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紫蘭照例帶著七個丫鬟來伺候梳洗,八人立在廊簷下良久,直到日上三竿,依舊不見趙錦繡起身。紫蘭有些慌了,猶豫再三,匆匆跑去請示韋管家。


    韋管家當時正集合了寧園所有的丫鬟婆子、小廝,在訓話。紫蘭心急如焚地在人群之後踱步。


    韋管家眼尖,三兩句話丟出去,輕飄飄的話語,卻是重重的威脅:“我跟著九少多年,這府邸裏的人,你們的底細,我自然清楚。隻是九少向來不喜造殺孽,對有些人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料,有人可真要翻天了,從即日起,我會考察你們,若有違法亂紀,存異心欲對寧園不利者,皆誅殺。”


    眾人皆垂首在原地,大氣不敢出一口,韋管家將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九少倚重的大丫鬟,便走過去,低聲詢問:“可是蘭苑出事了?”


    紫蘭也是壓低聲音如實稟告:“通常,趙姑娘辰時一刻就會起床,最多不超過二刻,可如今都巳時三刻了,卻還不見動靜,所以,紫蘭特來稟告。”


    韋管家也頗為擔心,兩人匆匆往蘭苑趕,也顧不得許多,韋管家命紫蘭去開了門。屋內靜悄悄的,帷幕低垂著,熏香爐裏的熏香已經燃盡,趙錦繡木屐在雕花木床的腳踏上放得整齊。紫蘭屏住呼吸走了過去。


    其實趙錦繡昨晚一直睡得不好,胸口疼痛,渾身發冷,夜裏自己摸索起身,從櫃子裏拿了一床棉被,卻還是覺得渾身一點熱度都沒有。


    恍恍惚惚地睡著,夢境裏卻又是青羽那滿是怨恨的大眼睛,目露凶光地盯著她,伸出匕首要來割她的脖頸,趙錦繡哪裏是軟弱的人?她從小就是那種,即使是夢裏的妖魔鬼怪,也得設法統統弄死,所以,自然在夢境裏也不讓青羽占了優勢,一閃身躲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也顧不得脖頸上的血,反手將她的脖頸勒住,恨恨地說:“你活著時,我不怕你,你死了,也贏不了我。”


    趙錦繡說著,爾後一使力,將青羽的脖子生生擰斷,隻聽得“哢嚓”一聲,她帶著怨恨眼睛的腦袋一歪,生生地倒下去。


    趙錦繡大口地喘著粗氣,青羽的身子明明倒下去,人卻一下子站起來,又是幹淨的青衣小婢,連脖頸上的傷痕都沒有,她竟是一步步逼過來。


    趙錦繡也不退縮,眸光一橫,冷冷地說:“就憑你,也想翻船?我上輩子魂魄離體,是因為他不在,或者是因為他的強烈思念。這輩子,我既然遇見他,便更要跟他在一起。如今,誰擋我,都得灰飛煙滅。”


    她說著,從旁邊桌上“唰”地抽出寶劍,一躍而上,身手敏捷,速度極快,一下子將青羽的腦袋砍下來。那屍身顫巍巍走了兩步,渾然倒地,發出一聲悶響。


    趙錦繡上前一步,又是一劍將青羽的腦袋斬為兩半。兩具屍體皆倒在旁邊,趙錦繡這會兒丟了劍,不是害怕。她很清楚地知道這是夢。而許華晨告訴過她:無論是現實,還是夢境,在艱難困苦裏,如果要活著,就不能有絲毫的害怕。


    很多人死於夢魘,就是自身不夠強大。而今晚,青羽以猙獰的麵目出現在夢裏,這本身就是一種挑釁,而趙錦繡,就算是前世與許華晨無望,也不曾放棄過自己,而今再次遇見許華晨,便更沒有理由去放棄自己,去屈服。


    所以,趙錦繡像以前很多次做惡夢那般,非常狠戾地將之擊碎。是的,她不能有半點的閃失,無論夢境裏的青羽是想來與自己爭奪林希這具身體,還是純粹為了報複,要拘魂攝魄;或者真的隻是一種心靈的投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一件事:過去,自己隻是知道要活著,而今,自己不斷要活著,還要活得更好,去守護自己的男人。


    隻是夢境也是如此真實,血腥味濃烈,充滿肺部,她隻覺得胃部發嘔,猛然坐起身來,還真是想吐。於是撐著身子翻身下來,屋內光線很暗淡,四周靜悄悄的。她好不容易摸索到火折子,點了燭火,到床後的隔間嘔吐了一陣,拿絲巾擦了嘴,喝了桌上的冷茶漱口,轉過來,看那銅壺刻漏好半天,才看清楚是四更天。


    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胸口雖沒有像先前那般痛,但是一直發悶,像是有塊石頭壓著,頭腦也暈暈的,趙錦繡索性又摸回床上,裹著被子躺下。


    昏昏沉沉的,卻始終睡不安穩,索性躺在床上,學著楚江南當初教的調息方式,兀自調息,氣息才緩緩地順了一些。


    早上,本來想按時起身,但轉念一想,卻又繼續躺在床上,因為趙錦繡實在想念江慕白。果然,屋外的丫鬟們終於按捺不住,開門進來。


    不用問,敢進來的,無非就是紫蘭。果然,那帷幕被輕輕撩開,映了紫蘭一張清秀的巴掌臉,秀眉微蹙,一臉擔憂。


    趙錦繡微微眯著眼,像是睡眼惺忪的模樣瞧著她,柔軟地翻個身,撫著額頭,好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問:“什麽時辰了?”


    紫蘭一怔,一邊將帷幕挽起,一邊回答:“回稟姑娘,巳時三刻了。”


    “呀,今天竟是這樣晚。”趙錦繡一邊感歎,一邊試圖要爬起來,卻是許久無法起身,胸口又疼痛不已,她竟是不用裝病,也咳嗽得劇烈。


    紫蘭立馬上前,撫著趙錦繡的背部,又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由得驚訝一聲,爾後頗為自責地說:“姑娘,都是婢子疏忽。昨晚,婢子就見您臉色並不好,以為您是讓那小浪蹄子給驚了。卻不計您是受了涼,您先緩一些,順順氣,婢子立刻吩咐人找大夫過來。”


    趙錦繡咳嗽了好一陣子,連屋外的韋管家都顧不得所謂男女大防,跑到裏間,隔著一件屏風問:“紫蘭,趙姑娘怎了?”


    “回稟韋管家,趙姑娘受涼了,得趕快找大夫來。”紫蘭頗為心急地喊。


    趙錦繡卻是一邊咳嗽,一邊說:“須知,要謹慎,不可打草驚蛇,不可——,不可讓九少——”


    韋管家很會意,在外間說:“趙姑娘放心,屬下會謹慎,找靠實的大夫,也不會讓九少分心。”


    “嗯。”趙錦繡耐著應了一聲,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紫蘭也是十分驚心,又有些手足無措,隻是替趙錦繡順著氣。


    趙錦繡咳嗽了好一陣,才緩過氣來,胸肺間清爽了許多,倒是額上全是冷冷的汗,細細密密的。紫蘭一張小臉糾結得厲害,愁雲密布,拿著絲巾替趙錦繡擦著。


    趙錦繡這會兒才覺得自己不是裝病,是真的病得很厲害。她抓著紫蘭的胳膊,低聲說:“你讓她們進來,我嘴裏苦苦的,臉上也粘糊糊的。”


    紫蘭應了聲,拉了靠墊給趙錦繡靠著,自己也顧不得平素禮儀,扯開嗓子喊:“秋棠,你們快快進來伺候姑娘梳洗。”


    屋外的七個小婢女魚貫而入,土罐水壺裏的水還熱著,倒入銀盆中,趙錦繡用熱水捂了臉,又漱口,覺得清爽許多,這才躺下。


    紫蘭又吩咐秋棠親自熬粥過來,那秋棠粉衣環佩,與紫蘭自是一種裝束,皆來自於太後身邊,伶俐地在江慕白身邊伺候了四年。


    秋棠等人離去後,紫蘭便在屋內伺候,開了外間的窗戶,將屋內大小巨細的器具都檢查一番,熏香爐裏的香,桌上的茶水、水杯,枕頭、被褥,就連隔間裏的馬桶也是檢查了一番。


    趙錦繡自然知道紫蘭在做啥,隻是懶懶的,不想說話。


    紫蘭檢查了一陣,無果,便拉了凳子坐在一旁,蹙著眉頭,瞧著趙錦繡,一言不發。


    趙錦繡側身躺著,頭腦沉沉的,見紫蘭在旁邊一動不動的坐著,良久不語,她也便施施然抬眼看看紫蘭,輕聲說:“這是蘭苑,紫蘭是不是太緊張了?”


    紫蘭蹲身跪倒在腳踏板上,頭與床邊一樣齊,有些憤憤然地說:“姑娘是一心為九少,紫蘭也知曉幾分。可您不知,這寧園女子多,幺蛾子也多。有些女人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得了九少的寵,就了不起。蛇蠍心腸的,婢子也是見過的。再說了,前幾年在廣城時,婢子們雖年幼,但是到底呆在皇宮,那些手段,可驚心了。太後也是險象環生的,婢子們都見識過,在那邊橫豎都可能是死。太後體恤,才送到桂城給九少的。”


    趙錦繡不禁訝異地瞧了瞧紫蘭,心裏頗為疑惑,這般對一個不是很熟識的人掏心掏肺,根據職場定律,若不是天真過度,就必有所圖。趙錦繡心裏不禁對紫蘭有了幾絲防備。


    紫蘭也是瞧見趙錦繡的神色,垂了目,說:“姑娘,您是不相信婢子?”


    趙錦繡沒想到紫蘭說得這樣直接,倒是有些為難地輕輕搖頭,還沒說話,紫蘭卻是一笑道:“姑娘這就對了,人心險惡。若要真正幫到九少,必然不能百分百相信人。”


    趙錦繡聽著,卻是輕輕一笑,道:“你這說法矛盾了。你這般對我,豈不是違背此話了?”


    紫蘭展顏一笑,一張水靈的巴掌臉靈動飛揚,輕聲說:“婢子是相信九少的眼光。這四年來,九少交給婢子們很多東西,盡快有些做法,婢子們當時不解,可是後來卻證明九少的眼光獨到。所以,隻要是九少相信的,婢子們自然相信。”


    趙錦繡一聽,江慕白還真是有魅力,惹得這幫小姑娘對他崇拜到得幾乎盲目。不由得輕輕一笑,胸口卻又是一陣抽抽的痛,不由得吸一口氣。


    紫蘭萬分緊張,又是急切的詢問,趙錦繡輕輕搖頭,道:“我沒事,舊日傷患,一受涼就疼痛。”


    “姑娘這是風邪入侵,怕得要好好養好幾年,才可痊愈。”紫蘭說著,臉上倒是如釋重負。


    “哪裏有那樣的福分,停下來?”趙錦繡隻是笑。


    紫蘭卻是說:“九少可是舍不得姑娘忙碌的。你可不知,前幾日,九少去桂城,還特意吩咐婢子們要誓死保著姑娘的安全呢。九少可從來沒有對誰這樣上心呢。”


    趙錦繡聽著,心裏舒展開,倒是渾身一絲力氣都沒有,對著紫蘭一笑,道:“你這丫頭,就知道哄我。”


    紫蘭撇撇嘴,瞧著趙錦繡,想要說的話,卻是沒有說,好一會兒,才嘖嘖讚歎:“姑娘可真是好看。尤其是這眼神,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紫蘭蹙著眉頭,搜尋記憶。趙錦繡一警覺,心裏首先跳出的是杜蘅,後來又覺得不對,這小姑娘才多大啊,怎麽會見過杜蘅呢。不過,也許她很明雲歡一樣見過杜蘅的畫像,於是她便引導,道:“你是不是見過畫像?”


    紫蘭一聽,恍然大悟,道:“是啊,是畫像。”


    趙錦繡心想:果然是杜蘅了,還以為是杜家別的人了,卻不計還是杜蘅。話說這江都杜家,趙錦繡也曾暗訪過,可惜那宅子早就成荒原,杜家人早就下落不明了。


    “不知是什麽畫像。”趙錦繡又是一陣喘息,隻感覺胸口疼痛得更厲害,額頭上又滲出汗珠來。


    “九少畫的一個女子。”紫蘭說。


    趙錦繡當場震驚,連疼痛都忘了。許華晨會畫畫?許華晨畫的畫能看?前世裏,若說許華晨有什麽弱項,那就是畫畫。不是他不肯,是他厭惡畫畫,而且這位魏碑、歐體都寫得極好的仁兄,畫作是讓人慘不忍睹。


    不過,此仁兄不以為恥,反而說是自己故意留的空白,不然太優秀了,讓別人情何以堪?


    紫蘭瞧見趙錦繡的模樣,嘿嘿一笑,壓低聲音說:“姑娘,跟你說實話,九少畫畫,真不好看,所以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們倒不敢猜測。不過,那眼神卻是畫得極好,淡淡的,卻像是藏著很多心事,秋瞳剪水的明淨,卻又如湖水看不透。跟姑娘特別像。”


    “你這丫頭倒是會誇人。”趙錦繡擁著涼涼的錦被,隻覺得眼皮直往下壓。


    紫蘭並沒有答話,忽然說:“不對,這眼神還像梅苑的那個女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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