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本該是雨季,卻沒有下過一滴雨,就連一直多雨的錦河上遊,從入春以來,也一直幹旱著。


    所以,往年本該是大夏國與蕭月國放下嫌隙,共同應對錦河洪水的時節,而今卻是因雨季遲遲不來,兩國的軍隊都屯兵在錦河兩岸的幾大州府,卻是突然找不到事幹一般,失去方向感,百無聊奈。


    因大家的心思都放在錦河可能來到的雨季上,且不管是蕭元輝、桑駿、還是江慕天、江慕辰,都不想失去民心,所以,這六月,各方勢力倒是出奇平靜。桑國軍隊依然屯兵邊境,江慕天與江慕辰也各自收兵,江慕天還在他的勢力範圍回江府、江都、昌州等地派駐軍隊;至於江慕辰,則是傳來指令,讓江慕白全力守好錦河沿線,務必確保雨季來時,錦河大堤的安全。


    而對岸,蕭月國在丞相蘇澈與蕭月國決裂後,今年是由兵部尚書董承親自到錦河沿岸檢查監督,由昔年林希的副將張彥全權帶兵。


    錦河,灌溉出沃野千裏的錦河流域;同時也讓百姓幾千年來深受水患之苦。所以,這每年的雨季便讓統治者如臨大敵。


    而江城,在趙錦繡來到之後,大半個月,都是瓦藍的天,天上沒有一絲雲,隻有日頭從早到晚地照著,照得人心裏惶惶的,總覺得會有大事要發生。


    不過,一切又都太平靜,平靜到江慕白居然從南郡回來後大半個月,隻去過江城大堤兩趟,都是早上去,傍晚就回來與趙錦繡一起用飯。


    這半個月,江慕白都呆在蘭苑,每天做的事,不過是看書,寫字,每日午後聽一下韋管家的匯報。所以,大部分的時間,他都在做他喜歡的事:諸如,不分場合、不分時間,冷不丁地親吻趙錦繡,吻到她渾身無力,隻得癱軟在他的臂彎裏,又羞又怒,他卻是在一旁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或者,一起走的時候,冷不丁地將趙錦繡橫抱起來,嚇得趙錦繡直嚷嚷,他卻依然隻是瞧著趙錦繡笑;還有,在吃飯時,一直替趙錦繡夾菜,細心叮囑她好好吃。


    至於吃藥,趙錦繡已經不敢對藥有絲毫懈怠,一般快要到吃藥時間,趙錦繡就有些忐忑,在一旁踱步,隻要看到紫蘭捧著藥碗過來,她立馬奔過去,捧起碗一飲而盡,因為稍微慢一下,或者這藥落在江慕白手裏,必然又是一番綿長的喂藥。


    她每一次奔過去喝藥,一旁的江慕白就無良地哈哈大笑,就連紫蘭都掩麵打趣,:“姑娘,看樣子,您的身子是越來越好了。”


    趙錦繡總是羞紅臉,這時,江慕白會親自端來糖水。她立馬如臨大敵,接過糖水咕咚喝光,然後趕忙去漱口。那無良的家夥,又會發出爽朗的笑。


    當然,自從江慕白回來後,洪大夫每日裏為趙錦繡做的順氣息的施針,就由隔著屏風指揮紫蘭到指揮江慕白了。


    第一次施針時,需要盡褪衣衫,趙錦繡麵露為難之色,瞧了瞧江慕白,意思是示意他轉臉過去,自己脫衣服。可江慕白認為是趙錦繡不肯讓他施針,臉一沉,將她拎過來,粗暴地將衣衫全部扯了,把趙錦繡玩被子上一摁。


    那洪大夫也是極品,這時在屏風外,慢騰騰地提醒:“九少,施針要靜,要心無雜念,針法才能勻稱,否則力道多少,皆會影響趙姑娘性命。”


    江慕白憋著氣,有些不耐煩地說:“多謝洪先生指點。”


    趙錦繡聽得他憋屈的語氣,心裏正暗爽:你江慕白也有今天,卻不料他的手一下子放到自己背上,略微粗糙的手掌在光潔的背上輕撫,像是在撫摸一匹上好的絲緞。


    趙錦繡身子一僵,心怦怦跳著,一絲一毫不敢動彈,呼吸亂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正在這時,屏風外的洪大夫氣定神閑地說:“九少,不僅您要靜,心無雜念,就是趙姑娘也要心靜,否則氣息亂竄,禍患不斷……”


    洪大夫的話還沒有說完,趙錦繡就感到江慕白的手像是不小心碰了燒紅的炭火般,倏然收回。爾後低聲說對洪先生說:“本公子知了。”


    洪大夫去是不上道,很唐僧地繼續說:“九少要相信洪林,並非危言聳聽,洪家世代行醫,是南派醫者世家,這自是為九少與趙姑娘好,畢竟來日方長嘛…..”


    趙錦繡這會兒倒是什麽緊張與尷尬都沒了,趴在錦被上,聽著洪林喋喋不休,想著江慕白可能有的神情,暗爽到極致。


    江慕白像是熟悉此人脾性,索性拉了被子將趙錦繡蓋住,一動不動聽洪大夫喋喋不休。最後,洪大夫還問一句:“九少,您信屬下麽?”


    江慕白聲音倒是出乎趙錦繡的意料,異常平靜地說:“洪先生醫術,本公子自然信得過。四年前若不是洪先生,怕本公子不是魂歸天國,也得是病怏怏的殘疾。”


    “那就好,請九少與趙姑娘做好準備,施針吧。”洪大夫說。


    趙錦繡這會兒早就平靜下來,安靜地伏在錦被上,江慕白呼吸也平順,根據洪大夫的指示為趙錦繡施針。針上有特質的藥,刺入皮膚帶來小範圍的痙攣,卻又有著微微的涼意,後來,身體有種說不出的舒展…..


    洪大夫為施針後的趙錦繡切脈,又瞧了麵色,也是不由得麵露喜色,道:“恭喜九少,趙姑娘以前是習武之人,身體底子並不差,雖是重傷氣息受阻,好在也曾悉心調養,雖未曾順愈,到底身體底子沒有丟。而九少天賦極高,這施針之法竟是得了九層,若是九少不嫌棄,洪家——”


    這洪大夫說來說去,報了喜訊,誇讚了江慕白,居然是想收江慕白入洪家了,倒還真是異想天開。


    趙錦繡在一旁抿著唇,低著頭,憋著笑。江慕白卻是打斷洪大夫的話,道:“洪先生,本公子素來重承諾。如今形勢雖暫時平靜,但你也知曉我的處境,這事,本公子真不能隨便信口了。”


    洪大夫臉色平靜地說:“承蒙太後恩典,屬下這待罪之身這幾年能跟著九少,桂城風調雨順,路不拾遺,屬下皆看在眼裏。洪家雖不是大家,卻也自有家訓,對於品行高者,醫者天賦極高者,必定傾囊相授,以傳承洪家醫術,屬下亦知,這是高攀。不過,隻是走個形式,絕對不能委屈了九少。而洪家,也必定唯九少馬首是瞻。”


    趙錦繡微微一怔,立馬抬起頭瞧了瞧這老家夥,他齜須花白,頭戴方巾,神色安寧,不卑不亢地站在桌旁。


    江慕白麵色淡然,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緩緩地說:“洪先生作為洪家第十八代當家,這話可要慎重,祖先基業,全係你一人之手,稍有不慎,後果你比我明白。”


    洪大夫拱手一拜,道:“洪家人的眼光,從未出錯。九少第一次施針,且是為趙姑娘施針,能在屬下的三言兩句下,能領略精髓,做到別人十多年做不到的境界。這種須得有醫者的心,意,力,技。就是洪家的列祖列宗在,皆會如屬下這般做法。所以,請九少盡管吩咐。”


    趙錦繡一驚,沒想到這老頭竟是鐵了心,不僅將江慕白誇成一朵花,還拿了整個家族給江慕白。


    趙錦繡不由得瞧瞧江慕白,他麵色無波,看不出喜怒哀樂。


    趙錦繡暗自在心底衡量一番,這洪家屬於南派醫學世家,家族人世代行醫,洪家弟子遍及大夏,乃至北岸,甚至桑國也有一些權貴之家在家裏備了南派、北派、容州陳氏的醫學傳人。那麽,若是江慕白入主洪家,以他的身份和天賦,加上他前世裏由於身份特殊,時常需要自救,施針、注射、辨識藥草、包紮,甚至是在野外對自己做小型手術,這些必備技能都學得不錯,他必定能夠成為洪家的執掌。


    這洪家看起來隻是醫學世家,沒有在戰場拚殺的能力,也沒有朝廷裏的勢力,實際上卻能為日後省事不少。


    這一點江慕白不可能不知。可是這一刻,江慕白卻是出乎趙錦繡意料,他考慮片刻,緩緩地說:“多謝洪先生美意,慕白不能拿南派醫術冒險。”


    趙錦繡和洪先生皆一臉錯愕,沒想到江慕白會拒絕。


    江慕白卻是對著洪先生一欠身,爾後拉著趙錦繡往外走,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低頭細語,說:“這幾日,蘭苑外院槐花開得盛,甚是甜香,你陪我去走走。”


    趙錦繡還在思量著這問題,暗道:多好的機會啊。思緒不禁想到前幾天的事。


    前幾日,趙錦繡身子弱,江慕白一步都不想離開她。即使是在書房裏看書,也是鋪了竹榻,將趙錦繡放到竹榻上,枕在他腿上。那會兒韋管家來匯報,也不避嫌。


    有一次,趙錦繡迷迷糊糊間,聽得韋管家說老八與老大兩軍對壘的新餘和吉安兩郡之間,發生瘟疫,就是軍隊裏頗為嚴重。韋管家當時還進言說這是個好機會,隻是江慕白沒有表態,韋管家便離去。


    而趙錦繡則從他與韋管家的談話中知曉,負責那一線軍隊的正是大夏有名的鐵漢羽風,羽家也是東南沿海林州的世家,世代軍中,治軍嚴明,至於羽風為何跟著大少,像是與羽家老二先前獲罪,蒙大少說情饒了一死有關。而今,三少盤踞林州,羽風的妻兒早在三少手中。這三少先前也是猜人走海上去了八少的南郡,表示願意支持老八,共同對抗江慕天。


    如今,若是江慕白為羽家軍施恩,加上三少那邊可拿一個人情,還羽氏家族,怕這支江慕天的主力之一,就算羽風不反,憑江慕天的疑心,最終也必定逼得羽家軍倒戈。


    如今,這洪先生那話已經很明顯,主動請纓。可江慕白居然拒絕,趙錦繡略蹙這眉頭。


    江慕白一下子將她橫抱起來,趙錦繡“啊”一聲,摟著他的脖子。


    江慕白一邊抱著她穿過月牙形的拱門,一邊問:“想什麽,這樣入神。”


    趙錦繡靠著他的臉,道:“我在想,九少方才為何拒絕!”


    江慕白嗬嗬一笑,並不言語,而是將趙錦繡放下來,牽著她往槐花林裏去。


    六月的江城,大街小巷都是槐花的甜香,在溫熱的風中氤氳,甜甜蜜蜜的。


    前世裏,趙錦繡的家鄉一到五月末,就漫山遍野都是白色槐花,一串串的白色在綠樹間。趙錦繡小時候,最喜歡穿著裙子,到山頂去摘這花,一大捧,養在玻璃瓶子裏,因是甜香,常常引來很多的螞蟻在案幾上爬,爸爸就一邊掃一邊罵。不過,她就是喜歡槐花,一個人在山頂,站在花海裏,迎著暖暖的風,做著屬於自己的夢。以至於後來,每一次遇見槐花,趙錦繡都像是遇見兒時的夢想,很是興奮。


    山頂成為她隱秘的去處,成為她在每個五月回到家鄉,必定去的地方。


    有一次,她回家,第二日吃了午飯出門,許華晨就在門外,不知怎的,她就帶他去看槐花,漫山遍野的槐花,他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說了什麽,卻就是很高興,許華晨一直淡淡地笑著,後來暮色四合,他們往山下走,許華晨說了句“最近要出去一趟,可能很久”。


    趙錦繡腳步踉蹌了一下,沒再說話,隻是低著頭走著,瞧著小徑兩旁茂盛的青草。她懂得這話的意思。


    許華晨突然喊:“錦繡。”


    趙錦繡轉過身來,隻瞧得許華晨的衣衫,聞得見他身上微微的淡香,他竟站得離自己這樣近。趙錦繡想要退,許華晨卻是拽著她的胳膊,伸手摘了幾朵槐花,輕輕別在她的綰發的鬢邊。爾後退了一步,微微一笑,道:“錦繡,你有一種古典的氣質。”


    趙錦繡抿著唇,伸手去扯頭發上的花,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很是生氣地說:“你幹什麽給我戴這白的……”


    那個“花”字,趙錦繡吐不出來,隻是越發著急。許華晨走上來抓著她的手,低聲說:“我不信那些的。”


    趙錦繡還是還是掙脫他的手,最終將那槐花踩在地上,頭發也弄得淩亂。許華晨一下子將她摟入懷中,輕喊:“錦繡。”


    “嗯。”她靠在許華晨的胸口,低聲回答。五月的山風已經很猛烈,槐花花瓣紛紛灑下來,如同一場雨。


    趙錦繡想到那些跟槐花有關的片段,鼻子泛酸,不由得停了腳步垂了目。


    “怎了?”江慕白低聲問。


    趙錦繡抬起頭瞧著江慕白,這個男人就是在執行任務前,敢為自己戴白花的男人。這個臭家夥難道不知自己多麽擔心他麽?甚至很多次都想過,如果真有危險,自己是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有任何的損傷的。


    “你這眼神,倒像是要吃人。”江慕白伸手拉住趙錦繡,在旁邊的秋千上坐下來。


    趙錦繡還是一言不發地瞧著他,在江慕白即將要說話時,一下子撲上去將他緊緊地抱著。


    江慕白一邊反抱住趙錦繡,一邊笑道:“就因為我方才拒絕的事,你沒想通,就這麽大意見?”


    趙錦繡埋在他懷裏,甕聲甕氣地說:“你拒絕,不是就是欲擒故縱的把戲麽?想要將人徹底收伏罷了。”


    江慕白將她從懷裏掰起來,捧著她的臉,笑道:“看來,我的努力還不夠,你這丫頭還這麽聰明。”


    趙錦繡瞪他一眼,歎息道:“原來男人都這麽小氣,見不得自己的女人聰明。”


    江慕白捏著她的臉,略一笑,輕聲說:“隻是怕有些時候小聰明了。”


    趙錦繡還要發作,江慕白卻一下子站起身,扶著她的肩,說:“我要讓你變笨!”


    趙錦繡沒反應過來,江慕白卻是吻下來,風恰好吹來,簌簌的槐花落下,一如當年那一場花雨。


    二人在這槐花林間一陣纏綿的吻,江慕白便要回書房去處理公務,自然是拖趙錦繡去。卻不計那洪先生等在書房門口,竟是自動請纓,道:“屬下不才,願意為九少籌劃一步。”


    江慕白瞧著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此事一出,天下皆知,洪家與我江慕白有關,你可想清楚。”


    洪先生略一鞠躬,道:“隻希望九少日後不可反悔入主洪家之事。”


    “我江慕白向來一言九鼎。”江慕白略一欠身回禮。


    洪先生深深一鞠躬,道:“那屬下即刻前往,趙姑娘的病無大礙,屬下開了藥,九少每日為姑娘施針,便可。至於九少問的侍寢與孕育之事,十日後,趙姑娘身子皆無礙。”


    趙錦繡一聽,臉倏然紅了,不悅地掃了江慕白一眼,心裏暗罵:色狼,居然真去問大夫這些了。讓她臉往哪裏擱啊。


    趙錦繡尷尬,江慕白止不住的暗爽,洪先生卻是氣定神閑地走了。


    這之後,前方陸陸續續有好消息傳來。江慕白心情也格外好,每天都很敬業地為趙錦繡施針。這施針一般會在早飯半個時辰後進行。江慕白施針前,決計不會有半點逗弄趙錦繡。可是施針完後,那就是竭力所有的逗得她麵紅耳赤的。


    在處理公事間隙,江慕白還很欠揍,他當著趙錦繡的麵,煞有介事地在書房的一張紙上做著倒計時,拿小號的毛筆一邊畫,一邊念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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