裏間,收拾幾件單衣外袍,將一些重要的物品收好,命了丫鬟們做了飯,又叫了丫鬟婆子一並同桌吃了午飯。


    眾人都知道自家主子要出門,皆是不聲不響地吃,最後還是有個丫鬟挨不住,問了句:“公子,這次去行商,何時回來?”


    這一句,竟讓有些丫鬟偷偷抹淚,紛紛等著她的回答。


    趙錦繡尷尬地一笑,心裏忽然覺得很難過。自從穿越時空以來,她始終當自己是個過客,對人對事都漫不經心,從沒融入過這個時空。可是這一次,碧溪的事震撼了她,如今這許宅內的眾人對她真心的關懷,也讓她覺得慚愧。


    “你們別擔心,我會盡快回來的,好好照顧家裏就是。”趙錦繡安慰她們。


    另一個小一些的丫鬟,低著頭小聲說:“外麵老是打仗,都不太平,咱們許宅這裏安全,城外也還有公子置下的土地,李嬸都租出去了,收的租子也是夠咱們吃的,公子你看——”


    趙錦繡心裏一怔,想在這裏過日子,也算是安閑,畢竟令州曆來就是鮮少兵禍之處,生活安閑,不必動蕩。然而江慕白到底是不是許華晨,這個問題一天沒有落實,趙錦繡一天都不會安生。


    所以,她並沒有回答那個丫鬟。倒是一旁的李嬸不悅地說:“都當公子是你們這些人?目光淺短,平素裏還不知節約,公子在外掙錢多辛苦。”


    眾人倒都不說話,一頓飯吃得毫無樂趣。飯畢,趙錦繡是一刻也不想呆,走出廳堂,竟發現許久不見的日頭露了出來,落了一院子的燦爛。


    張伯要去套馬車,趙錦繡揮手阻止,自己從後院的側門出門去。


    從後巷子拐出去,一路往東門而去。果然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滿目的商鋪,拖著嗓音悠長叫賣的貨郎。人們臉上全是安閑,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打著招呼,笑著說終於放晴了。


    桑駿果然是一個合格的帝王,是那種能許天下百姓以太平盛世的君主。可惜,她趙錦繡不是無私的聖母,所以,不能做替身,不願意與一堆的女人分享一個男子。


    閑雲野鶴般踱步,在東門市場雇了一輛馬車,一路往東門去。


    門口的守衛已經恢複正常,出城進城的人三三兩兩,盤查亦並不嚴格,隻是象征性地問了趙錦繡去哪裏,便放她出城。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出了城,趙錦繡不由得挑開後窗的簾子,回望令州城,隻見那古老的城牆在燦爛的日光中,顯出幾抹滄桑,城門口的“令州”二字,也有些斑駁。


    趙錦繡也有很多次離開令州,也走的是這條道,但從來沒有回望的習慣。如今,不知不覺,竟是有了些許的不舍。


    輕輕扯著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這座城市終究有了牽情的理由與人。


    輕輕垂目,淚頓時濕了眼眶。與桑駿相識的日子,呼啦啦地過去,是一段永不可追的時光,寫滿了惆悵與遺憾。


    馬車越走越遠,終於轉角看不見令州城的影子。趙錦繡頹然靠著車壁,捂著臉,低聲說:再見。


    (結束桑國旅程的趙錦繡,丟掉了林希的身份,即將踏上大夏之旅,敬請期待第三卷:大夏篇。順帶求一下粉紅票,貌似沒啥用,我就例行公事地喊喊,嘿嘿。)(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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