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蘭苑,江慕白陪趙錦繡換了藥,又吩咐人重新弄了簡單的午膳。兩人在照例是在書房置了案幾用膳,精致的白瓷碗碟,噴香的食物,雖然分量不多,但趙錦繡又覺得饑腸轆轆,兩眼放光。


    江慕白卻是笑著屏退左右,說不必伺候。丫鬟們一出書房,帶上門。江慕白就笑道:“知道你在湖心小築一定吃不好,早吩咐人弄好了,嚐嚐這口味可還喜歡?”


    趙錦繡白了他一眼,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嫩竹筍放在嘴裏嚼著,爾後埋著頭問:“你早算好太後要找我吧?”


    江慕白慢騰騰地喝著魚湯,漫不經心地說:“我是寧園的主人,這裏就是一隻蒼蠅進出,都得是在我掌控中。否則,這主人威嚴何在。”


    趙錦繡想要白他一眼,但是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又不敢抬眼去看他,於是隻得看著炒雞蛋,低聲問:“九少,就那麽放心我啊?”


    江慕白將手中湯碗放下,略略低頭,低聲說:“我認識你這麽多年。莫說你的手段是我教的。就是你後背上那一處傷疤,我也是知曉的。”


    趙錦繡一聽,瞪了他一眼,咬了咬唇,小聲說:“那次,你說——,不是你。”


    她的聲音越發小,在江慕白的注視裏,越發慌亂,覺得渾身都被他的眼神點燃。隻得低下頭,聽得江慕白略帶笑意的回答:“今天我告訴你:是我。”


    趙錦繡咬牙切齒,更是慌亂無比,不由得想起那次的窘境。那時,是他第二次準備結婚,對方雖算不顯赫,那女子卻也算是名門淑媛。結婚的消息是他那個律師發小來在他結婚前半個月來說的,約在西餐廳見麵。趙錦繡除了聽聞那消息,略微頓了一下刀叉,爾後卻還是談笑風生,還詢問對方近況。


    她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可是就是笑著,談話一直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進行,末了,喝掉了一半的紅酒,笑著說:“哦,奢侈了一把。”


    她回去倒頭就睡,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周一,照例去工作。這一次,連禮物都懶得折騰,就將上次繡好的繡品拿出來處理一下,叫了快遞上門,將之打包掃除出去。


    待忙到周末,她這才覺得空落落的,一個人去小區外的小店炒了小菜,喝了一瓶啤酒,走回去的時候,有點飄乎乎的。後來不知怎的又走到兩人常去的公園,在那公園的椅子上坐著,想著許華晨平日裏會在這裏坐著抽煙不說話,隻是看著那些玩耍的小孩,帶著孩子的老人。她知道他看的是一種世俗的安閑生活。那時,她就會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地陪著他。


    可是,現在他要結婚了,以後會有別人陪著他去譜寫世俗安閑的,他的生命裏再也不會有趙錦繡的位置了吧。趙錦繡眯著眼睛,九月的日光還算盛大,撲在臉上暖暖的,可是她覺得九月也很冷。


    不知多久,有一個小女孩跳著在旁邊,用粉筆在畫畫,嘻嘻哈哈地問趙錦繡她畫的小鴨子像不像。


    趙錦繡蹲身下去,瞧那小鴨子,拿了粉筆將鴨子的尖嘴改成扁嘴,然後,就蹲身在那裏寫“錦繡愛華晨,華晨要幸福”。


    她寫這句話寫了很久,尤其是那個“愛”字,她覺得重若千斤,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用這個字,她想也是最後一次。寫完後,將粉筆遞給小女孩,瞧了瞧那幾個字,頭暈所以寫得歪歪斜斜的,她抬手去擦掉,一遍遍的,擦了好久,才算看不出來。


    慢慢走回去,她對自己說:錦繡,睡一覺就好的。於是回去睡覺,橫豎睡不著,許華晨的影子總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她爬起來打了電話,叫了啤酒和鳳爪。


    這一次,她也不知喝了多少,就是一直睡不著。到了後來,天暗下來了,她看什麽都是重重疊疊的,模糊不清。


    她覺得胃不舒服,想要吐,就摸到洗手間,地板滑,摔了一跤,下頜磕得疼,就靠著牆壁喘息。


    模模糊糊中,像是有人敲門,一聲聲急促,趙錦繡就是爬不起來開門,後來,那敲門聲終於停了,趙錦繡舒了口氣,胃部一陣不舒服,她掙紮著要起來,可是還沒有起來,有人卻是一下子走進來,將她抱起來,問:“你喝什麽酒?”


    “想睡覺。”趙錦繡回答,覺得這人是許華晨。


    “想睡覺可以吃安眠藥,你喝什麽酒。”他很不高興地說。


    “哦,是哦。”趙錦繡覺得有理,咯咯一笑,胃部又是一陣難受,不由得吐得一塌糊塗,吐到後來,是哭了一場,爾後便是睡著了。


    待到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從裏到外的衣服都換完了,似乎還洗了澡。她覺得恐怖,檢查一下自己,翻身下床出去,就看到許華晨在沙發上看資料。


    她愣在那裏,又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新的睡衣,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你怎麽來了?我這——,你沒有”


    許華晨淡淡地說:“那女的太浮華,我媽也覺得不適合。還有你吐得一塌糊塗,髒兮兮的。”


    趙錦繡有些愣,爾後繼續問:“那我——,這”


    許華晨瞟她一眼,道:“我沒什麽興趣服侍人。叫了鍾點工來為你弄的。廚房有粥,自己去喝。”


    趙錦繡一顆心落下來,拍著胸口去廚房,喝粥。雖然腦袋還很痛,喝著粥,卻是不由得笑出來。


    許華晨當日說過,不是他幫她換的衣服,不是他替她洗的澡。可是,如今,他用“是我”兩個字將她打得體無完膚的。


    她恨恨地咬著唇,江慕白卻是低聲說:“那時,天氣涼,我總不能等著鍾點工上門吧?”


    趙錦繡心裏一想,也是這樣,但卻沒有回答。江慕白卻又是問:“背上的燙傷,很疼吧。”


    趙錦繡鼻子一酸,抬頭看他,說:“很小的時候,爸爸跟媽媽吵架,扔茶杯,打翻了熱水瓶燙傷的,已經記不得疼不疼了。”


    江慕白臉色一怔,很是心疼地輕歎一聲。爾後專注地攪那盅南瓜燉,然後用筷子挑了裏麵嫩香的魚肉,低聲喊:“錦繡,來嚐嚐這個。”


    趙錦繡隻覺得他的聲音低低的,喊“錦繡”兩個字時,有種特別的魔力,這感覺仿若還在錦城三月天裏,他心情難得的好,要親自下廚做好吃的,卻將趙錦繡關在書房裏練字看書。他弄好了,總是低低地喊:“錦繡,來嚐嚐這個。”


    那時,趙錦繡感覺心都漏了幾拍,一陣亂跳,渾身都不自在。


    如今,隔了時空,他又這般叫她。


    趙錦繡一時沒有動,江慕白卻是湊了過來,說:“這菜,我在桂城閑來無聊,改良過幾遍。放上這魚肉,口感很不錯,來嚐嚐。”


    趙錦繡好不容易抬起頭,隻是看了江慕白一眼,到底有些不自在,還是垂了視線,隻看著那筷子上夾的魚肉,嫩白嫩白的,又沁入了一些老南瓜的金黃汁液,看起來十分誘人。


    “以前剛到桂城,做這些食物的時候,下意識總是想喊‘錦繡,來嚐嚐這個’,可總會一下想到錦繡不在這裏,現在倒是好了。”江慕白忽然開口說,語氣淡淡的。


    趙錦繡還是聽出落寞與心酸。她可以想象他的孤獨與寂寞是深如大海。前世裏,他為了家族的榮譽,為了責任,做很多的事情,皆是不自由的,就連感情的表達都不敢肆意。趙錦繡看著他的背影,那樣喜歡,其實更是那樣心疼。


    每一次,看著他站在床邊抽煙,或者在一幫發小聚會時,坐在沙發裏,那樣清冷。趙錦繡的心都會微微的疼,有好幾次,竟是想衝動地走過去抱住他。那無關乎男女的情欲,隻是心疼,想要好好安慰他。


    而他這樣清冷的人,在前世裏,多少還有幾個發小,算作信任的人。他想說話的時候,還能拉著趙錦繡,有一搭沒一搭,天馬行空地說著。


    可是,當他一個人來到這個亂世,周遭陰謀重重,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如同當初剛到這個時空中的自己一般,因為知曉自己便是林希,周圍可能陰謀環伺,所以,防備著,枕戈待旦一般,沒有睡過一個囫圇的覺,每一天都琢磨著如何保護自己,徹底跳出林希這重身份。與此同時,也格外想念另一個時空裏的一切,包括許華晨那些損嘴的發小們。


    而他也是這般的吧。


    趙錦繡覺得自己不能再細細去想,一想,怕眼裏早就蓄滿的淚會啪啦啦全都掉下來。於是聳聳肩,頭一抬將那魚肉吃了,一邊嚼一邊說:“嗯,所以,為了讓你的食物有人品嚐,所以我就自我犧牲一下,過來了。”


    她說得漫不經心,剛才的淚水倒是慢慢退卻,臉上露出狡黠的笑。這就是趙錦繡的本事,能將感情壓得密不透風。


    可許華晨的本事就是隻需要掃一眼就能將趙錦繡看得一覽無餘,無處遁形。


    這會兒,他隻是淡淡地笑,收了筷子,又從這燉盅裏夾了一些鮮嫩的蘑菇喂給趙錦繡,這才漫不經心地說:“那時,我總是想:我不在了,錦繡這沒心沒肺的家夥,會不會流淚呢。”


    趙錦繡咬著蘑菇,滑嫩的蘑菇咬起來的觸感很好。她聽得他漫不經心的話,心裏頓了一下,低著頭沒有說話,隻是下意識地咬著蘑菇。好一會兒,才小聲地說:“我一直沒哭。不過,隻是怪自己對你不夠好。”


    四周突然寂靜,江慕白在攪著雞湯的手也頓住,就那樣握著湯匙,片刻後,他笑道:“我就知道,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不會哭的。唉,這麽多年,我真是白教育了。”


    趙錦繡明知他是在說笑,心裏卻是不樂意,小聲說:“我後來哭了。在你衣冠塚前,哭了,然後睡著了,醒來就在這裏。”


    江慕白這下是徹底沒動,湯匙在那碗裏。趙錦繡看著他的手頓了一下,爾後一下子伸過來,將她摟入懷裏,緊緊地摟著。趙錦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很踏實。


    二人這樣抱著,好一會兒,江慕白才小聲問:“就是在令州城外山上的那個位置,是不是?”


    趙錦繡“嗯”了一聲,又問:“你何時知曉?”


    江慕白這才緩緩說起。原來,他早在荊城雲錦樓上初識錦繡,就有一種熟識感,尤其是她對待他輕薄時的一舉一動,全是他教趙錦繡的招式。所以,當即就有些疑惑,後來,那晚,聽得她說夢話,疑慮更深,加上她這幾年來為鳳樓做事的手段。於是江慕白就更加懷疑。


    “那一夜,我到底喊了什麽?”趙錦繡有些不甘心,總覺得一路上都被這家夥算計著。江慕白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說:“當時,你發冷,我輕輕抱你去床上。你就喊‘晨,我該怎麽辦’。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是錦繡在喊我。隻是你以前從來沒叫過‘晨’,你總是叫‘華晨’‘許少’‘大少爺’‘許大叔’,要是我惹了你,你還得叫連名帶姓地叫‘許華晨’,並且一直凶巴巴的。所以啊,那時,我也並不敢奢望我的錦繡也在這裏。”


    趙錦繡臉有些紅,這會兒撇撇嘴,道:“胡說。我警覺性一向很高,你來抱我,我怎麽會不知?”


    江慕白捏捏她的臉,輕笑道:“那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裝睡,然後挖著坑等著本公子跳。唉,虧得本公子定力好,沒讓你給賴上。”


    趙錦繡抿著唇,瞪著江慕白,他哈哈一笑,頗為高興。


    趙錦繡突然頓悟:“哦~~,原來,你再次來雲錦樓讓我幫你出城,是有預謀的,是不是?”


    江慕白眯著眸子,淺笑著支吾兩聲,這才說:“你也知道我是不會讓疑問留在心中腐爛的。所以,既然懷疑了,便要證實。再說,那會兒,我確實是陷入困境。我這不是一舉兩得的事麽。”


    趙錦繡聽著,隻能概歎自己段位實在是不夠,即使自己百般偽裝,試著以許華晨的方式去思考,去活著,但是一遇見這家夥,還是什麽底都漏了。他隻需看她幾個動作,就懷疑她是趙錦繡。而自己當初,看著他,隻有片刻疑惑,最後居然還判定清冷自持的許少絕對不可能是這麽個無賴且讓人覺得危險的公子哥。


    這個眼力啊。人和人的差距咋就這麽大呢。趙錦繡暗自懊惱。卻聽得江慕白又在緩緩敘述:“不過。這一次出城,你也讓我疑惑,你的處事風格與能力、路數,都不是當初我熟識的錦繡。雖然感覺你跟我很像,但是裏麵又有自己獨特的領悟,後來在船上,與桑駿對上,因為太過勢單力薄,何況以我當時的處境,根本沒有辦法護住你,才做了那麽個讓我自己都心驚膽戰的決定。你不知,回到大夏,我沒有一天睡得著,盡管我讓蒼穹劍客一路保護著你。但那個房中的事——”


    江慕白說到這裏,聲音倒是小了,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拿筷子夾竹筍,說:“這竹筍是南州山區挖下來的,名曰珍珠竹,竹筍十分鮮美,來嚐嚐。”


    趙錦繡不語,隻是想發笑,這男人會有不好意思的表現,真是百年難遇的奇觀。趙錦繡哪裏肯放過欣賞,所以並不吃那竹筍,隻是一臉笑意地瞧著他。


    江慕白被她看得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爾後,將來筷子緩緩放下,繼而一笑,道:“你都用好了,那咱們趁午睡時,檢查一下功課去。”


    這下輪到趙錦繡臉上滾燙,立馬從他懷裏掙開,坐直身子,拈了筷子對付遠處一盤山雞肉,道:“還真是沒有吃飽。”


    江慕白在一旁輕笑幾聲,爾後又說:“後來在桑駿府邸,我故意說起那盆蘭花,你卻是絲毫沒有波動,我反複提起我的妻,你卻除了些許的吃醋,倒是別的都沒有。直到我的手下跟蹤楚江南,看到他查探你。許華晨的宅子,門牌上的魏碑,山頂的衣冠塚——,錦繡,你這個傻丫頭,來到這裏,就是一個新的開始,為什麽還要這樣呢!”


    趙錦繡低著頭,聽著他的疼惜,慢慢地說:“錦繡花房,人淡如菊,你說的妻是指我吧。那些詩詞,來到這裏,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呢!”


    江慕白沒有說話,隻是打開旁邊的瓦罐,慢慢盛好雞湯遞給趙錦繡,說:“你要好好養身體。”


    趙錦繡乖巧地喝了,兩人也並沒有在說話,直到吃完,命人撤走了杯盞,江慕白開始自顧自煮茶,兩人又才談起目前的局勢。


    江慕白隻一句:“該來的都來了,便是看這幾日,誰更小心,誰更能把握機會。”


    趙錦繡接過一杯醉雲,看著略泛紅的茶色,淡淡地說:“我猜,桑駿會推波助瀾,江慕辰應該早已與一幫元老,軍中將領接觸過。隻是不知——,江慕天和蕭元輝會有什麽動作?”(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www.qidian.com</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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