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江南坐在竹榻上,一直擺弄著茶具,一言不發。趙錦繡在案幾的另一側,擺弄了一下爐子裏的熏香,然後,斜倚著竹榻上的柔軟靠墊,半垂著眸子假寐,心裏一片平靜。因為所有的對決到了最後,需要的就是看誰耐得住性子。


    過了許久,屋內都沒有動靜,隻是遠處隱隱有喧鬧聲傳來,還有河水拍打堤岸的聲音。看來整個荊城都已經蘇醒。


    楚江南卻還是沒有說話,卻是站起身,從一旁拿了一床薄被替她蓋上,說:“江邊風大,你剛生產不久,切不可受涼。”


    語氣平常,充滿關心。似乎剛才她剛才根本沒有逼過他承認是她哥。


    趙錦繡慢慢地睜開眼,便看到楚江南站在麵前瞧著自己。他背後雖然是一堵屏風,但天光到底刺目,於是不太看得清他的神色。


    “謝謝澈哥哥。”趙錦繡裹了裹薄被,語氣終究沒有先前那般咄咄逼人。無論他是蘇澈,慕容澈,還是楚江南,抑或是林奕晨。那都終究是跟林希有關的身份,自己又何必這樣的意難平呢?如今自己是占了林希的身份,有著屬於自己的幸福,對他始終是抱歉。


    “錦繡。”楚江南忽然喊,欲言又止的。


    “嗯。你說什麽,我都相信。”趙錦繡裹著薄被直起身,垂了眸子。這一句話也是一種博弈。如果他真是林奕晨——林浩然為蕭元輝訓練的秘密衛戍之一。那麽,他就是林家的人,對自己必然不會痛下殺手,但是這般家國天下,到底不能兩全。


    楚江南卻沒有說話,而是慢騰騰地轉身,坐在案幾前,擺弄茶具,煮茶。茶香撲鼻,他端了一杯給趙錦繡,歎息一聲:“丫頭,你為何要這樣聰明?”


    趙錦繡接過那白瓷杯,垂著眸子,反問:“澈哥,你為何要這樣複雜,如果一切都隻是當初的那些,豈不是很好?”


    楚江南轉過臉,看著她,淡淡地說:“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說過的話都是真實的。我是車容國皇子慕容澈無疑。”


    趙錦繡心裏一咯噔,暗想:到這個時候,她都身陷囹圄了,他還不說實話麽?不由得眉頭一蹙,正要說話,楚江南卻是一擺手阻止,說:“原本是想將一切平定後,才告訴你,可是如今——,你既然問了。我便隻能告訴你,不想你與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


    趙錦繡一聽,垂了眸子,低聲:“我要先問一句,這滄海是你的人,還是蕭元輝的人。”


    “滄海的祖籍在傖都,你盡管放心好了。”楚江南淡淡地說。這話是在說滄海是他的人。趙錦繡略微放心,也不說話,隻在一旁靜靜等待著。


    楚江南過了好一陣才說:“這不過是一場博弈罷了,當初的混亂已經無從考證,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我是林奕晨,也是慕容澈,更是蘇澈。對了,你對林奕晨了解多少?”


    “林奕晨,林浩然堂哥的遺孤,從小就被林浩然訓練,成為蕭元輝的秘密衛戍。不過,我從來沒有想到,林奕晨就是當今的蘇相,鳳樓的樓主,居然還很諷刺,說是車容的皇子。”


    趙錦繡回答。


    楚江南忽然坐在她的身邊,說:“你知道嗎?我不是你哥,可是我的身份卻永遠是你哥。”


    他語氣哀傷,神色憤然,有些恨恨的。趙錦繡隱隱感覺當年的事情比她預想的還複雜,低聲說:“我不想那麽多的紛紛擾擾,如今這個情況,我與夫君本來就無意於這如畫江山,隻想過平淡生活,可是形勢逼人強,我們也沒辦法。”


    “夠了。你一口一個夫君,口口聲聲都是他。小希,你是忘了,我們是要在一起的人。我們說過要在一起的。”楚江南忽然將趙錦繡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


    趙錦繡沒有掙紮,可是感到楚江南微微發抖,將她完全攏在懷裏,在她耳邊低聲說:“我不是你哥,我也不做你哥。我隻要跟你在一起。”


    “哥。”趙錦繡低聲喊,反手拍拍他的背。


    “不許你叫我哥。我不是林奕晨。你知道林奕晨的父母怎麽死的嗎?雙雙死在傖都,林奕晨當時就死了,而我母後為了保護我,就有了戰場托孤這一出。後來,為了衛戍的秘密性,你爹隻能使用自己人。於是‘千裏傳書,我母後托稚兒給手帕交’這一出,就是你爹娘的傑作。我是貨真價實的車容國皇子,被養在蘇家,我又以林奕晨的身份活著。這樣的可笑,這麽多的身份,我竟然找不出一個能與你在一起的。”楚江南說到後來,在笑,可是趙錦繡感到肩頭有灼熱的濕潤一大片。她心裏一緊,這個男人竟然在哭。她的心像是被擰在一起,有種痙攣的疼痛。


    她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狀況。隻覺得很難受,不由得反手抱住楚江南,喊了一聲:“澈哥。”


    這一聲綿長細密,宛宛轉轉的,趙錦繡忽然就哭了。莫名其妙的,像是不受控製。


    “小希,對不起。你爹是我除掉的,因為他不會讓我和你在一起。你,也是我設計讓齊眉擊殺的。隻是沒想到我算計有偏差,青嵐會從中作梗,差點害死你。”楚江南一字一頓地說,語氣充滿自責,懊惱。


    趙錦繡又覺得心裏一陣陣痛,她一直以為設計將自己打落山崖的是蕭元輝,卻不料是楚江南。到底是震驚,心緒難平地問了一句:“為什麽?”


    “如果,我是車容的皇子,你絕對不會跟我一起,即便我統一天下,你也不會跟我在一起。你的性子我清楚。而蘇澈、楚江南這些身份終究是棋局裏的一部分,不適合。所以,唯一能夠跟你在一起的身份就是林奕晨。但是前提,你不是你。那一局,我設了。好在天垂憐,沒有讓我失去你。”楚江南言辭懇切。


    趙錦繡一下子推開他,幾乎是本能的。隻是憤憤然地瞧著他,搖著頭說:“你殺了我的父親。你覺得我會跟你在一起嗎?”


    “要說殺林浩然,是大夏的傑作,我不過推波助瀾而已。那你是不是因此就離開江慕白?”楚江南的臉上凝著一股寒霜,冷冷地問。


    “他沒有殺,別人與他無關。再說,那刺殺是國事,而你的不是。”趙錦繡問。


    楚江南哈哈一笑,笑聲悲涼,一下子站起來,說:“我的也是國事,不是嗎?”


    “你到底要如何?”趙錦繡眸光一淩厲,楚江南瞧她一眼,說:“乖,別怕,我們終究會在一起的。既然他們大家都選擇荊城為博弈的地點,我就陪他們玩。我要讓他們有去無回。”


    趙錦繡不說話,隻坐在那裏。心裏已然明了。楚江南如今盤踞在荊城,表麵上是蕭元輝的衛戍統領林奕晨,實際上是慕容澈。他之前以她做誘餌,引桑駿來這裏,又借江慕白之手,滅了桑駿的左膀右臂,最後不費吹灰之力滅掉桑駿。這一步,蕭元輝自然會誇蘇相高妙。


    可是,他的謀劃卻不僅僅是桑駿,還有江慕白,應該還有蕭元輝。


    “你安心住在這邊,到時候,我平定天下,會親自迎娶你的。”楚江南伸手過來托她的下巴,她身形一閃,避開他的觸碰,一閃身到達窗邊,這裏是三樓,她欲要往下跳。楚江南一閃身擋住她,將她一摟,說:“你死都不願意跟我一起?”


    趙錦繡沒有回答,隻是說:“你太過執著,澈哥,緣分這種事情不可強求的。”


    “你本來就是我的,我們是相愛的,你忘了?加洛山多麽的快樂,還有去江都,我們一起去上香。後來,我們在結廬人境住著,多麽愜意。我們說過生生世世,永不分離的。”楚江南回憶著往昔,趙錦繡忽然十分地煩躁,一下子甩開他,閃身到一旁,厲聲說“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從你算計你愛的人開始,就沒有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了。愛一個人,是要守護,疼惜,愛護。不論什麽,你都隻會想要他好,哪怕是為難自己。每一件事,隻要跟她有關,你都會去在乎他的喜怒哀樂,在乎怎樣做才是對她最好的。這樣才能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趙錦繡說著,心裏那股鬱結之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幸福。她的華晨就是這樣的人,默默的守護,決沒有算計。所以,上天才會垂憐,讓自己再次遇見他吧。


    “我沒有算計。她最想的就是和我一起,過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而要過這個生活,隻能丟掉林希這個身份。”楚江南辯解。


    趙錦繡不予理會,垂了眸子,再次坐到軟榻上,淡淡地說:“愛情有很多種。放棄之愛,守護之愛,疼惜之愛。有時候,形勢逼人,隻能選其中一種。相愛的人,不一定要在一起的。如果這個代價太大,執意為之,彼此都不會幸福。楚公子,在這佛寺之中,禪音嫋嫋,你好自為之。行了,我累了,要休息。”


    她說完,閉上眼睛,裹了裹薄被。好半晌,才聽到楚江南冷冷地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這一局,我贏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你休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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